《弈春秋》 第二卷 一 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次被浓缩进薄薄的几页纸里,怀着这种想法,之江大学年轻的班主任赵君望饶有兴趣的翻看着手里的学生简历。 “恩,这个有点奇怪。”一张纸被抽离出来放到电脑旁边。 “咚,咚,咚。”很温柔的敲门声啊,赵君望拿着简历走过去开了门,顿感眼前一亮,来者穿一身墨绿连衣裙,深色的衣服衬托得肌肤分外细腻洁白,犹如搪瓷娃娃一般的精致五官煞是娇美,不折不扣的是一个美女! 美女似乎被赵君望看得不好意思,带点羞涩的低下头去:“请问,您是历史系1班班主任赵老师吗?”赵君望这才感觉自己有点失态,连忙让她进来:“我是赵君望,你是……” “我是中文系734班的萧云,人文学院围棋社副社长,我想来看看你们班有没有合适的围棋选手。” “哦,简历都在这里,我们一起挑吧。”赵君望特意用了“我们”这个词语,想拉进自己跟这个学生之间的距离,然后把简历分了一半给萧云。73届的新生啊,怎么不考到我这个系里来呢?赵君望有点失望的想着。 “爱好围棋的挺多呢。”赵君望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些简历理出来。 “赵老师,我要的是那些有一定水平的,恩,就是在特长奖励栏里写着围棋的。爱好者太多,我不能一个个去找的。” “哦,那就少了。”赵君望重新翻了一下,只拿出了一张,“只有这一个了。” 萧云手里却是一张都没有,但她高兴的接了过来,一边说着:“围棋特长的是很少,第一个班就找到一个,我运气很不错了。”低头一看,叫了起来,“哇,三段!我发财了。”赵君望笑笑:“不晓得我这个网络2d你们收不收?”萧云抬头看看赵君望有点暧昧的笑容,脸红了一下,低下头去:“围棋社只有牛指导员是老师……赵老师把这个同学的寝室号告诉我好不好。” “2号楼313寝室。”萧云谢过赵君望,念叨着寝室号走下办公楼去。一直目送着萧云消失在楼梯口,赵君望才若有所失地回到办公室坐下来,好你个老牛,居然让一个新生做了副社长,用美人计招兵买马,很会利用资源啊,他想着,一边去打开了电脑。 咦!这里还有一张!赵君望兴奋的把刚才抽出来放到电脑旁边的那份简历拿起来,心想,是个高手就好,我可以借机探访一下美女。赵君望很快失望了,因为那简历特长奖励栏写着的是:2572年全市物理竞赛二等奖。只在爱好栏里写着:围棋。 不过这份简历已经引起了赵君望的兴趣,刚才他之所以把他单独拿出,是因为这个学生亲属栏是空白的,现在这个特长更让他感兴趣了,全市物理竞赛二等奖,换而言之,是一个理科高才生,他为什么来报考历史系? 姓名:方圆。性别:男。年龄:18。赵君望一目十行的看将下去,获取着那些有助于他判断的信息。 这是一个住在杭州郊外的学生,没有亲属,一个人生活,高考考分568,是历史系今年的最高分,其中数学只差一分就满分,英语却比较差。那么有一点清楚了:这是一个贫困生,他报考历史这个冷门系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奖学金,这个分数够他拿到最高奖学金了,除去每年的学费,他还有节余。 翻到后面的评价。老师对学生的升学评价总是很高的,但都要打折扣或者从反面理解。高中班主任给方圆的评价是:极有天分,潜力巨大,个性独立。那反面意思是人虽聪明却不大努力,还不服管教。 自我评价却写得很有意思,大意是中学时代觉得自己在理科方面有些天分,到了高中才知道人外有人,反而在文科上,觉得自己的意识超出一般同学之上,于是选择了历史。 一个任由自己兴趣把握的学生,一匹脱缰野马。赵君望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313,是这里了。”萧云轻声念叨着,放慢了脚步。门敞开着,萧云到得门口往里一看,寝室里一个中等个的男生赤膊背对着大门坐在桌边百~万\小!说,不由脸一红,轻轻敲了下门。 “进来。”那男生头也不抬说了一句。 “请问,杜靳宇住这里吗?” 声音如出谷黄鹂,清脆悦耳。那男生忍不住转头来看,但他的目光有点放肆的在萧云脸上逛了一圈后又转了回去:“帅哥不在,你得上篮球馆找他。”萧云知道他把自己杜靳宇的追求者处理了,心里有些懊恼,不过她时常要忍受男生的注目礼,这男生好象对自己的美貌不大在意,倒让她轻松不少。 第一次走进男生寝室,萧云快速打量了一下,四人寝室只有三张床位放了被褥,桌上只有一台电脑,与传说中的男生寝室很像的是被褥都很乱,桌上书本文具也是乱七八糟的,地上也不干净,不过好在没有什么异味。她再次看了那男生一眼,平头,黝黑而匀称的脊背,不壮但很结实的一个人,她想。 “恩,篮球馆这么远,我就不去了。这里有张表格,是围棋社入社邀请书,你能帮我转交给他吗。” “哦,围棋社。”男生再次转了过来,一张很普通的南方人的脸,算得清秀,不过黑了点,但眼睛很有神。好象是围棋社三个字让男生重新对萧云有了兴趣吧,他的目光盯着萧云不放,让她又难受起来。 萧云走到距那男生两米停下,恩,是个安全距离,把邀请书放到桌上,补充了一句:“下个月就是之江大学校内围棋选拔赛,杜靳宇是可能代表人文学院出战的人选之人,我们希望他能早日入社,跟大家一起训练。” 听到选拔赛三个字,那男生的目光陡然亮了一下,但马上就黯淡了下来:“好,我会跟他说的。” 萧云走后,男生把邀请书拿了起来,嘴里喃喃低语着:“联赛,5年了啊。”随即又像是自嘲的自语,“一个小小的区都走不出去,全国大学生联赛你又起什么劲啊。” 这个人正是5年前痴迷于围棋的方圆,当年他甚至有放弃学业走围棋道路的想法,周意如听从张燕的意见,劝阻了他:“全国有3000万围棋爱好者,但职业棋手还不到500;有无数学童废弃了学业在围棋学校苦苦挣扎,每年参加定段选拔的就有一千余人,他们都是一方天才,水平都非常接近,定段的名额却只有20个,残酷的竞争甚于地狱!要废弃学业,可以!但先得击败杭州市中学生联赛里的所有对手,再到网络上打到9d!” 但是,在那个八月,区级六校联赛上,被委以重任坐上第一台的他连输了两盘,而且是完败,对手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反击的机会。然后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他网上冲击9d十几次均告失败。方圆放弃了,因为他在另一条路上找到了自己的光辉——区物理竞赛一等奖!这个奖让他相信,自己也许可以进入到物理学家的行列中。相比于科学,围棋是小道了;相比于牛顿、爱因斯坦,吴泉、秀策是矮子了。那是一个相对于围棋更大更有魅力的世界,于是方圆离开了围棋,甚至当他发现自己的物理天赋也不够高从而放弃理科的时候,他也没想过再次回头,而是一头扑进了历史的世界。 第二卷 _2 “有人找你加入围棋社。” “告诉他,我没空!” “是个美女,”方圆抬起头盯着杜靳鹏,笑着说道,“超级美女。” “哦,”果然杜靳鹏立即有了兴趣,“能让咱们小方赞一句的女生可不多啊,校花?” “反正比每天在篮球场边转悠的那几个强十倍,申请表在那里,你自己决定吧。”方圆指了指桌角,转过头去百~万\小!说不理他了。 一个半小时后,杜靳鹏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冲进屋子就大叫:“人生啊……有目标了啊……哈哈!”兴奋的一脚把篮球踢开,跑到方圆边上狠狠拍了几下方圆的肩膀,“好兄弟,真的是超级美女啊,恩,明天开始我就参加围棋社……现在就开始练习!”杜靳鹏打开电脑就找弈城网站,一边嘴里念叨个不停:“妈妈的,人文学院有业余段位的男生居然有12 个……12匹色狼,竞争很激烈啊……本大天才风流倜傥,英俊不凡,估计他们都在背后咒我吧,哈哈……不过也要做好最充分的准备才行。” 方圆放下书本,到壁橱去拿碗:“先填肚子吧,老兄。”杜靳鹏连忙摸出饭卡塞了给方圆:“兄弟,帮我带一盆来,5块的。我刚才报的弈城段位是5d,他妈的还得赢两盘呢,我得先升了级再说,要不然晚上萧云上了网,还以为我骗她了。”方圆摇摇头,只得把杜靳鹏的饭碗带了去。 校园里乱扔的饮料瓶还是很多,特别是小店附近,不过晚饭之后一小时内就会被清洁工清理干净。方圆一路走去,克制着自己想要捡饮料瓶的冲动。他拿的是系里的最高奖学金—— 如果能让成绩保持在系里前三的话,每年有6000元,扣除每年4500的学费,还有1500可用作生活费,显然这是不够的,所以他一进校门就通过校学生在附近会找了份家教。拾荒的想法经常出现他的脑子里,不过他还是听从了张燕的劝,在大学拾荒的话会让同学远离他,他应该用别的方式去解决生活费问题。 方圆花2块钱买了饭菜在食堂吃过,再给杜靳鹏打了饭带回寝室,今天是周六,预约好的晚上要去家教,看看时间差不多,他骑出破自行车就上路了。周三周六每次90分钟的家教每个月能给他提供250左右的钱,够他勉强在大学里生活了。平常的晚上,方圆总是在图书馆阅览室里,不过周三、周六晚8.00家教完了回来之后,他会顺便在学校附近的一个网吧上网,跟以前的朋友们聊会天,查点资料,偶尔也会走进弈城下一盘。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平淡而充实。 杜靳鹏的日子却正好相反,爱情是刺激而虚幻的,这句话在追求萧云的日子里得到了最好的印证。从7年级就开始被女孩追的杜靳鹏这些日子总是在叹气,叹息他碰壁的次数正慢慢的超越他给别人壁碰的次数。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呢?杜靳鹏最近总是坐在窗口呆呆的望着天空,也许她与天上变换莫测的云一样难以揣摩吧。送花,到女生楼下去唱歌,发送短讯,收买萧云同寝室的室友帮他说好话……好象该干的都干了,但他连着约了萧云7次均告失败,萧云每次的答复都是:我要练棋。其实她就是在电脑上看韩国电视罢了——收买室友的好处之一就是能知道她在干嘛,但你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她就是能随便找个借口就把你打发了。 但若说她对你无情,却又似不是。每次在棋社里见面,一个浅浅的微笑就能把你打倒,虽然他啊也知道这种微笑打倒的未必只有他一个男生;但她每次都要求跟他下棋又怎么说呢?还有每次下完棋之后总是叫住他要复盘,别人可没有这样的待遇啊!一个没有男朋友的女孩(这个他向她的室友求证过无数次了,难以令人相信,但居然是真的。),总是会很小心的付出她第一次的感情吧,考验?是的,就是考验!特别是像我杜靳鹏这样素有花名的帅哥,总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方能得成正果。杜靳鹏每次挫败之后,思考的结果都归结为上面这句话,然后他就再一次拥有了勇气。 不过这种望得到却得不到的爱情的力量确实是伟大的,杜靳鹏现在每天花在棋上的时间都在6小时以上,效果是非常明显的,他本来一直在4、5、6d之间徘徊,运气好了能去6d呆会,运气差了也会被打到4d,但自从见到萧云那一天起,他就再没去过4了,到了选拔赛前的那个礼拜,他冲上6不说,还在第一个20盘里胜了9局,第一次在 6d站住了脚。 “美女,过来吃点吧。”胖子曹黎说着又往嘴巴里塞了颗杨梅干,然后添了添手指,这才很惬意的把蜜饯盒往萧云那边一推, “跟美女住在一起就是爽啊。”萧云转过身去:“又把我的消息卖给谁拉?小心吃死你啊。” 曹黎还没答话,边上林斐清已经在咯咯笑了: “古有范蠡,今有曹黎。” 曹黎瞠目道:“什么古有今有?死丫头片子说什么呢?” 林斐清只管咯咯笑着,并不回答,那边床上躺着的赵慕芹懒洋洋的开了口:“范蠡就是帮勾贱灭吴的那个家伙了,传说中他后来经商成为财神。当年他找到西施带回都城的时候,人人都争着要目睹美人,于是范蠡就在宿营地设置了一个柜子,想见西施者买票进入,据说每次卖票,柜子都被装满呢。” “所以说西施是范蠡的聚宝盘,现如今萧云是曹黎的聚食盘。”林斐清一边说着一边还在笑。一听这话,曹黎立马站起来做手势要咯吱林斐清:“死丫头,居然欺负我没文化,还敢嘲笑我是猪!”单薄的林斐清连连摇手:“不敢了,不敢了,哪里有猪这个词语吗?以后我跟曹大娘说话一定带上注释。” 曹大娘?!曹黎一听这三个字,整个人就这么压了上去,林斐清顿时淹没在肉山下。萧云看着两个人笑道:“别闹了,林儿,快来跟我下一盘。”曹黎听得她的聚食盘发话了,狠狠的再压了林斐清几下就放过了她。可怜我们的林妹妹被压得快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大山移开,喘了两口气,飞也似的跑到萧云身后就躲起来:“猪啊,你能不能少吃点啊。” 赵慕芹还是一副懒洋洋的腔调:“我说云呐,313那小帅哥快被我们曹大娘剥削死了,你怎么着也给人家一个准态度啊。” 第二卷 二—3 林斐清觉得自己有点悲哀,当一个男孩为了另一个女孩缠着你不放的时候,无论哪个女孩都会有这种感觉的,特别是你身边没有一个追求者的时候。 杜靳鹏却一点都没有察觉身边女孩的心理,依旧在软磨硬泡:“林姐,给小生创造个机会,没齿难忘啊!” “好了,好了!被你烦死了!” 林斐清被缠得没法,只得停下了脚步,“一路上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不难为情,我难为情的啊!” 杜靳鹏嘻嘻而笑:“你答应不就结了吗。” “只此一次,以后不准烦我哦?”杜靳鹏大喜:“那当然!林姐快说,有什么法子?”林斐清噌道:“肉麻死了,不准叫林姐!”看杜靳鹏连连点头,才接着道, “周日萧云会去西子棋社下彩棋,我找个机会走出来,你就扮演护花使者去吧。” 杜靳鹏奇怪非常:“她怎么下这种棋?缺钱用么?” 林斐清摇头道:“好象是哪本书里写的,下棋要给自己一点压力,这样才能锻炼出好棋来。上周社里名单定下之后她就拉着我去过一次了。”看了看杜靳鹏惊讶的样子,又补了一句,“别看这丫头文文气气的,说句话都会脸红,实际上可能干了,她不断在找机会锻炼自己,否则她也不会当这个劳什子副社长啊。你啊……”话说一半住口不说了,转身朝宿舍走去。杜靳鹏连忙追上几步:“我怎么啊?”“她目标远着呢,你啊,还得努力。”林斐清甩下一句就走,留下杜靳鹏一个人路上发呆:目标远着呢?什么目标?下棋么?她也就业2水平了啊。 腰间的手机拼命震动着,萧云没作理会,计算清楚了一块棋的死活,轻轻放下一子,才拿出来看,却是林斐清发来的短讯,打开一看,写的是:美女,我有事出去了,下午再来找你,为了安全,送个护花使者给你:) 萧云抬头四下搜索,没有熟悉的人,正奇怪间,门口人影一闪,一阳光少年走将进来,正是杜靳鹏。萧云顿时了然:又被卖了!真是有处气得无处恼得,低头就给林斐清回了一串字:5分钟内你不回来我就走! 这会儿杜靳鹏已经找到萧云,搬了张凳子就挨过来:“下棋这么不专心啊。”萧云没好气的回道:“有你在,专心得了么我。你最好叫林丫头回来,否则这盘下完我就回校。”杜靳鹏一怔,既尴尬又有点恼:“我就这么讨厌?”萧云冷着脸:“我从来不跟男孩子单独在一起。”杜靳鹏一听倒高兴了,想了一下,低声下气地道:“那我叫她回来,你不赶我走吧。”萧云道:“腿长你自己身上,我怎么赶得了你?”杜靳鹏笑了,萧云瞪他一眼,“不过不准你请客,一切费用aa制。” “小两口说好没,别耽误下棋啊。”萧云对面的中年人有点不耐烦了。 一句话说得萧云脸红了,狠狠瞪了杜靳鹏一眼,杜靳鹏正得意的笑着,连忙收起笑容,说了句:“我去打电话叫她回。”转身出去。 萧云转过身去专心对付棋局,被杜靳鹏这么一搅和,她的心思有点乱了,当下也不落子,先定定神,把整个棋盘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过得有10分钟,才放下子去。那边杜靳鹏好说歹说,答应送一套李清照集才把林斐清给请了回来,两个人进门后看萧云正专心下棋,也不打扰她,找了个位置两人对练。 西子棋社位于西湖杨公堤上,斜对面就是鼎鼎大名的金庸茶馆。棋社不大,古典结构的两层楼建筑,楼上楼下也就五十张棋桌,门票10元,茶水费也是10元,楼上楼下都有柜台供应酒水零食,也多不贵,杭州的业余棋士爱好这里的风光,多喜到此下棋,一般周末总能坐个7、8成位置,生意算是不错。 “小兄弟是第一次来?”看杜靳鹏两个的棋快下完了,一个半老头过来搭上了话。“是啊。”“看你棋不弱啊,能让这位姑娘两子的,这个棋社也不多了。”“哪里,哪里,让老伯您笑话了。”“一会请教一盘怎么样?咱们就玩小的,10块一局,助助兴。” 杜靳鹏是强业三的棋,在之江大学人文学院已是社长韩楷之外的第一号人物,让林斐清2个子纯是陪练性质,真要下,4个子林斐清都吃不消。这时候杜靳鹏听这半老头判断错误,心想:赢了钱请客,萧云该乐意吧。林斐清鬼机灵的,一看杜靳鹏神色就明白了,马上站起身来:“我输了,你们下。”说完也不看他们下,绕过桌坐到萧云身边去了。 “老李,还下呢,都输十几目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手摇了扇子站到了萧云一桌边。 被叫作老李的中年人脸红了一下,从口袋里掏了10块钱放到桌上:“小姑娘人漂亮,棋也一样漂亮,小吴你来吧。” 小吴“啪”的一下合上扇子,很潇洒的侧身坐下,注目萧云:“在下吴哲,敢问姑娘芳名?”这种色狼见多了,萧云想,一边扒拉棋子一边淡淡的道:“萧云,你想怎么下。”吴哲倒没想到萧云这么痛快就把名字告诉了自己,怔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说道:“下棋赌博,唐突佳人……”话还没说完,一边林斐清已经咯咯笑开了:“唐突佳人?酸死了我。”萧云也笑了:“我们就是来下彩棋的,不是为了赢钱,是为了这样下棋才紧张,能长棋。”吴哲倒没办法了,眨了眨眼,才道: “那好,一顿中饭钱,怎么样?我让你3子,我赢了你请客,你赢了我请你们。” 老套!萧云想,不过对手要让她3子却让她心动,也许真是个高手呢。林斐清一边又笑了:“想得美啊你,赢了才允许你请客,输了付钱走人。” “茹毛饮血,搏击长空,大鸟有自己的天空;呼朋引伴,喃喃软语,小鸟也有自己的天地。壮丽是一种美,秀丽也是一种美,二者并无高低之分,只看心之所向罢了。……人间的苦痛,我以为来自两处:天鹅蛋生在鸭子窝里,是一痛;癞蛤蟆想飞上天又是一痛。前者错在天,当由社会补救;后者错在己,当自我反省。人的幸福一半在法则,一半则在内心。生在鸭子窝里的天鹅蛋需要社会给他以天鹅的训练,以使它重上九天;而想飞天的癞蛤蟆当教导它认识自我,认识癞蛤蟆的幸福所在。”——摘自《死而平等》 方圆静静地抄录好上面这段文字,收拾收拾笔记,走出图书馆,到草坪上躺了下来,他忽然觉得很迷茫:我是什么呢?大鸟还是小鸟?天鹅还是癞蛤蟆? 小兰是幸福的,高中毕业后,她没有勉强自己上大学,而是跟妈妈在镇上开了个小吃店,安安静静的做了一只小鸟,每次回家总是看到她高兴的忙着,红扑扑的脸带着一双快乐的眼睛,从这里忙到那里,那里又忙到这里,一会不停,好象一只穿梭在人群中的云雀,到处都有她咯咯的笑声。有她在的地方,没有忧愁。方圆想着。何龙也是快乐的,初中毕业就追随舅舅去学开挖机的他,现在每月收入已经有好几千了,但重要的不是收入,而是他活得乐心,被太阳晒得黑油油的何龙每日里啤酒加花生,有空的时候就泡网吧,方圆想到这个朋友的时候几乎就闻到了一股豪气。 我呢?我的路到底在哪里? 第二卷 二—4 这是十月,西子楼下,初黄的草儿在秋风中摇曳着,湖里悠悠漂着些残败的荷叶,四处有一些老头老太站着坐着闲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飘着丝丝缕缕的桂花香,时间在这里走得慢悠悠的,连带着空间都似乎停滞了。 李春海就是在这一片静谧恬美中悠悠地踱进了西子棋社,年近40,略略有点发福的李春海现在是杭州晚报体育版的负责人,喜好围棋的他是这里的常客。进门之后,左右就有几个棋友招呼他下棋,李春海却不忙,跟几个认识的打过招呼后,他先到柜台要了杯茶,正要转过身去,柜台服务小姐忽然冲他神秘的笑笑,指了指左边角落。 侧面远远看去,吴哲架着二郎腿,侧着身子靠在桌上,左手折扇轻摇,姿态颇为轻松。但走到近处就发现他神色凝重,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头也不抬,连老朋友到了身边都一丝不觉。棋盘上,白占据了四角中的三个,实空领先,但中间一条大龙却是处于挣扎状态,四面黑棋皆厚,逃命无门,惟有就地做活。吴哲左右腾挪,费劲心思,使尽手段,却也只做出一个先手眼,第二个眼就是怎么都找不到,又是十几手后,已是彷徨无计。 李春海看了看对面托着腮帮思考的萧云,心下暗赞,心想难得如画美人却有如此棋艺。旁观者清,他看白子已是无可救药,而吴哲还在挣扎,便开口道:“西子楼中对弈西子,吴老弟好福气啊。”全神贯注于棋局的吴哲闻言一惊,抬头一看,连忙把二郎腿放下,让出位置来让李春海坐下。 对面萧云、林斐清也抬起头来,林斐清掩嘴笑道:“西子楼中邀西子,吴哲棋下却无辙。”李春海一怔,不禁多看了两眼这个眉清目秀的姑娘。稍微漂亮一点的女孩都喜欢显示自己,但坐在萧云的身边,她的风采便如萤火之在日光下一般消失。一个聪明的女孩应该懂得避开朋友那夺目的光彩才对啊,李春海想着,但见林斐清坐在那里自自然然的咯咯笑着,似乎浑没在意他探测的目光,心下暗暗称奇,竖起大拇指赞道:“出口成章,厉害!” 吴哲在一边尴尬的笑笑,对李春海解释道:“说好了我赢就请她们吃饭,谁料这位萧云姑娘不肯赏脸啊。”边说边拿出10 块钱放到桌上,“认输了,三子看来让不动。赌注不变,让二子再下如何?” 那边早留着意的杜靳鹏不干了,顾不得棋还没结束呢,冲着萧云就叫:“萧云,马上吃饭了啊。”萧云眉头一皱,对杜靳鹏的干涉不大满意,不过她还是对吴哲说道:“下午吧。”站起身来便要走。李春海看看吴哲满脸失望的样子,心下暗笑,便道:“姑娘留步,我这位兄弟早已名草有主,他不过想与佳人对酌,并无他意。”说着掏出名片递与林斐清,“吴老弟素喜在此品酒下棋,偶尔吟诗填词,附庸风雅之徒碰到才女若是就此放过,只怕回家都睡觉不着,呵呵。” 李春海这番话大出萧云两人意料之外,两个人看看名片,再看看吴哲,吴哲有点脸红,但见事有转机,也顾不得面子,自我解嘲道:“花痴,花痴一个,只赏不摘,夫人不怪。”说得萧云、林斐清都笑起来,萧云便道:“那好吧,不过我们是三个人,不是两个人。”说着转头指指杜靳鹏,杜靳鹏那边棋正好结束,收了钱就走将过来。李春海笑道:“美女外出,岂能没护花使者!这位兄弟就一起去喝几杯吧。” 2573年8月在桂林举行的中国大学生围棋赛上,之江大学男女队在26支参赛队中分列第21、23名,用韩楷的话来说,比赛只能用“悲哀”来形容。悲哀之余,去年的第一台韩楷宣布他将不参加2574年在北京举行的比赛。 杜靳鹏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因为这样他就以校第五名的身份替补进入了校队四人名单,可以跟萧云一起去北京见见世面了。杜靳鹏最近对萧云的感情已经变得很奇怪:一方面,他对萧云越来越有依恋感,一天不见就失失落落的,忍不住就会往围棋社跑;另一方面,在萧云无数次的明示、暗示之后,他已经接受了以朋友而不是以追求者的姿态去跟她相处。他从没有获得过与萧云单独相处的机会,甚至他已经有点害怕出现这样的机会,林斐清或者曹黎的在场让他(而不是萧云)有种安全感。 “方圆,我有点怕她啊,你说怎么会这样?”在12月的一个两个男人都睡不着觉的夜晚,杜靳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你怕被她俘虏。”方圆想了想后这样回答。 “爱情就是要俘虏对方,然后也做对方的俘虏啊。”听了方圆这个答案,杜靳鹏有点失笑。 “这是你的理论,不是我的。”方圆好象对自己的想法很自信,“恋爱的双方应该是互相独立的,迷失自我去爱对方的人是愚蠢的。” “怎么又给你扯到迷失自我上面去了?” “你说的啊,你说你自己都感觉跟她不大配,你是勉强着改变自己在适应她,这不是迷失是什么?”方圆叫了起来,然后他下了结论,“但你内心又在抗拒这种迷失,所以你害怕跟她单独相处。” 而在另外一个寝室,进行着同样有趣的另外一个话题。 “313寝室还有一个人是谁啊,怎么我从来没看到过?”曹黎在晚上永远是个话痨。 “是他们班的大班长,好象姓熊,他家离学校不远,所以住家里的。”萧云回答道。 “那个方圆很有意思啊,萧云,我觉得他看你的目光跟别的男生不大一样哩。” “他看谁都那样,就好象是站在第三者角度审视对方一样。”林斐清接了过来说道。 “听杜靳鹏说,他是个孤儿,靠着奖学金跟家教费过日子的,也许他觉得自己被世界隔离吧。”萧云猜测道。 “我倒觉得他可能是历史书看多了,在用一种历史的眼光看生活,他把自己放到生活外面去了。”林斐清几乎每次去图书馆阅览室都会碰到方圆,对他读书之勤印象颇深,“就像作家在审视生活一样。” “这个人学问是真好的。上次林丫头出的那对子班里没人能对工整,倒是让他给对上了。”萧云回忆了一下,才念给大家听,“林丫头出的是:清茶半盏,闲书一卷,对月思古今。他对的是:浊酒两壶,云子数枚,临风弈春秋。”她才念完,赵慕芹与林斐清便同时叫好。 “他还给我们围棋社出了一联呢,杜靳鹏转述给我,那几天忙着学校里比赛,我倒给忘了。”萧云又想了一下,才道,“弈春秋,看棋坛风起云涌。” 赵慕芹笑道:“又是弈又是棋的,萧云,我怎么感觉这个人很会下棋似的。” “可能吧。什么时候我把他也请到围棋社来。” 第二卷 二—5 新学期开学之后,萧云去西子棋社更勤了。 之江大学以文科闻名省内,与相邻的以理工科为强势学科的浙大形成互补,但校内除人文学院外,就只有管理学院比较发达,围棋选手相对应的也多出自这两个学院,管理学院有三个比杜靳鹏水平好的棋手,但都是大三生,忙着见习与,三大高手缺阵,管理学院的围棋社都已经到了半瘫痪状态;而人文学院围棋社社长韩楷索性踪影全无,据说是到最南端的一个城市见习去了。一心想在大学围棋赛上有所表现的萧云在校内除杜靳鹏外找不到什么高手,就只有拉着林斐清、杜靳鹏跑西子棋社了。 然而那个周末到了棋社之后,三个人在楼下左找右找找不到吴哲、李春海等老朋友,棋社里经常出没的另外几个高手也不见踪影。一问女老板,才知道全国业余围棋大赛正在苏州举行,由于比赛地近,杭州的业余高手几乎倾巢出动,看棋会友去了。吴哲更是作为杭州晚报的选手要上阵比赛,而李春海,则是杭州队的领队。 看三人颇为失望,丰满的女老板忽道:“二楼有一个年轻人,好象也是大学生,棋蛮厉害的,从昨天到现在下了十几盘了,还没输过。”萧云大喜:“那我们就上去会会他。”三人抬步便要上楼,女老板连忙补了一句:“那年轻人下的是数目彩,输一目至少5块,蛮大的,你们小心点。”三人都是一怔,停住了脚步。 原来杭州的棋社不多,彩棋素来不发达,一般在西子棋社下棋的棋友都是10到20一盘,也就是娱乐娱乐,找高手下的时候可能会上50,有时候也有100一盘的。但即便100一盘,与数子彩比依然是低风险的。数目或者数子的彩棋赌的是输赢的差距,比如说好一目5块,那你最终输20目就是100块了,这种棋除非双方事先说好,否则每局都必须下到终盘,不能中盘认输。像萧云、杜靳鹏这样业二、业三的棋手如果碰到真正的高手,输个上100目都有可能,所以三人一听女老板这话,都站住了脚互相用眼光询问。杜靳鹏蹬一蹬脚道:“他也是人,我们也是人,怕什么!”三两步就跨上楼去。萧云道:“先上去看看再说。”拉了林斐清跟上楼去。 西子二楼是看风景的好地方,并且只放了十五张棋桌,与楼下比显得清净得多,但消费也比较贵,光茶水费就是楼下的三倍,所以一般上二楼的主要是消闲的有钱人,小资味道很浓。吴哲本是楼上的常客,他曾请萧云三人去楼上下,但一次之后萧云、林斐清就拒绝上楼了,这里不是他们消费得起的,她们不想欠吴哲太多,吴哲没法子,为了会美女,周末也就在楼下混了。 二楼人总是不多的,今天也就十几个人,窗口三桌坐了三对情侣或者是夫妻模样的青年男女,中间有四五个人围了一桌。杜靳鹏在楼上刚一露面,就有人叫了起来:“好了,高手来了!”却是曾经与萧云下过棋的老李,他这一嗓子让围着看的四五个人都散开转过身来,让出空间露出了坐在桌边的一个黑衣青年,杜靳鹏仔细看去,见他二十左右年纪,额头很高,头发有点发黄,还带点卷曲,本应该算得相当英俊的一张脸,但鼻边一颗黑痣破坏了这份美,让他带了点古怪的味道。“黄毛,有意思。”杜靳鹏想,在他打量少年的同时,那少年也在看着杜靳鹏,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他目光中有股藐视的味道。这时候萧云、林斐清也上得楼来,那少年一见萧云,顿感眼前一亮,贪婪的目光盯住狠狠看了几眼,却见萧云站到杜靳鹏身边,他的目光才回到后者身上,却已带了一点敌意。 “高手吗?那就换个下下,”黄毛忽然对他的对手说道,“算你输10目,怎么样?”黄毛的对手盘面落后20目以上,一条小龙还在打劫,劫败的话又得添上30目,正在为自己的钱揪心,听闻此言,如闻大赦,哪有不同意的道理,马上站起来掏了50块钱放到棋盘上,让出位置来。 一时众人瞩目杜靳鹏,他本来倒想看看再下的,这时势成骑虎,只得走到棋桌前,路过老李的时候,老李小声跟他说了一句:“昨天他让我2子,我输了5目。”这句话倒让杜靳鹏定下心来,心想对方与自己是一个水平线,输不到哪里去,便坐下身来。 “让先1 目五块,让两子1目10块,你选哪个?”黄毛的话顿时激怒了杜靳鹏:“不让子多少?” “不让子这里没人是我对手,我不欺负人。”黄毛话说给杜靳鹏听,眼睛却看着萧云。 杜靳鹏见他目光斜向上,语气傲慢,怒极反笑:“好啊,那你让我两子好了。” 黄毛点点头,摆了个手势让杜靳鹏放子。 刚才老李的话萧云也听见了,但她看黄毛气定神闲的,一派高手风范,不由又不放心起来,抓了老李的手到边上仔细询问黄毛两天来的战绩。老李被她一问,倒有点模糊了,想了想,才道:“昨天他进门就说了至少让先的话,激得大家都不服气,不料想几盘下来,几个人都输了上百,我第一盘输了他20目,输了不服气让两子再下又输了50,他前后赢了9盘,每盘都赢50到100左右。今天这是第三盘,第一盘他胜了老赵 15目,第二盘小宋可能是输50目的棋,是你们救了他。”“那他一共赢了多少了?”“800左右吧。” 林斐清也过来问道:“他到底有多少实力?”老李道:“应该就是业三左右吧,让我2子那盘我至少有三四个机会赢他的,老赵输15目也是因为看错了一块棋的死活。”林斐清、萧云对望一眼,老李看她们神色,知道还是放心不下,便道:“放心,我老江湖了,杭州有名的业余高手哪个我不知道,能让小杜2子的也就两三个人,他们这会都在苏州呢。” “会不会是杭州棋院的职业高手?”“职业的下彩要被开除的,入段千难万难,绝不会有人冒这个险的。” 两个人这才放下心来,回到棋盘前看棋。几个看客很客气的把杜靳鹏身边的位置让出一角来,萧云却发现黄毛一边下棋一边还不时抬头盯着自己看,心下不喜,索性站到了黄毛后面。 第二卷 二—6 “高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如果这句话是对的,那么对面坐着的不会是个高手。40几手过去了,杜靳鹏放下心来,对方的棋很少有自己料不中的。 白棋第一手放的是右下小目,然后在三边挂角,除左上双飞之后取角外,另两个角黑都占了大半,右上白托角一子更是被黑含在口里,实地不差。而黑在上面两边都压着了,左右竖起了六路高的一道厚势,中间还有两个子接应,模样颇为可观。第45手黑在左下往中间跳了一手,压缩对方并遥遥呼应上面。 与俊朗的外表、风流的作风不对应的,杜靳鹏的棋属于中规中矩型,四平八稳而不善于混战,这样的棋有个好处,就是对手弱于他他总是能赢,但对手强于他他也不大可能暴冷。用萧云的话说是缺少才气,用林斐清的话说却是稳重而值得信赖。半年多来他的棋循序渐进但进步缓慢,与萧云多变的风格与快速的进步都形成鲜明对比。“棋如其人,有他陪着让人放心。”林斐清对萧云如是说,但问林斐清是否喜欢杜靳鹏,则又是另外一种说法了,“外表有趣而内心无趣,我不喜欢。” 却说萧云看到这里点了点头,心想:杜靳鹏并没有被对方的傲慢所激怒,棋下得颇为冷静,对手很难追上让两子的差距。 黄毛却似是并没有感觉到局势不好,意态颇为潇洒,手势依旧轻飘飘的,二指拈子这么一拍,却只是左边角扳出。杜靳鹏扳住,依棋型黄毛应该连扳或接,他却断了上去。骗招!杜靳鹏不禁冷笑,心想,你这种小花招也就只能玩玩老赵他们。围棋中的骗招不是正招,这种棋,你应对不正确会损失巨大,但若应对正确对方反而要遭重创,所以只会在低水平的棋友间偶尔出现,高手之间交锋是绝对看不到这种棋的。杜靳鹏当下“啪”的一子拍下,毫不思索就把那一子关了进来。 黄毛似乎有点吃惊,看了一眼杜靳鹏,杜靳鹏嘴角微微冷笑,心道:被这种花招打败心里怎么都不会服气,怪不得老李他们一输再输,不肯罢休。 黄毛手拿着白子在棋桌上敲了几下,神情显得有些严肃了,思索片刻之后决定把那子放弃,几手交换过后,黑不仅左边略有获利,上边大空也已隐隐成型,几有80目之巨,若全部成为实空,白是怎么都不够。但接下去的几十手棋终于显露了黄毛真正的实力。白子在黑空中左右腾挪,40手之后成功在黑空中做活大龙,一举破去黑空,黑空缩减到了不到20目。这一下让2子建立以来的优势全部丧失迨尽,形势立即逆转。 杜靳鹏紧张到耳朵根都红了,却还是没能杀死白棋,这场战役尘埃落定之后,他久久不落子,显然心情沮丧。林斐清虽然棋力不高,但这样大的落差还是看得出来的,看身边老李面部表情沉重,也知道形势不对,退将出来,悄悄拉拉老李的衣袖,示意他到窗口说话。 “这人到底什么水平?” “我也不晓得了,能在小杜这么厚的地方这么轻松活的,我认识的人里只有韩骏!”老李正为自己给杜靳鹏的错误信息愧疚着,连带地看着林斐清都不好意思。 “那是业六!”林斐清倒吸一口冷气,想了想,又道,“这人说话一口杭州本地口音,这样的高手你怎么会不认得?” “我怀疑他真是棋院的,”老李搓着手,想了一想,拿出了手机,“他的样子很有特征,要真是棋院的,春海老弟肯定知道,我打电话过去问问。” 对方确实活透了,不过局面还不落后,棋盘还有三分之一空着,别想着被让2子了,只要赢就行!杜靳鹏深深吸了口气,想把刚才那场大战抛到脑后。该面对的还是要直面,不能怕,他想。 定定神,抬起头来看看对方,他首先看到的却是对面一张注视着棋盘的充满讶异的美丽面庞。心里一冷——她没有为我担心,却是在为对手的棋艺感到惊讶!杜靳鹏顿时觉得心底一股气泄了,为谁拼搏?我只是她练棋路上的一块踏脚板,目下她的棋力已经接近我,再不需要我了,他不禁在心底叹口气,苦笑了,既然这样,那就让这作为陪伴你的最后一盘棋吧。你不是经常讽刺我棋如温水,不痛不痒么,其实是你辉煌的美丽遏制了我表现的欲望,我也可以让它轰轰烈烈的,胜,或败,给你留下点印象,让以后对一个叫杜靳鹏的男孩的回忆有一个可以立足的支点。 确定活棋之后,黄毛就一直用略带讥讽的眼神看着杜靳鹏,这时候忽然看见他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意,还以为自己的棋哪里还有漏洞,忙定下神来细看,却不知杜靳鹏嘲笑的却是自己——。 知何所从来,然后知何所从去。 方圆之所以选历史系,就是为了知道这个世界如何而来。赵君望从他的档案里判断出他高中的时候不够努力,其实是错了,也许他在高考科目上的确不够努力,比如他一直不怎么感冒英语,但他并没有像别的不努力的同学一样把时间浪费到网络游戏或者打情骂俏上去,而是把时间花在了阅读文、史书籍上。高中学校图书馆的书早早被他翻烂了,然后就跑书店,没钱不要紧啊,杭州的书店里到处是席地而坐的百~万\小!说客,何妨做他们中的一员! 在大学的半年多时间同样是他疯狂阅读的日子,大学老师的课,他从没听过,因为他发现这些老师都不过是在贩卖别人的知识罢了,不值一听,一节课的时间足够让他在书里找到10倍以上的知识量了。 走进大学号称藏书三百万的图书馆,他已经没有初来时的胆怯与敬畏之情了,该看的都已经看了,然后他慢慢地感觉到了无聊。 最近他躺在图书馆前草坪上的时间要多于坐在自修室里的时间。江南四月,草长莺飞,此地虽无黄莺,疯长的草与草丛里蹦跳的蚱蜢依旧给方圆带来无比亲切的生命的气息。这是生命啊!方圆嗅着草的气息,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种力量在复苏。 学识的增加并没有让他获得问题的答案,反而让他失去了生活的乐趣。 近处的草坪上三三两两的坐着些女同学在嘻嘻哈哈的聊天,不远处林荫道上校园情侣一对对的走过,再远处传来的是运动场上打篮球的兄弟的充满力量的叫声,他们在享受、在发泄、在竞争,都在生活,而我没有,方圆想着。 也许生命不需要知道何所来与何所去,它只需要抓住现在。 第二卷 二—7 “二十左右年纪,头发自然黄还带卷……鼻子边还有一颗黑痣……这是很明显的特征啊,棋院里绝对没这人。”李春海虽然有点困惑,但语气还是十分肯定, “业余的还有谁?……不好说,民间藏龙卧虎的……这样吧,马上就到中场休息时间了,吃饭的时候我问问小吴,业余界的他熟。” 为了不影响对局者,老李是到楼下打的手机,问不出黄毛的消息,他就跟李春海聊了一会晚报杯的事。时间已近正午,虽然楼里也供应小点心,但痴迷到靠点心充饥的棋友并不多,多半人已经到外面或者回家吃饭了,偌大棋室只空荡荡两三桌人,所以老李得以不受打扰的与李春海聊天。他刚挂了李春海的电话,就见老赵等几人也都步下楼来。 “小杜怎么样?”老李急急迎上去问。 老赵跟几个棋友不约而同的摇摇头,老赵叹了口气:“这棋输的,我怕他以后摸了棋都会恶心啊。” 老李一楞:“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老赵道:“他去强杀对方小目角,不想反而被分割得四分五裂,棋还没完,不过至少有40目,脆败啊,三岁小儿与壮汉搏斗,连拼命都算不上啊。” 老李心中一痛,拔步便要上楼,却被老赵一手拦住:“年轻人拉不下面子,终盘时没人看,他还好过些。不如跟我们一起吃饭去?”老李正犹豫着,手机却响了起来,一看正是吴哲的号,恰好林斐清也在楼梯口露出面来,忙招手让她来接电话。 杜靳鹏只觉得嘴唇发干,脑子里乱哄哄的,最后的收官都不晓得是怎么走下来的,他脸色早已经惨白,收完最后一个官子,他努力的定定神,说道:“差多少。”话已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点沙哑,像是一个陌生人在另一处发出的声音。 “黑差53目。”对面传来一个很空乏的声音。 “那就是530。”杜靳鹏伸手去摸口袋。 “500就可以了,”黄毛带着点怜悯看着杜靳鹏,看他手伸不出来,知道可能钱不够,便大方的道,“付不出就欠着吧,以后每次见面请我吃饭就是。”后面那句话却是对着萧云说的,“我想我们以后会有很多见面的机会的,是吧?”萧云是在老赵他们下去的时候站到杜靳鹏身边的,听了这话有点慌乱,在对方的逼视下却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不必了,”杜靳鹏恢复了镇定,冷冷的道,“我想我并不希望再见到你。我只有300,萧云你借我点吧。”萧云忙应着要去掏钱包。 “想不到全国前八强的绝顶高手会在这里骗钱!”人未到,声音先到。黄毛愕然看着从楼下跑上来的林斐清,伸出去拿钱的手停住了。 “郑恪飞,2568年全国少年围棋大赛上打入前八强,次年升为业余六段,后因定段赛失利而放弃围棋专心学业,从此不见于杭州棋界,我说的没错吧。”林斐清笑吟吟的朝黄毛郑恪飞走来,老李紧跟在她后面。 “是谁还记得我郑恪飞?”郑恪飞盯着林斐清道。 “是吴哲,”林斐清摇摇手上的手机,“怎么样,要不要跟你吴大哥聊会儿?他可想你了啊。” “免了,”郑恪飞败兴的把钱推还给了杜靳鹏,说道,“想乘他们外出的机会搞点零花钱玩玩,不想见了光,还你了。” 杜靳鹏愕然:“赢了就是你的,还我算什么意思?” “吴哥的朋友,我怎么能赢!”郑恪飞摆摆手,“以后我还进他们单位混碗饭吃呢。”看了看萧云,眼珠一转,已经有了主义,“不如这样吧,都吃午饭的时间了,你们请我随便吃顿饭,就当是赌资吧。” 老李见郑恪飞不收钱,非常高兴,他知道杜靳鹏也不是很富裕,500块得是他大半个月的生活费了,听郑恪飞这么一说,连忙上来撮合:“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大家这就是朋友了么,一起吃去,我请客!今朝得见高手,饭桌上我还想讨教几手呢。” “萧云,杜靳鹏好几天没来棋社,今天又不陪我们去,他是不是生气了啊。”又是一个周日的早晨,林斐清与萧云推着车从校门口出来。 “恩,有什么气可生的,输了就输了呗,郑恪飞是业余六段啊,输了又不可辱。”萧云并不在意杜靳鹏的缺席,今天吴哲他们已经回来了,郑恪飞也早早的发短讯来说他在西子楼等她了,只有高手对阵,她就高兴,何况还可以听吴哲聊聊比赛花絮,何等美事啊! “你啊,”林斐清伸出中指在萧云头上点了一下,“说你笨呢你很能干,说你聪明呢,又白长了个脑袋。” “怎么?” “我也说不清,只是觉得郑恪飞就像是匹狼,他不怀好意,而杜靳鹏呢,是只大狼狗,有他在你才安全呢。”林斐清的手机忽然唱起了歌,她拿出一看,道:“萧云,我堂哥找我说有急事,我得上网跟他说会,你先去怎么样?” “好吧,不过你不准丢下我一个人哦。” 林斐清答应着上了车,边上不远处就有个网吧,她飞快的骑到那里,停好车进了网吧。林斐清家在四川,打长途电话太贵,所以平时家里有个什么事就让堂哥跟她在网上说。 网吧里人很多,林斐清一排排的找着空位置,忽然间她站住了脚——“他怎么会在这里?”林斐清忍不住好奇,悄悄的走向一个角落位置,“想不到你也会来玩游戏啊!咦,是在下围棋呢,不晓得水平与我比如何。” 林斐清终于走到了那个男孩的身后,然后她就瞪大了眼,盯着屏幕看了好长时间,林斐清不相信似的揉揉了自己的眼,然而再睁开眼后,屏幕上还是清清楚楚的显示着:海阔天空,9段。 第二卷 二—8 “再一次对局”,电脑提示道,“‘独立草莽’向您发出再次对局邀请”。看着电脑上跳出的对话框,方圆下意识的想点拒绝,每次下一盘这个习惯养成已快有 6年了,然而在按下鼠标的一刹那他改变了主意:现在是早上八点,今天他不想去图书馆。 对局重新开始,方圆将鼠标往星位上点去,奇怪的是鼠标下并没有出现黑子,反而是对面星位出现了一颗黑子,怎么回事?方圆脑子里出现一个大问号,刚才那局自己执白,对局重新开始之后应该是互换棋子的啊!他定睛细看,出了什么毛病。忽然一股狂喜从他胸口向全身扩散开去。9段!海阔天空9段!他急忙点开自己的会员信息,打开欣赏棋谱,过去的两周里他居然是9 战全胜,最近二十局15胜5负,确实是升级了!方圆按捺住兴奋的心情,关闭会员信息,回到对局室。9段的第一局,一定要一个开门红。 现在是方圆让先,“独立草莽”不需要贴目了,但双方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上,刚才那局方圆胜了他足足有12.5目,这一局对方新败之余,下得非常保守,中盘之后看看落后在左边路挑起争端,攻击无功反而被方圆借机吃掉一角,黑又下了十几手,看看无处翻盘,打出“您下得真好”几字,就中盘认输退出了对局室。 方圆回到游戏大厅,马上就有人向他这个新九段发出了对局申请,方圆都没看是谁,就点了拒绝。他迅速上了qq,想找朋友分享这份喜悦。但是他失望了,这个周日的早上,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中没有一个在网上,也许他们隐身了吧,方圆想着,点开小兰的对话框,打了一个问号过去,没有反应。呵呵,小兰应该正在卖早点,现在正在她生意最好的时候呢,方圆忍不住拍了自己的头一下,居然把这个都忘记了!想了一想,他给小兰打了几个字:我成为9段了!然后复制了一下又发给周意如、杨露,何龙就免了吧,他对围棋不感兴趣。 六年了,方圆在8段上下了有200多局棋,其中有100局属于六年中的第一年,那一年因为张燕的要求——“想参加定段赛进军职业你先得成为网络9段!”,他费劲心机想成为9段,所以在8段上尽挑战那些胜率不高的对手,偶有高胜率的对手申请对局他也回绝,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9段,后面有一大段日子他痴迷于大自然的奥秘,四五年间他一直在7、8段之间徘徊,不到100局的棋里倒有过半是在7段下的,再没有打谱,也没有做过死活题训练,但他的棋力居然就这么长着,最近半年在8段下的几十局里,他没有挑选对手,很多对手是徘徊在8、9之间的,然而他也赢了他们,可以说这个9段有很高的含金量! 大后天就是四月十六号,爷爷去世已经有7周年了,想到这里,尘封的记忆忽然又打开了它的闸门:桥洞下面,一老一小打着赤膊,赤脚坐在地上,地上铺了一张年画做的围棋纸,他们手里拿的是木块做的围棋子,老人眯缝着眼对一个小男孩说着:“孩子,别羡慕他们,围棋是世上最高贵的游戏,有了它,你就有了最好的朋友!”我终于到了9段了呢,爷爷! 那个上午,方圆连下了 6局,后四局面对四个内功在60到64之间的9段他取得了四胜一负的战绩,这标志着他确确实实已经有了9段的实力。林斐清在他下第三局的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不过她看了一会就悄悄走了,方圆并未察觉,他全部的心神都在围棋上了。下完6局之后,他离开网吧去往浙江图书馆,今天是周末,图书馆门前广场有假日书市,不过这次他没找历史书,而是买了一些围棋杂志。 围棋不仅是我的朋友,它还可以是我的战场、我的家,它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并寄托着我一部分的生命。回寝室的路上,方圆这样想着。 林斐清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4月26号中午了,13天不见,她显得有点憔悴,不过曹黎并没有注意到室友的脸色。 “你才来啊,萧云想你都快想疯了!” 看到林斐清的时候,曹黎刚好从楼上跑下来,匆忙间差点与林斐清撞个大满怀。 劈头一句砸得林斐清有点晕:“想我作什么,我又不是男的。” “她快被那男的逼疯了!”曹黎也不多话,抓起林斐清的背包往寝室门口传达室一放,叮嘱了看门大伯一句拉着林斐清就往外走, “快,跟我去找杜靳鹏!” 一路上曹黎向林斐清细说原委,原来那个快把萧云逼疯的男生是郑恪飞。郑恪飞是浙大财经系的,他本不想再参加任何比赛,但碰见萧云之后马上就加入了浙大围棋队。两周前林斐清把萧云一个人抛在西子棋社请假去了温州,郑恪飞得以有机会送萧云回寝室,之后他每天傍晚都跑来约萧云去浙大下棋,萧云本不愿去,但郑恪飞请了浙大校队的一个业三女队友陪萧云练棋,萧云才动了心。整整一个多礼拜,都到晚上8点萧云才回来,郑恪飞当然当仁不让的做起了陪护骑士。有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萧云的自行车不知为什么漏了气,郑恪飞就提议不如走回来,自行车放浙大由他修好了再送回来,萧云想想路不远就同意了。 “黑林子那边,萧云被他占便宜了吧?”林斐清一边走一边问着,浙大与之大之间有一片黑林子,长长几百米路只有几个路灯,路边林中却有几十张石凳,是情侣幽会的好地方,林斐清常常听一些风骚的女生说起这个地方,一听郑恪飞的主意就知道萧云要上当。 “不晓得有没有,”曹黎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不由笑出声来,“反正萧云跑回来的时候慌慌张张的,那模样你这辈子都看不到呢,哈哈哈。” 曹黎显然觉得整件事都蛮滑稽的,一边讲一边笑声就没停过:“后来几天郑恪飞还来请萧云,不过萧云不理他了,任他什么方法使尽,就是不去。换一般男生也就罢了,可惜郑恪飞不是一般男生,软的不行,他就来硬的,今天周六,是围棋社活动的日子,石老师跟韩楷都不在学校,棋社现在由萧云负责,她一大早就去社里组织队员下棋了,哪知半路跑来个郑恪飞,大马金刀棋社里一坐,说要让两子挑战之江大学全体围棋手,还说让两子都赢不了就别参加什么全国大赛了!” “所以她想着杜靳鹏了?”林斐清听到这里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她停住了脚,“杜靳鹏也不是那小子对手啊,他可能去都不会去。” “哪里啊,不是叫他去下,是叫他去请管理学院的学长来对付那小子,他与他们同是校队的,交换过手机号码。” “他们比杜靳鹏好不了多少,来也没用,可能还把脸丢得更大点。”林斐清还是没动,她心里已经有主意了,“我知道有个人能对付那小子,不如我们分头去找。” 第二卷 二—9 院东4楼大概是这个学校年代最久远的建筑物了,它孤零零地位于学校的最东端,与后来新造的教学楼间隔了一个小公园,一排杉木掩盖下,相当僻静。这里早期做过大教室,现代化的新教学楼造好之后,这里就成为了储藏室,后来经学生会要求,一楼用做棋牌活动室,由象棋、围棋、桥牌等社团轮流使用,早期围棋社成员中有教师,所以活动时间就被放在了周六,一直到后来没有教师参加了,活动时间却还是不变。 萧云这会儿正坐在小公园发愁呢,她做围棋社副会长本为的锻炼社交能力,所以韩楷去南方后她很高兴的组织了几次活动,每次参加的人数与效果都还不错,今天她想让最强大的中文系与另外几个系进行一场 5局对抗赛,活动八点半开始,本来进行得蛮顺利的,谁料想杀出这么个混世魔王,一来就把局搅了,现在郑恪飞正与棋社里看不惯他嚣张气焰的人进行一对6的车轮大战,萧云出来的时候己方已经有2盘崩了,另外至少有2盘处于风雨飘摇中,她不想被郑恪飞气着,又不能扔下棋社一走了之,只得跑到外面来躲着,苦苦等着曹黎的救兵。 第十三次站起身来的时候,萧云终于看到了有人快步走来,前面是个女的,但又不像曹黎那么胖,迎上几步细看,是林斐清!一声尖叫,然后就跑过去狠狠的捏了她几下:“死丫头片子,你倒是回来了啊!”林斐清摸着受虐的手臂只是苦笑。这时萧云才看清走在林斐清后面的是方圆,便问道:“杜靳鹏呢?他去找学长了吗?” 林斐清看了一眼方圆道:“有绝顶高手在此,还找什么学长啊!”萧云一楞,手指方圆:“绝顶高手?他?”方圆不好意思的笑笑,即不否认也不承认,低着头只管走路。林斐清也不多话,拉着萧云就走:“下了就知道。” 踏进棋社的那一刹那,方圆有点犹豫,对于他来说,里面的人太多了,习惯低调生活的他不适应在这么多人面前当什么挽救棋社的英雄。“怎么了?”林斐清在后面问道。来了就下吧,方圆想着,跨进门去。 六张棋桌摆成了一个圈,在里面的只有一个人,那自然是郑恪飞。棋局已只剩下最后一局,人文学院据称有12个有业余段位的男生,但其实多半是网络段位,真正经棋院颁发证书承认过的只有3人,除韩楷、杜靳鹏外,就是现在还在与郑恪飞下的业余二段纪春了。活动室大概有普通一个半教室那么大,前面输掉的几盘棋每盘棋边上都有五六个人在复盘讨论,另有七八个站在纪春边上紧盯着最后一盘棋,另外的会员则散在四面管自己下棋。 只剩下最后一个对手,郑恪飞神态相当轻松,双目四顾,正看到萧云走进来,便对着她做了个飞吻的动作。萧云脸一白,皱着眉头拉住林斐清问:“他行吗?”林斐清还未回答,方圆忽转过头来说道:“我认得他,很多年前我们交过手。”萧云忙问:“胜负如何?”方圆的眼看着门外,神色有些迷离:“我输了七、八目。”当年他就是在中学联赛上输给郑恪飞与另外一个少年才放弃围棋的,命运是多么离奇啊,在他重新捡起围棋的时候,它把他又送到了他面前考验他。 方圆正想着,萧云已经兴奋得跑到他身边来:“那让二子应该没问题了!”“看了再说吧,快六年了,也许他进步比我大。”萧云的美让方圆有点心悸,所以他不敢近距离面对她,转身挤到纪春身边去。萧云高兴的拉了林斐清的手,咬着耳朵问:“老实交代,你怎么知道他是高手的。”林斐清苦笑,她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把网吧里看到方圆下棋的事说了一下就走了。萧云正兴奋头上,也没注意她的神色,转身看棋去了。 满阳光的日子也许将成为过往,林斐清走在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树叶撒在地上,班班驳驳的,她一伸手,班驳的阳光就到了手臂上,充满意趣。以后的日子再也没有这份诗意了,她想。堂兄妹几个中就她考上了大学,而且还是重点,贫困的父母出不起学费,是在温州做小生意的小叔一口承担了她大学四年所有的费用,但现在小叔出事了,至少未来几年不可能再承担她的学费,她该怎么办? 我爸妈,别为学费的事操心,学校里有奖学金,去年我拿了三等,这个学期我争取拿最高的,家教的机会也多,我有个同学每年都靠家教跟奖学金过日子呢,我也行的!”这是她跟堂哥说来宽慰父母的,奖学金哪有这么好拿啊,去年拿到一等的三个人,有一个是目标哈佛的天才,另两个都是比她更困难也更拼命的女生,跟她们抢奖学金,林斐清都觉得自己可耻。 不是一种荣耀,而是一种耻辱。”忽然间脑子里又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谁说的?对了,是方圆,这个人可看得真透,那是去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吧,杜靳鹏过生日,请了两个寝室的人一起吃饭,几个人没话找话,纷纷赞美他厉害,能拿到最高奖学金,然后他就说了这么一段话。“考试题目太无聊,包括教师在内,人人都知道它的无聊无益,别人不过是考前花几晚时间背背老师划的要点应付应付,我们这些目标奖学金的人却要花比别人多几百倍的时间去学这些无聊的东西,你们说是不是一种耻辱!” 一对情侣搂着肩从她身边走过,那女生跟她打了个招呼,是同班的小婷,一个外表很清纯的女孩。“免费享受大学与性福。”这就是她写在qq里的话了,至今还记得那天她写这句话时得意洋洋的面孔。象她这样的女孩有很多,每天傍晚校门口停满的高档轿车就是一个明证,靠着洋溢着青春的身体,找一个或者几个有点钱的男朋友,混过大学四年,没人会认真对待这种爱情,大学毕业之后各走各路,“天地这么大,以后的男朋友谁知道你大学里怎么过的!”萧云可以轻易的找到这样的日子吧,进大学以来不知道有多少男生在她面前献过殷勤了,西子棋社里也总有英俊潇洒的男士邀请萧云赏脸吃个饭。林斐清轻轻啐了自己一口,怎么这样侮辱自己的朋友,她忽然为自己身在这个寝室感到幸运。也许是故意的安排吧,她这个寝室都是围棋爱好者。赵慕芹出身书香门第,极度崇拜曹雪芹的父母给她取了个这样的名字,她对那些风骚的女同学只有一个评价:欲望的迷途者。圆臌臌的渔家女儿曹黎,除了吃之外大概就只有看电视一个爱好。至于萧云,她跟她一样,来自乡村,但她的父母都是教师,有一份稳定的收入。萧云从小受到的教育非常保守,小婷写那句话的时候萧云也在场,记得她当时拉了自己就从她们寝室出来,从此再也没有去串过门。 到了,先回去睡一觉,晚上跟萧云她们说说,也许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呢,林斐清想着,到传达室拿了背包走上楼去。 第二卷 二—10 不让子?小子,这可是你自找的。郑恪飞看着方圆把他放在棋盘上的两枚黑子拣起来,不怀好意的想着,他来的时候已经把这边的高手都打听细致了,外出的韩楷之外,他让两子都没问题,这个方圆更是无名之辈,想扮演英雄救美,小子,你得先掂掂自己的分量! 方圆有点感慨,他报出名字的时候,对方毫无反应,看来已经把他忘得干干净净,相对于败者,胜者总是更易于为人牢记,嘿嘿。他想着,放上了第一颗子,郑恪飞几乎是不假思索,“啪”的就跟着拍下一子。 两工分厚的三合板棋盘已经很旧了,落子的声音很好听,但色泽远远不如电脑上的棋盘好看,方圆很多年来都只在网上下棋,他有点不习惯这种俯视的视角,也不习惯这种棋盘,加上边上围了这么多同学,特别是站在身边的萧云身上传来阵阵少女的幽香,让他注意力怎么都无法集中起来。开局他就把一个角走成了打劫,然后一直到中盘,他下得都是最最保守稳固的走法。 郑恪飞心想你也太面了,真好意思来现眼,对手既然很本分,他下得也就很放松,只牢牢把握着先手,随时可以劫杀角部结束战斗,一双眼看着萧云的时间早已远远多于看棋盘的时间。 杜靳鹏带着管理学院的单斌赶到的时候,郑恪飞开始开劫吃角,方圆早已算过劫材不够,所以只走了一手10目的小棋,任由郑恪飞提了一个价值25目的大角。官子阶段了,方圆想着,好在有了先手!郑恪飞一边提子一边朝萧云得意的扬扬眉毛。萧云也不理他,转身到门口去跟杜靳鹏和单斌说话。 看着坐在郑恪飞对面的方圆,杜靳鹏连眨了好几次眼,吃惊得差点嚷出声来。萧云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走到他身边低声说:“林丫头发现他在网吧里下棋,有9段呢。”9段!杜靳鹏眼珠都快瞪出来了,萧云却忧虑着,“不过我看他已落后很多,追不回来了。” 追不回来了吗?显然方圆并不这样认为,郑恪飞的脸色已经渐渐凝重,他发现方圆的官子好得出奇!好几次他看到方圆下得小了,想不应争回先手,仔细一看却都隐藏杀机,竟然是似小实大,不得不应,一直到所有先手官子、大官子收完,他竟然还是只能跟着方圆亦步亦趋的下,差距在迅速缩小,但郑恪飞毫无办法。这棋下得恶心!郑恪飞越下越心烦,忽然他抬头问道:“你职业几段?”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包括郑恪飞自己——我问了什么?看着方圆困惑的抬起头来,他不禁自嘲,边上学校要是有个职业高手他会不知道?但方圆的答案让他更吃惊——“我没段位,业余段位都没有,哪来的职业。”萧云却是大喜,翻盘了!?她快步走回方圆身边,仔细判断局面,只觉得细微之极。郑恪飞摇摇头,重新回到盘面收官,棋还很细,但已经不可逆转。“56、57、58!最终结果,黑胜1.5!”萧云点到最后几目,声音响得整个活动室都听得到,解气!哈哈,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笑,除了郑恪飞,他正怔怔的看着方圆,萧云得意的声音他恍若未闻。 “小郑输了?还连输三局?”听着萧云绘声绘色的描述,吴哲一脸的不相信,一边坐着的老李跟老赵也瞪大了眼。 “是啊,他越下越臭,上午还只输1.5,吃了饭之后一局输4.5,第三局索性被屠了龙。” “你刚才说那小伙子叫什么名字?”李春海问道。 “方圆,方块的方,圆圈的圆,这名字有意思吧。”听了萧云的回答,李春海若有所思,方圆,恩,这名字好象有印象啊,是哪里听过的? “你们把他请到这里来让我们大家伙开开眼啊,连杀小郑三盘,韩骏也未必做得到。”吴哲一个劲的鼓动萧云。 萧云却面有难色,一边被萧云硬拖着来的林斐清接口道:“他没钱。”把方圆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她自己的神色也有点黯然,“我以后也不能来了,家里出了点事,下学期的学费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李春海却笑了:“你的事我已经听萧云说了,是我让她把你拖来的。之江中文系第一号才女还怕挣不到钱?现在围棋时兴,我们报正要开辟围棋专栏,你文笔好,又懂点围棋,完全可以在这方面写点东西。” 林斐清的眼睛亮了,正要站起来谢李春海,却被李春海拦住了:“先别谢,我不过给你一个机会,你的文字能不能过关,还得专职编辑说了算。”林斐清有点困惑:“那写什么呢?”李春海道:“专栏的名字叫棋人棋事,可以写名人,也可以写普通人,我看那个方圆就值得大写特写一番,西子这里也有很多故事。”林斐清点点头,若有所悟。 那边吴哲却在为方圆出主意:“弈城9段还怕没钱?你让他到这里来下指导棋,我敢保证,20块一盘肯定门庭若市。一天赚个百八十元毫无问题!”一边老李连连点头:“这个方圆做家教也应该教围棋啊,韩骏开那个围棋培训班一年能净赚十几万呢!”老赵则想到了另一边:“他在弈城有多少弈币?”看林斐清摇摇头,他搓搓手,“要是强9的话,每天赢几盘押分大的,光抽成就要近亿,换成现钱怎么也有200多啊。” “弈币能换钱?”这下萧云、林斐清同时叫起来。 “是啊,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棋友最喜欢边押边看,这样每一招棋都感同身受,押得越大越关心越够味。这里好些朋友都喜欢花钱买弈币,我上周才刚花50元买了1000万呢。” “拿棋卖钱,好象有点不是味啊,方圆那个脾气,可能不会做的。”林斐清对方圆不了解,但同是穷人家的孩子,明白什么叫自尊。 “棋手就是艺术家,艺术家卖艺,棋手卖棋,只要不欺骗,下出真水平、高水平,有人要看要买那是棋手的荣幸!”李春海老记者了,一句话就把这事说透。 “是啊,世界大赛想通了也就是卖艺,两个人下棋,上亿人看,出钱的是企业家,他买的是广告,是这上亿人的人气,其实间接的还是大家在花钱买棋看。”吴哲也在一边帮腔。 林斐清嘘了口气,眼睛放出光来,心道,这下好了,方圆也可以离开他那耻辱的奖学金了。 第二卷 二—11 “我的棋还不值钱,教棋倒是可以,不过我想先让自己的棋值点钱再说。” 费了半天口舌,得到这么个答复,大出萧云料外,她只得追问道:“你的棋怎么不值钱?”方圆笑笑,把手中的笔记本给萧云二人看,只见最新的一页写着“棋中无我。”四个字,下面还有一句诗:“结网非无力,忘筌自有心。” 拿着笔记本,萧云脑门出汗了,堂堂中文系的学生,居然看不懂这句诗的意思,要不是林斐清在一旁,萧云肯定是要逃出313寝室了,林斐清默默念了一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恩,那好,我们先告辞了,不过明天开始我要到网上押你的棋哦,好好下!” 好不容易挨到男生宿舍外,萧云嘘了口气,迫不及待的便向林斐清开问:“死丫头,他写的什么啊?”林斐清定定神,道:“意思是棋里没有他。”倒!萧云打了她一下:“后面一句拉。”林斐清只得老实交代:“我也不懂。”萧云咯吱了她一下:“那你装什么沉着冷静啊!” 两个人咯咯笑着快步走回寝室,赵慕芹躺在床上百~万\小!说,一问,也不知道,便只有查字典。筌,捕鱼器,得鱼忘筌,成语,出自《庄子》,意为抓住鱼就应该忘记捕鱼器,喻功成而忘记凭借。再到网上一搜索那诗,作者是唐朝张元正,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诗收入全唐诗,却找不到解释。林斐清吐吐舌头:“妈呀,他怎么知道这么冷僻的诗?”萧云又咯吱她一下:“我们的才女碰到才子了哦,是不是很动心啊?”林斐清脸一红,不过她心思敏捷,马上反击:“从来是郎才对女貌,哪有才子对才女的。” 赵慕芹坐起身来:“这个方圆了不得啊,他是想抛开前人给他的东西,下出自己的个性!”萧云看看窗外313寝室的方向,道:“他啊,我看不是妖怪就是天才,杜靳鹏已经把校围棋队的名额让给他了,以后我要天天拖着他下棋!”说完看看林斐清在发怔,乘机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林丫头别舍不得哦。” 方圆没有答应林斐清要将他写成文章的要求,他不愿意自己为人可怜;他也没有去西子棋社教棋赚钱,教棋者只会成为匠而不是大师;弈币他确实有几个亿了,真真实实的靠水平赚的,不过要卖给别人他却是不好意思,他宁可送给朋友们,让大家高兴一下——现在押分的人更多的是在赌我的棋而不是欣赏我的棋,只有到了我的棋真的能给大家以艺术享受的时候,这个钱才是我应该赚的!网上经常出没的那十几个职业高手暂时是他的目标,传说中他们都是各国国内等级分排名前20位的超级高手,他们的棋才是艺术! 与很多年前一样,方圆又陷入到一种迷狂当中,他拼命追逐着这些高手,只要他们一上网,他就点邀请对局,屡战屡败,却又是屡败屡战,输到快降级的时候,他再找一些面九保级。不上网的时候他就回忆这些对局,把它们一一重复到纸上复盘,再有空的时候,他就买一些新的围棋刊物,揣摩上面刊登的最近经典对局。 围棋社他现在是不得不去了,萧云为这直跑到他的班主任赵君望那里,杜靳鹏也为了给他做陪练而重新回到了棋社,现在每个周六都按照他以前在中学时的方法训练,他一对三或四,每盘棋胜负都必须得做到在1目之间,略有空余就被萧云磨着下单人指导棋。家教也被萧云所迫取消了,这个看去文弱害羞的女孩只在细节上脸红,做事已十分老练,她磨着辅导员石老师出面给方圆争取到了贫困生补助金,对方圆却宣称这是学校给他的辅导费,方圆的任务是每周三周六晚上辅导四名女队员下棋! 一时间方圆被围棋包围了,教室与食堂,白天与黑夜,网络与现实,到处布满的似乎只是棋、棋、棋! 暑假到了,大家分散回家,方圆与林斐清却留在了学校。方圆现在是无家可回,周意如家已经被拆迁了,现在一家三口住在两室一厅的商品房里,方圆回去只能睡沙发。林斐清却是要省点路费,同时留在杭州她可以赚下学期的学费。回舟山之前,萧云做了件好事,她说动方圆陪林斐清去杭州各家棋社采风,以便于林斐清写文章,当然,主要地点还是在西子棋社。 伴随着苦练,棋力确乎在不停的进步,到了7月,方圆与那些网络高手的对局已经不再是百战百败,10局中已然能赢他1、2局了,但方圆知道那只是因为在网上下棋对手随手多的缘故,若是在正式对局中,自己依旧没有任何机会,可能让先都没有机会。他苦恼的发现,自己进步的只是一些技术,官子更细致、死活更熟练、手筋更巧妙,但,属于自己的风格依旧缺失! 没有风格,就不能成为一流棋士,但问题在哪里呢?他苦恼着,现在每天上午他跟林斐清跑各个棋社,林斐清到处找有趣的故事,他则10块一盘的下指导棋赚点钱,下午天气太热,两个人就泡网吧,方圆网上练棋,林斐清写点文章看点书。 好几个人向他申请对局,方圆都没理会,刚输了一盘,整盘棋他就没一点机会,完败之余,暂时他不想下棋。也许盯着看几盘会有触发吧,他想着,在大厅梭巡,希望找到有趣的对局。 “方大国手,拿钱来!”qq不停的跳着,却是小兰一遍遍的在呼叫,小兰那饭馆主要是做大学生生意,所以学生一放假她也得空了,每天就泡在网上。前天刚给她的1000万这么快就没了?方圆心里疑惑,打开小兰那个叫 “叶子”的号一看,果然,只剩500了。臭丫头!现在是仗着有靠山不把弈币当回事啊,马上打过去几字:“你狠的啊,想把我掏空?”小兰马上就回敬:“还不是你下得臭!我是刚才梭你输光的类。”方圆苦笑:“叫你看对手押么,我刚才那对手据说是韩国新人王啊,你怎么敢押我?”“押别人,要是输了,我怎么好意思找你要饭啊。”小兰打出一张笑脸,顽皮的朝方圆吐着舌头。方圆传了张暴打小女孩屁股的图上去:“再给1000,输光了就这个下场!!”“哦。”小兰乖乖的应了,拿了弈币押分去了,“那边有个叫思颖的面九在跟你刚才的对手下诶,他居然自己押了自己10亿,快去分钱!” 思颖!方圆眼睛一亮,一个记忆深刻的名字,好多年没见了啊! “那个方圆昨天来过了?”李春海最近走到棋社总是被方圆这个名字围着,他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以前他哪里听过,这个简直成了他一件心事,所以他很想见方圆一次。 “是啊,我又被他屠了两盘。”吴哲苦笑着,他与方圆三次见面,从分先下到让先再下到让二子,楞没赢过,“我看什么时候得把老韩叫来跟他下下。” 李春海对这个方圆越来越好奇了:“一个孤儿,只靠网络练棋,能下到这个水平,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啊。” “写出来肯定能吸引读者,呵呵,”吴哲知道李春海三句不离本行,肯定又在想这个了,“这个方圆从小到大据说是靠拾荒过日子的,想来必是受尽磨难……” 拾荒!记忆闪电也似的苏醒过来,李春海忽然明白这个困扰他多日的名字是谁了,他一拍大腿,叫道:“好小子!终于让我逮住了!” 第二卷 二—12 中一服务器183室,“思颖”执黑对阵“deryoung”,20秒一步的超快棋,方圆赶到的时候双方已经下了接近30手,查看押分详情,黑押了自己两次,一共15亿,但赔率依旧是一面倒,押黑的只有36%,而且数字还在不停地下调,点开押白的详细名单,“叶子”赫然以1000万暂时排在押分榜第十位,这丫头!方圆却不忙着押,他先回到盘面静静的看棋,十几手后他已发现棋下得老辣沉稳,绝非一般面九,应该是“思颖”背后那个人在下吧,方圆想着,否则她怎么敢押自己15亿啊!如果是,那么即便白真的是韩国新人王,黑的实力也绝对不在对手之下,投机的好机会啊! 第43手,押黑的比率已经被打到26%,方圆迅速点开押分对话框,两次砸了黑3个亿,他现在已很少押棋,但要押就是全梭,这个习惯自他上网就养成了——这样可以让自己在看这一局时全身心投入,沉浸下去,才有收获——也许小兰是学我的吧,他忽地想,想象着小兰支着手咬着手指头盯着棋盘的样子,方圆不禁微笑,小兰在他心中似乎还是那个陪着他在桥下下棋的7岁女孩,也许将永远是,如果有永远的话,他想着。 回到大盘,黑方堪堪落下第51手,虽然有方圆的3亿,押黑比率还是定格在了23%,显然刚才那会儿砸白的钱更多。 “郁闷,早知道有1.2,我就押白了。”20秒快棋来钱快,押分的最喜欢,所以虽然不是强九对决,对局室依然涌进了六百多人,下面的对话框里人声鼎沸,显然押白的都对这个比率十分满意,而押黑的都在后悔投机。 “内功62对71,黑的这是在送钱啊。” “这个叫交学费,懂吗。” “未必,前天黑的跟战斧下,上面显示黑的胜过战斧5盘,很有实力的哦。” “靠,你以为就你看到了啊,黑的输给战斧37盘你看到没?可以想象,战斧输给她完全是因为在打盹!” 她居然能跟“战斧”下42盘!方圆既羡慕又奇怪:“战斧”是他一直关注的对象,这个马甲已确证是国手王岱的。记得初到周意如家时就看过“战斧”与金世新的一局网络对局,那时候王岱才三段,面对当时的世界第一高手显得十分稚嫩,现在金世新已不大露面,王岱却已成为中国新一届天元。所以能与他的马甲“战斧” 下棋已经成为一种荣耀,可惜的是“战斧”也不再像六七年前一样频繁现身网络了。方圆升9以来,只看到过一次他的身影,对局就别提了。 “思颖”能跟“战斧”下42盘棋,他们之间肯定有非比寻常的关系——也许她是他的弟子吧。方圆好奇心大起,打开“思颖”的网络对局仔细看起来。很显然的, “思颖”还是个学生,因为她寒暑假下的局数几乎是平时的十倍,两年前她就是9段了,可惜的是这两年她似乎停滞不前了,总在8、9之间上下徘徊,那几十局跟 “战斧”的对局有不少是她还在7段时候下的让子棋,这更说明了“战斧”是在辅导她。而“战斧”输的几盘则无一例外的都是让子棋。 也许 “战斧”就是现在这个“思颖”,方圆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么个念头,“战斧”既然就是辅导“思颖”的人,那么多年前问自己是否在试验新布局的那个人就应该是他!方圆正为自己的这个想法着迷,qq又在不停的跳了,打开,还是小兰。 “狼心狗肺的家伙!!居然押黑都不通知我!!!” 方圆不禁笑了:“白要输了吧。你押得那么快,我拦都拦不住,通知你有什么用。” “做了错事居然还敢抵赖!我明明是先告诉你再去押的么!” 方圆只得细细解释:“这个叫‘思颖’的号有两个人在用,一个是面的,一个是强的,你告诉我的时候我也拿不准是哪个么。” “我不管,反正输了你要加倍赔偿!” 如果方圆的猜测是正确的话,那么这一局就是中国天元对阵韩国新人王,二人水平本在伯仲之间,可惜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白方以非敌手的姿态面对一个强大的敌手,未战已输。 20秒快棋由于速度太快,棋手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在下,比的不是计算而是平时计算量的积累,所以很能反映棋手的功力。业余棋手下快棋常出纰漏,所以很多棋友想当然的认为职业棋手也一样会在快棋中出毛病,于是很喜欢在快棋中投机,其实职业棋手浸淫棋道,对棋型的感觉很准,即便是超级快棋,出纰漏的可能也是很小很小。 “deryoung”一开始把 “思颖”当业余棋手对待,布局快而飘,试图带着对手下飘棋,享受一下乱战的快乐,不料对手毫不理会,到他发觉对手实力的时候,局势已很难逆转。不得已,“deryoung”只有选择无理手段轰击黑棋,尖、刺、断、劫……种种手段用尽,黑居然都应对无误,眼看着白是黔驴技穷了。 方圆盯着棋盘,忽然想起前几天帮林斐清分析华夏杯快棋赛时写过的一段话来: 很多聪明人喜欢下快棋,因为他们反应敏捷,最怕对手跟他耗。但其实一个人反应再快也快不过习惯。当闪电也似的刀光劈面而来,等你有反应的时候,脑袋已经不在脖子上了。只有当你对这样的刀光习以为常事,抵挡它的动作已经经过千百次锤炼而内化为一种习惯的时候,你才能幸免于难,挽救你的是习惯而不是一时刹那的闪光。在超快棋赛上出成绩的往往不是聪明人而是勤学苦练者,其原因正在于此。 他发现今天的对局正是对这段文字的经典阐释,于是推了推林斐清的椅子,示意她来看棋。 “deryoung”中盘认输,然后再次申请对局。周昂点了拒绝,退出对局室,然后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女儿周颖,到边上擦汗。周颖坐下就点开“思颖”的会员信息查看弈币,然后很兴奋的向周昂报告:“70亿哎,老爸,一万多块钱呢!”抬起头来朝周昂眨眨眼,“赚钱很容易哦,以后咱们就靠这个吃饭了。不再跟他下一盘?”周昂苦笑:“折腾一回就够戗,再来一回这把老骨头就交代了!以后估计他们都要防备这个号了,骗子只能做一回。” 虽然早已有数,但周昂还是不禁为周颖报出来的数字暗自咋舌,心想:怪不得年轻人喜欢下网棋啊,刚才那盘棋他即便不押自己,黑白两边棋友押分也超过了100亿,仅仅那胜者所得的5%就有5亿,换成人民币得有一千元,要远远高于一般比赛的对局费了。看着那一串长长的十位数,周昂有点发呆,正想着,隔壁房里电话响了起来。 “谁啊……哦,小岱,怎么,猜到是我下棋了,呵呵,刚才没看见‘战斧’在网上么……换新马甲了?是那个砸了3亿的‘海阔天空’么?……搞了个地雷马甲……呵呵,有趣有趣,一会我也去注一个……韩国新人王么,知道,我就蒙着面欺负他一下,然后逃跑,哈哈……宝刀未老?哪里,老了,金世新老了,我也老了,至少是下不过你这个徒弟了……” 虽然年纪还未过半百,发也未斑白,但自己确实是老了,心已老啊,听着话筒里王岱年轻的声音,周昂有点感慨,自赵影在 10年前因先天性心脏病发作突然去世之后,他就已经老了。如今颖颖已经17了,从小与学棋的男孩们混在一起,使得她性格活泼外向、哭笑动静都很大,脾气跟文雅的赵影一点不相似,但外形却真的很像她母亲,每次她从外边回来,在门口亭亭玉立的这么站着等他开门的时候,他都会有一种幻觉,以为是赵影回来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苏轼的句子蓦地涌上心头,周昂摇摇头,询问了一下老朋友们的近况,就挂上了电话。 第二卷 二—13 看看“思颖”还在网上,方圆申请了又申请,但对方已把对局申请关了,任他怎么搞都没用。末了只能沮丧的放弃。 林斐清看着他忙了半天没结果,便笑道:“不是有密谈功能么,跟他聊聊啊。”方圆向来怵于与陌生人交流,这个“思颖”虽然给他以深刻印象,但对方未必对他有印象,何况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说道:“又不认识,聊什么呢。”林斐清抿嘴一笑:“你不是说他是王岱么,就直接问他,再向他请教一盘好了。”方圆听她的话打开密谈,但还是有点紧张,对方如果真是王岱,那可是当今棋坛的风云人物,于他而言,那是需仰望的高山。 “您好,请问您是王岱老师吗?”字发送过去了,方圆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周颖有点惊讶,回道:“你好,为什么猜我是王岱?” “我打过王老师的谱,刚才这盘棋是他的风格,所以……” “哦,我不是,”这个叫“海阔天空”的蛮厉害么,周颖想着,不想他太失望,又打道,“不过我确实与王岱有点关系,嘻嘻。” 看对方不愿意透露更多,方圆略有点失望,犹豫了一下,打道:“多年前向您请教过一盘,至今印象深刻,可否再次赐教?” 孤零零地放在六路上的一颗黑子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白子,等待着周颖的回忆。许久,白子落到左下小目位,黑天元,白左上小目,黑又是六路一子,三颗黑子构成了一个大三角形。 “我知道你是谁了,六年前被你欺负过:)”密谈室里,对面的女孩打出一个笑脸,“不过刚才是我父亲在下,现在是我下,你还想不想请教啊。” “赢了你,能跟他下么?”这话一打过去,方圆就知道不对了,旁边林斐清已禁不住笑了。果然,对方很生气的回了一句:“拽啊你。有本事就这样下下去,赢了本姑娘再说。” 棋下得很慢,双方各30分钟的对局在现实比赛中属于快棋,但在网上已经属于很慢的棋了,网上下棋者,找乐子的心态居多,何况长时间的盯着电脑,眼睛也吃不消,所以网上下5分钟、10分钟快棋者居多,20分钟以上的都算是很认真对待了。方圆刚才提出来是双方各1小时,周颖死活不同意,最后两人才折中为半小时。 但棋虽然慢,看棋押分的却比刚才“思颖”对阵“deryoung”时更多。两人内功都不高,“思颖”62,“海阔天空”也只有 64,最多属于中九,这样的对局观者一般不会超过300,但“思颖”刚刚战胜超级高手,吸引了大量人气,而“海阔天空”前三手分别下在天元与6路,更让棋迷们激动不已。有人甚至在弈城大厅里为这一对局打广告:“287室9段天元、6路布局,棋盘海阔天空!”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中日韩三国超过6000万的围棋爱好者中,能称之为内行的不会超过10万,一盘棋是否精彩,在绝大多数棋迷这里是这么三个评判标准:对局者是否高手;对杀是否激烈;下法是否新颖。所以历来网上布局新颖的对局均万众瞩目,观者如堵。 方圆这会就发现自己成了名人,他升为9段后也下了不少棋了,但对局室的对话框里从来没这么热闹过。20手过后,他发现1000多人涌进了这个对局室。对话框里评语如潮涌,有为他创新的勇气叫好的,有讥讽挖苦他不自量力的,有大笔押分送花鼓励的,也有责骂他不尊重对手不得好死的,方圆还从未见到过这个阵势,一时有点惊慌。 追求新颖布局的棋手历代不乏其人,其中最为有名的可能是上世纪风华绝代、倾倒众生的日本棋手白江直烟八段,“人已美如玉、棋又胜于人”的白江直烟在职业生涯中几乎实践了可能想象的所有布局,甚至在日本几个大头衔棋战中也常常下出六路以上、天花乱坠的布局,让人叹为观止,但白江直烟到退役也只是八段,并且没能拿到一个棋赛头衔,于是他凌厉的天才最后归于被人遗忘,他的棋谱甚至连1000册都没卖出去。 新颖布局的背后若没有超强战绩做支撑,则新颖布局永远只能是新颖布局,成不了经典。而那些实践新布局的人则如流星般闪耀一时即被人遗忘,以至很多年以后有人下出了同样的布局,却依然被人们认为是全新的手法,然后此人又被哄抬,然后又被遗忘,如此往复。 十几年前,姚陈阳六段在网上实践六路布局的时候也曾名噪一时,在众多棋友的拥戴声中,姚陈阳曾得意地把六路开局命名为“姚之局”。但其实这个布局前人早有实践,陈阳虽有发挥,却并未脱前人旧窠旧臼,于是就有熟悉历史的网友质疑“姚之局”的命名,网上还曾经为此打过笔仗,但随着陈阳在各项棋战中屡战屡败,“姚局”与质疑“姚之局”的声音都如风而逝,未留痕迹。 这些历史方圆都不知道,周昂却知道。这会儿周昂静静地站在女儿身后,看看已下至46手,双方形势两分,忽然开口道:“颖颖,这盘我来吧。”周颖不愿意了:“不行啊,老爸,我跟他说好了,输了你再来。再说我现在又不差!”周昂正要解释理由,对面忽然传来了和局申请。 “什么啊!”周颖几乎是叫了起来,“下了半天申请和局,去死!!!我不同意!” “也许他有要紧事吧。”周昂伸手过去点了同意,对局中止,对话框里出现返还押分者弈币的字样,对局室顿时大哗,人人大叫浪费时间。 方圆电脑上qq不停的跳着,他知道是小兰,不过现在顾不得跟她解释,他再次申请秘谈。 “怎么,你是不是怕了?” “不是,我没想到押我的人这么多,押分的数目这么大。这个开局我还没有任何研究,纯粹是朋友间探讨性质,不想拿棋友开玩笑。” “倒,谁跟你朋友?网上下棋就图个好玩,这么认真做什么?他们喜欢押就让他们押去,关你屁事啊!浪费我时间!” “不好意思,以后我对这个棋有研究了再跟你下。” “以后再不理你了!” “要不我现在陪你下盘快棋?”方圆小心翼翼的赔着礼。 “神经啊你。现在再下,那些棋迷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周颖简直觉得对面的人不可理喻。周昂却沉声道:“颖颖,这个人至少很诚实,诚于己、诚于棋、诚于人,这个人值得交往。”周颖吐吐舌头,眼珠一转,已经有了主意:“想要我原谅你么?想跟我老爸下棋么?” “想。” “请你加入我的帮派——太极!” 在遥远的韩国汉城,玄玄棋室,一个秀气的青年摘下金丝眼镜揉着眼睛,一边对几个盯着电脑的同伴说道:“以后这个‘思颖’的对局不能押分。” “你是说……”边上一个长得很厚实的中年人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 “两个人在下这个号,现在坐在电脑面前的那个,是绵羊,我至少可以让他两子,但他边上守侯着一头猛虎。”秀气的青年戴上了眼镜,转头看着窗外,“那个隐藏在背后的家伙,要是没猜错的话,要是一切都顺利的话,他会是我这次北京之行第三轮的对手。” 第二卷 二—14 孔子纪元2574年8月,第六届银河杯世界围棋赛本赛在北京拉开序幕,由于银河杯总奖金高达1亿人民币,为五大世界围棋赛事中奖金最高的棋赛,加之四年才举办一次,与足球世界杯类似,故又号称围棋世界杯,历来最为各国棋手所重视。特别是中国棋手,更是为银河杯寝食难安,因为在这由华人斥巨资举办的比赛中,中国棋手已经连续四次打入决赛,却没有一次获得过冠军。 老话说:过三不过四,中国棋手却连第四次都过不去,为此中国棋界已经反思了整整四年。本届比赛,中国棋院已是志在必得。为选出参加本届比赛的选手,棋院进行了规模空前的选拔赛。选拔赛开始于去年10月,除上届进入八强的三位棋手外(根据规则,上届八强将直接进入本赛),等级分前67位的棋手都参加了这次选拔,经过三轮淘汰外加一个单循环附加赛,最后王岱等六人脱颖而出,他们和上届前八名柳式辉、程日新、马斌组成了中国本届的参战阵容。同时,为避免棋手因赛事频繁而疲劳以至影响状态,今年的国内比赛也纷纷为本次世界大赛“让道”,天元战番棋决战提前到三月举行,名人战则推迟到10月举行,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述说着一句话:这次,我们一定要赢! “再拿不下银河杯,我也没脸在这个位置上呆下去了。”棋院院长陆建国是否真讲过这句话已经无人考证了,各新闻媒体一边抱怨着院长大人在这个时候还给棋手加压,一边帮院长拼命掩饰着这句话。但在自由的网络上,它已被棋迷们复制了无数遍,更有一个围棋论坛把这句话加了大红固顶,不到一周时间,已有10万点击率,上千回帖。国人就用这样的方式刺激着国手们,期望他们在比赛中实现突破。 比赛在北京龙潭大酒店举行,赛前一天,各国棋手均已入驻龙潭,在各自的新闻发布会上,中日韩三方代表团均放出大话誓夺银河杯,一时八月炽热的空气里弥漫了紧张的味道。行走在大酒店附近的人们脸上都写满了期待与兴奋,唯一显得宁静的,似乎只有大酒店附近那波光闪烁的龙潭。 “这里春节的时候可热闹了,”《围棋报》年轻的北京记者项锋热情地为外地同行李春海、林斐清介绍着龙潭典故,只是他不自觉的总是要靠向林斐清那边,“每年庙会的时候,国手都要在这里——喏,就是这个位置——设点摆擂,以一对五和业余棋手过招。这可是每年庙会上的品牌节目,来下棋看棋的人那叫真多!大冷的天,每天早上六点钟就得到庙会排队拿号,否则你休想有棋下;上午下完棋,下午想继续下的话得接着排队拿号,中饭就只能吃干粮了。现在学棋的小孩特别多,经常是一人下棋,全家出动。那些家长早上5点多就来排队,刚把孩子送上棋桌,又马不停蹄地去排下午的号,一人排着太辛苦,就全家轮班,七天庙会,天天不落。” “应该的,跟国家队的高手请教一盘,那是值得回忆一生的,外地的棋迷一辈子也碰不到这好事啊。”李春海感慨着。“不过这种一对五的对局对那些想上进的小孩子没多大好处吧,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为了报导这四年一届的棋坛盛事,杭州晚报体育版出动了一男一女两个记者,李春海还把林斐清也带到北京,让她有机会接触棋界风云人物以增加文章深广度,这会儿两个记者已分头忙乎去了,他却带着林斐清游起了龙潭。烈日之下,龙潭游客稀少,此刻龙吟阁中除他们三人之外,只有一桌坐有三人,正悠闲的品茶聊天。林斐清这会儿心里却记挂着下午去清华园与好朋友会合的事,大学生围棋赛将于两天后在清华大学拉开帷幕,萧云、方圆今天下午就将到达北京入住清华园。所以虽然在这装有空调的龙吟阁里享受着阁外一览无遗的龙潭风光,边上还有项锋的生动讲解,可她颇有点心不在焉。 “是啊,棋院张老先生就劝告过这些用心良苦的家长,可是没用,参加庙会的小孩一年比一年多,连边上城市都有家长带了孩子跑来,现在年纪大点的棋迷都不好意思跟这些孩子抢位置了。”项锋接了李春海的话题继续说道,“不过这庙会里还真走出一位人物,今年的新天元王岱十岁那年到庙会下棋,上午和奥运冠军周昂下了一盘棋,下午他没排到周昂的号,周昂居然主动要求换了位置去王岱那组,下午这盘结束后周昂就提出要收他做弟子,为着他父母都下了岗,周昂一分钱没要就收下了这个弟子,要知道一般国手的拜师费至少是上万的,为这事,王岱妈妈至今念叨着周昂的好处!” 李春海点点头:“周昂好人呐,可惜好人没好报,要不是他妻子的事,他可能现在都还是叱咤棋坛的风云人物,就象金世新,想不到沉寂两年后,他居然又打进了银河杯本赛,周昂比他可还年轻好几岁呢。” 听到王岱二字,阁子里闲坐着喝茶的另几个人忽然停住了聊天,转过脸来看着站在窗口的三人,不过李春海三人并没有注意。听到王岱二字,林斐清的注意力也集中起来了,记得方圆说过,王岱就是网络上有名的“战斧”,与他下一盘是方圆梦寐以求的事。 “那王岱现在还来庙会吗?”林斐清问道。 “当然来啊,他可是庙会的一个传奇,是赶庙会的孩子们崇拜羡慕的偶像,再怎么忙,每年的庙会他都必到!”项锋说着有点兴奋,“说来我采访过他两次,跟他还算得朋友,比赛之后我可以带你见见他。” 林斐清点点头,李春海一笑,心道小伙子忙乎半天,终于找到女孩子感兴趣的话题了。他转过身来看龙吟阁中挂着的字画,这些字画有不少是出自国手手笔,一幅狂草条幅引起了他的注意。 “凡敌无事而自补者,有侵绝之意;弃小而不救者,有图大之心。随手而下者,无谋之人;不思而应者,取败之道。《诗》云:‘惴惴小心,如临于谷。’”李春海念完,转头考林斐清道,“这幅字很奇怪,知道奇怪在哪里吗?” 作为围棋写手,这幅字的内容林斐清与项锋都很熟悉,是《棋经》十三篇中的文字,但李春海问的是条幅奇怪在何处,却让他们颇费思量了。 林斐清念了两篇,忽笑道:“这幅字的意思说的是下棋要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所用书体却是奔放不羁的狂草,这样的搭配显得非常便忸。” 李春海含笑点头,项锋却不仅多看了林斐清一眼,心下对这个女孩更看重了几分。 “博弈之道,贵乎严谨。虽说有‘以奇胜’,但终需‘以正合’。”李春海指点着条幅上的落款,对两人解释着,“这幅字用狂放的笔调书写战战兢兢的意思,正反映了作者内心的不调和,他脑子里知道下棋应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心里想着的却是要自由自在、狂放不羁。作者姚陈阳的一生颇为令人感慨啊,他开始‘以正合’,走扎实稳健的路子,倒也取得一定成就,最好成绩是全国个人赛冠军。后来花费心思去研究六路布局,想创立以他名字命名的‘姚之局’。虽然在网上也曾轰动一时,但在现实棋战中却屡屡碰壁,正所谓‘奇而不胜非奇’,如今这一代冠军已不知流落何方,看这幅字落款年月,应该就是他屡败之后退出一线的时候了。” 一时间,阁子里显得十分安静,那没有任何装饰的有些陈旧的条幅似乎正述说着一代奇人的心迹,那张扬到几乎要飞出纸外的字迹代表着他渴望自由飞翔的心,而那‘惴惴小心,如临于谷’几字却述说着严酷的现实。 林斐清突然发现,条幅里写的最大最醒目的,是“败”字。 第二卷 二—15 火车似乎是悄无声息的就穿越了大地,第一次出远门的方圆趴在窗口三个多小时,他想把大地装入胸口,但大地有山有水,这里看到的却永远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庄稼,虽然地理知识早就告诉他了这个结果,方圆还是略感失望,连江南常见小山丘小溪都没有啊! 不过爷爷说过,他是江苏人,可能这片土地才是我的家吧,带着这个想法,偶尔闯入视线的几个村庄让方圆倍感亲切,那些村庄看过去灰仆仆的,很多村庄都是由平房组成,没有西式洋楼,没有五颜六色的瓷砖,但是有树,村内村外都是树。 方圆正幻想着自己到这里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边上的萧云拿着报纸捅了捅他的腰:“看看,有郑恪飞的名字。” 萧云递过来的是一篇银河杯本赛选手的采访,她折好的那一段是这样的:“6年前,杭州最强的围棋少年无疑是郑恪飞,他是三届市少年赛的冠军,全国少年赛的八强,杭州市最年轻的六段。虽然在韩老师围棋教室平时的练习赛里我们难分仲伯,但他几乎在所有的市内正式比赛中夺冠,而我,则似乎永远是第二。然而在最为关键的定段赛上,我赢了,正式比赛里我就赢过他这一盘,但很多时候一盘棋就可以改变人的一生。这盘棋后他三连败,失去了定段资格,从此放弃棋道,埋头学业。而我则三连胜,有幸成为一名职业棋手。” 是他啊,想不到到这个程度了,不必看那选手的名字,方圆就知道是谁了——章迥,另一个让他在中学生联赛上尝到失败滋味的人。 一盘棋就可以改变人的一生么?小伙子还没有品尝过人生的酸甜苦辣啊。 龙潭宾馆5楼洒满阳光的一个单人房里,本届比赛年龄最大的参赛选手金世新也在看着这篇报道。赛前研究对手棋盘外的资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了,然而有关明天对手章迥的资料太少了,别说棋盘外,就是对局棋谱,他都只拿到六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对手,一个初生之犊,呵呵,金世新笑了,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的年华。 快30年了啊,看完一切资料,金世新顺着楼梯慢慢走下楼去,一边回忆着往事,记忆总能在某一时刻找到相关联的某个点闯入你的心。那个日本的大酒店里,同样是5楼,空气里蔓延着一种似乎包容有很多嘈杂人声的味道 ——是他在楼梯里提前预想开幕式所产生的错觉吧,反正从此之后这种味道一直跟随着他,每到国际大赛前夕他都能在楼梯里嗅道,他拒绝一切人在这个时候走在他身边破坏这种味道。 那一天,13岁的他没有和领队一起坐电梯,而是一个人顺着楼梯从5楼走到2楼去参加开幕式,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一切悬空的事物,比如飞机、电梯、缆车,他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不愿意把生命交给机器去把握,走在实地上让他感觉塌实。开幕式上,漂亮的女主持人觉得他非常可爱,还把他领到台上当着大家的面亲了他一口,把他闹得面红耳赤。“一个还有乳香的少年,谁也不能让他哭哦。”女主持人的话引起了全场的爆笑,他也傻傻的笑着,然而第二天的比赛他就流出了眼泪。 失败,一个接着一个的失败,连续五年的失败。五年里他获得过韩国国内的所有头衔,甚至有一年包揽了所有的7大头衔,并且以82连胜的战绩得到了“不败少年”的称号,毫无争议的成为国内第一人。但在国际赛场上他却出人意料的颗粒无收,而且基本上是第一、二轮即被淘汰,用“内战内行,外战外行”这句话都已经不适合了,他知道很多记者在背后说他内战为王,外战成虫。很多韩国棋手甚至觉得让他占据一个国际比赛名额是一种浪费,让他夺得一个头衔是一种耻辱。是啊,全国第一人屡屡屈拜于他人脚下,那已经是国家的耻辱。 24年前的上海银河杯大赛就好象是一部电影、一部历时一月的洒满了笑声与泪水的电影。那是第一届围棋世界杯,他才18岁,却已经肩负了5年的屈辱。那一届他的运气似乎特别好,第一轮抽到了一个欧洲业余选手,不费吹灰之力就闯入16强,第二轮对手大优之局出了一手昏招被他翻盘,连续的好运让他精神焕发,接着连下两城杀入决赛。杀入决赛的另一方是日本棋圣稻本,一个他从未有机会碰到过的对手。 决赛采用七番棋制,第一局他出人意料的以2.5的优势胜出,显然稻本对他的棋还不熟悉,第二局稻本就执白7.5目大胜,7.5目的巨大差距让他自己都目瞪口呆,全盘他没有获得任何机会,一直行走在稻本给他布置的泥沼中。接下去的比赛可以用势如破竹来形容稻本,第三局前98手双方基本就是铺地板,到第99手稻本突发妙手屠龙获胜,第四局稻本执白再次以3.5目胜,值得欣慰的似乎是差距没有前两盘那么大了,但是电视上的讲解员告诉不幸的韩国观众,在职业棋士之间,3.5目的差距与中盘负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中盘负,因为它代表着棋手在明知必输的情况下没有奋起反击。 失利之后,他独自一人上海的闹市闲逛了整整一天,悄悄回国后,他置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批评于不顾,回到家乡一直呆到下一局比赛开始,他的家乡在韩国的一个小山村,小时候他因为下棋而屡次忘记做作业,被母亲用扫把打出家门,又冷又饿的夜晚他跑到10里外的舅舅家睡了一晚,那一段山路至今在他面前摇晃,那一天他重新沿着这条山路走回家时,家中没有人,母亲已经搬到他城里的家中,但家的味道依然,像狮子一样,他静静的在家中添舐伤口。 按照赛程,决赛后三局两周后移师台湾进行,他从老家出来就直接去到了日月湖畔,这次出行只有领队一人陪同,没有记者、也没有棋手团,显然大家都不愿意在异地接受必然失败的消息。第五局比赛一直是稻本占优,虽然局面很细微,但稻本将获得胜利则无可怀疑,这是日本研究室传出的信息。穷则变,只有变才有胜利!冒险搅局的诱惑无数次掠过他的心头,但对面的人不动如山,脸色坚毅而平静,一如海岸边伫立千年的岩石,于是他选择忍耐。 忍耐啊忍耐,路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漫长,有这么一刻他想到了放弃,但最终他选择了坚持。 在回到家乡后的那几个夜晚,他接连梦到有人闯入他卧室扼住他的咽喉,徒劳的挣扎中他几次闻到死亡的气息,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很漫长的时间,然后他惊醒,然后他在冷汗中异常的清醒。 在最终他选择了坚持的那一刻,他的脸上一片平静,就好象胜利已经到来,归航的船长坐在船头静望夕阳,那种平静让对局室进入到一种宁静的氛围,宁静到稻本对局面产生了怀疑。怀疑,然后是错觉,稻本盲目的去寻找自己的漏着,在最后关头无棋自补。0.5目,黑胜,胜负的天平就在这最细微的差距里开始倾斜。 第六局他执黑再次与以稳健坚韧著称的稻本细拼官子,以极其细微的优势一路领先,并保持到中盘,三比三,双方站到了同一起跑线上,然而稻本的忍耐力已经走到了尽头,决胜局他早早发动总攻,结果是屠龙不成反被屠,绝地翻盘,浴火重生,他金世新终于问鼎世界! 人生会让一盘棋改变的只能是弱者,强者无论经历多少盘棋总是会站起来的,他是这样,被他击败的稻本也是这样。敌人确实是令人畏惧的,然而,《棋经》上说“畏敌者强”,中国古书上说的话真是有道理的啊,懂得畏惧敌人,但又不在这样的敌手前退缩,人总是会变强的。金世新想着,踏上了底层的地板。 李春海三人走后,一直在龙吟阁中坐着的三个人也站了起来,左首边那个衣着十分随便,甚至有几分邋遢的年轻人埋怨着身边的中年人:“allin,为什么阻拦我跟他们搭话,你不是说到这里来是为了学习吗,这几个人对围棋就蛮有见地的。” 那被称作allin的中年人略显富态,闻言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却责怪道:“阿乾,又忘了?入乡随俗,在这里要叫我叔。”叫阿乾的年轻人摇了摇头,嘀咕着什么。走在中年人右首边的是一个穿着很时髦的青年,他接口道:“那女孩那么可爱,你要跟她搭上了,明天还怎么下棋?”少陵眉头一皱,便要发作:“我才没你那么无聊,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盯着美女的腿!”时髦青年哈哈大笑:“你不盯?不盯怎么会看不到蒋叔做的手脚。” 阿乾疑惑的看着中年人,中年人笑笑说道:“还是阿林眼尖,你别着急,比赛后他们自然会来找我们。” 第二卷 二—16 舞曲 “我们很烂,大腕在那儿!”去大礼堂进行抽签仪式的路上,漂亮的女记者想要采访之江围棋队,胡明杰却指着前面给了她这么一句,把她打发了。前面15米处走着的是上海几个大学的代表队,那女记者看看胡明杰有气无力的样子,赶上前去走进了前面的队伍。 张颜不禁骂道:“喂,别一副死样行不行。好象别人用枪逼着你来比赛似的。” “有美女陪你聊天不好啊,让她从一个烂队的角度去看看大学生联赛,不是很有趣吗?”与胡明杰相反,单斌那两眼四处乱转,精神的很。 “今年比去年更衰,你看这表格,有几个队伍全是职业的!”胡明杰至少是觉得郁闷,“明摆着欺负人吗,你说nba的队跟打街球的队能过招吗?” “那也不一定,业余棋手也有不比职业棋手差的,”单斌接口道,“这里哪个敢说一定能赢陈天木。” 胡明杰更郁闷了:“那是业八,世界业余冠军!有几个冠军啊,兄弟。再说人家是交大的,我们有吗。”单斌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方圆,没有说话。 胡明杰、张颜也转头看后面,不过他们看的却是方圆身边的萧云,张颜暗地叹口气,她追身边这个风流才子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总是在她面前很露骨的表示出对漂亮女孩的注意,从来没把她当回事。 单斌拍拍胡明的肩膀:“认命吧,兄弟,那是有主的花啦。” 胡明杰裂裂嘴:“那小子怎么看怎么是一民工,再说萧云跟他也不象是情侣关系。” “他俩从集训开始就没分开过,还不是情侣?你别自欺欺人了。” “我是什么经验啊。他们之间至少目前还没那个味道,萧云不过追着他的棋罢了。” “方圆的棋确实值得期待,我看我们学校今年能出一黑马。” “就他?嘿。”胡明杰一脸不屑,不过心底却不得不承认方圆的水平,自从一周前校队集训以来,他每天都找方圆下棋,从分先到让先再到让二子,前前后后已经输了十几盘,打到让三子才互有胜负,让他这个原定的一台好没面子。 萧云最近反正是缠着方圆不放了,连吃饭都要坐在他身边以便探讨棋理,方圆脑子里似乎有无穷无尽的东西可以挖掘,不论她怎样穷追不舍的问,似乎总有出乎她意料的答案,所以她越来越喜欢跟他在一起了。另外她也觉得在方圆身边很安全,这个貌不惊人的小伙子有一双清澈的眼睛,龌龊的想法是无法在那样的眼睛后面藏躲的。 方圆却有点害怕萧云,3米之内,他从没敢正眼看过萧云,他觉得萧云就像是极其灿烂的火焰,太靠近了,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挡那样的美丽,被美丽晕眩之后也许将陷入无法自拔,那他就会成为扑活的飞蛾。“这对我是一种解脱,而不是退缩。在篮球场上,我能感受到自我。”每次看到有男孩想方设法靠近萧云,方圆都会想到杜靳鹏求他代替他参加这次比赛时说的话。 相对来说他还是喜欢跟林斐清在一起,林斐清对围棋的理解太浅,两人在一起往往无话,基本就是各做各事,但气氛就要比跟萧云在一起自然的多——当然,感觉不自然的只是他,萧云可不这么认为。 有时候方圆也会想到“爱情”这个字眼,但这个词在他脑中一闪就过去了。一个弃儿,嘿嘿,出生就注定了要漂泊,爱情对他来说是太遥远的事物,至少目前他不敢想。 林斐清昨天下午来跟他们聚了一下就匆匆回龙潭了,有项锋的陪伴,她有大量机会接触棋界人士,这对于她日后写文章有莫大的好处,所以她显得很忙。 上午9点半,抽签开始,半小时后抽签结束,矮矮的牛成远很兴奋的搓着手走出小会议室,远远的就跟弟子们打手势。有戏!单斌高兴的跑过去迎接,胡明杰却对张颜嘀咕道:“老牛兴奋什么啊,没的让人笑话。就我们这几个人,你抽个上上签也没用。” 女队的签并不好,不过女队由于实力太弱,本就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的,男队则抽到了上上签,26支参赛队伍分为四个组,男队所在组除种子队清华大学外只有科大稍强,另3个队实力都与之大接近,去年名次都在15以后。胡明杰嘿嘿笑着:”想不到清华还玩这手啊,不过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只便宜了科大。”“错!便宜的是我们,四台肖辉不来了,韩楷已经在火车上,今晚必能赶到,方圆、韩楷、胡明杰、单斌,”虽然萧云早就跟牛成远说过方圆代替杜靳鹏的事,但他一直到暑假集训的时候才看到方圆,一明白方圆的水平,他马上就决定了韩楷代替肖辉的事,现在他扳着指头数着队员的名字,真的是很兴奋,“由你们四个组成的队伍,在这个组拿第一都有可能!” 8 下午,银河杯第一轮激战正酣,清华校园网吧里,萧云浏览着网上直播的16局对局,方圆则直盯着章迥对金世新一局,看着自己昔日的对手挑战自己的偶像,方圆真是百感交集:这些年来自己先迷上自然科学,再次迷上人文历史,绕了一个大圈回到围棋,已经被昔日的对手拉开很远很远一段距离。然而章迥坐在金世新面前这个事实又让他激动不已:他既然可以,我也可以! 差距是有节奏的被拉开的,金世新一直握有主动,“宁失数子,不失一先”的古训在这一局里被他表达得淋漓 尽致,多次的转换,每一次转换之后章迥都发现自己吃亏了。方圆顺着棋谱一遍遍的摆放这一局,他忽然发现棋里流淌着一种别样的音乐,由金世新演奏的音乐。章迥一直在挣扎,在金世新的音乐里挣扎,他就想是一个还不够理想的舞伴,被对方牵扯着团团其舞,偶尔却碰到了对方的脚,让双方都打一个趔趄,好在对方舞技高超,总能很优雅的把他拉回音乐中来,不至于中断了舞曲。 这就是艺术,这就是围棋!方圆被震撼了,他忽然有一种想要对着棋谱顶礼膜拜的冲动。 “快看,这人的棋怎么这样!”萧云的声音把方圆的思绪拉了回来,在萧云的催促下,他不情愿地点开了萧云所说的那一局,棋盘右方赫然写着对局者的名字:黑,路乾6段(美洲);白,王岱p7段(中国)(p表示职业)。 方圆不禁笑了:王岱真是好运气啊,居然抽到美洲的业余六段。 第二卷 二—17 陷阱 为了在世界范围内推动围棋的发展,每届银河杯都有几个名额分别给欧、美、澳三洲。由于实力的差距,这三个地区选拔出来的选手至今还没有人能过第一关的,所以名额日益减少,从开始的三个压缩到了现在的一个,中、日、韩三国的所有选手都以抽中欧、美、澳选手为幸事,这一届的幸运儿正是王岱。 5号直播室里观者寥寥,到过此局室的连100人都不到,下面的对话框里寂无人声,这大概是银河杯上最安静的一个角落。押分银子也是十二分的可怜,总共只有几百万弈币,这几百万弈币基本堆压在王岱一边,押路乾的只有3%,显然人们认为这一局连暴冷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打开前150手棋谱,可看到棋确实下得很奇怪,黑子前三手是三.三,星,天元,然后又占据两个星位,摆成一个正方形外加一个三.三,这是上世纪一代大师吴泉开创新布局时留下的名局开篇。但布局似乎只有十手,十手之后,黑的就开始近距离攻击白子,这是很业余的下法,一般只有面对下手才会下,他居然在银河杯上用这招,一个业6 面对职业7段,并且对手是前不久才加冕的中国天元。王岱只怕是好笑多于愤怒吧,方圆想着,他觉得这个路乾简直是幼稚。 第一个局部战斗,王岱下在外面,显然是想弃子争先,但黑强硬的要求外势,看看所得巨大,王岱就选择了实地,但接着在另一个局部战斗中黑却没有贯彻要外势的意图,可以说是很配合的主动的走在里面。整一盘棋就是由 这样那样的大小战斗组合而成,黑似乎沉迷于所有的局部战斗,好几次宁可亏损都要缠着打。只是局面并不乱,每一次战斗都很清晰,都只燃烧于局部,王岱牢牢的把握着优势,而且这个优势在步步扩大,到140手的时候优势已经有盘面7、8之多,加上贴目,黑已经落后十几目。 这还下什么,方圆摆几子判断一下形势,到140手的时候他觉得黑已经被判死刑了,然而再摆下去,他却打了激灵:白上边一条40目以上的大龙本来外有归路内有眼型,可说是已活透的,但下到这时候被黑把眼型一破,归路却出问题了,黑居然可以切断那条路! “他居然敢杀王岱大龙,”方圆喃喃自语着,“这是什么时候布下的局。” 黑子破眼的时候,王岱确实出了一身冷汗,有点大梦方觉醒的味道:居然敢这样算计我!不过长久战斗于一线的他在刹那慌张之后马上就冷静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踏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但现在不是去推问对方如何布局的时候,现在他需要的是找出对方的漏点。10分钟过去了,王岱没有落子,20分钟过去了,王岱还是没有落子。 路乾显得同样紧张,这个平时很自由散漫的青年一坐到棋盘边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极其专注。棋盘,对于他来说就是一整个世界,是可以展示他所有生命力的完整舞台。他的用时已经所剩无几了,正好借王岱思考的时候思考。 三十分钟,王岱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看到了一个作劫的手段——现在需要的是劫材!王岱整个头部都埋到了棋盘上,他开始全盘一点一点的仔细看过去,从最僻远的角落开始:这里是毫无问题绝对出不了棋的;这里有两手大过40目的劫材,但对方也有一个劫材,两厢抵过只能算一个;这边有劫材,但这是损劫,要负出五目左右的代价…… 萧云叫了方圆一声,没反应,于是就捅了他一下,方圆 “啊”的一下叫出声来,引得左右好几个同学都朝他们这边望来,萧云顿时红了脸,没好气的问道:“看了半天,黑的赢还是输啊?”方圆摸摸头,不好意思地道: “我没看这个,我在看黑的怎么设计的这个局。”萧云一听来了兴趣,把椅子歪一下,看方圆打谱。 方圆已经是第五次摆这个谱了,他现在对每一手都已了如指掌:“你看,他这里、这里都吃了亏,但一直牵着白子走,白子找不到脱先的机会,要脱先就得负出15目以上的代价,那样白就落后了。……” 方圆用手在电脑上比划着,一边摆出几个示意图,“从一开始,黑的就瞄着几块棋,不是这块有危险就是这块有危险,白的一直领先,但一直处于被翻盘的危险之中。” 直用了二十几分钟,方圆才把黑子的构思讲清楚,最后他下了结论:“这人棋不够细,所以一直跟王岱斗智,整盘棋就象是一个由大小阵势组成的迷宫,王岱要是把握不住方向啊,早已输了。”萧云都听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个业六这么厉害?”方圆点点头,不说话,回到盘面继续看棋。 下午两点半,13号对局室首先有了结果,金世新第176手出现大漏算,被中国小将章迥三段一断,眼看大龙不活,遂中盘告负。 在网上网下一片惋惜声中,金世新潇洒的走出门去,消失在众人目送的视线中。记者们在这个时候都还算识趣,没去打扰这个在他们眼中已经显得有些失落的败者。他们都在等待着章迥,这个在预选赛上就大暴冷门的新星。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章迥久久没出对局室,他在做什么?好几个记者向裁判打听情况,裁判的回答让大家无法理解——章迥在复盘,而且满脸沉重!一般而言,败者才会心情沉重地反复推敲自己的失误,是什么样的棋局让胜者沉重? 让记者们摸门不着的事情在十几分钟后再次出现,第二个结束的是5号对局室,路乾中盘负于王岱,这个结果早已在大家意料之中,但走出门来的不是王岱而是路乾,裁判走到门外告诉记者:王岱也在复盘! 是的,王岱也在复盘,不过他的神情不是沉重,而是一种奇怪的表情,好象是迷茫,好象是惊讶,又好象是高兴。30分钟后他走出了对局室,面对记者的追问,他简单说了句“在今天的对局中学到很多”就离开了会场。 王岱的回答让记者们更是一头雾水,败者早早离开,而胜者久久复盘,还宣布说从中学到了很多,这世道颠倒过来了!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大厅里几个来观战的专业棋手被记者们团团包围询问不休。章迥在两个小时后才走出对局室,那时候别的对局也已基本结束,记者们忙着采访各色对象,一脸苦涩笑容的章迥只遭到两个记者的盘问,他什么也没说就偷偷溜走了。 “一首完美的诗歌因为一个标点而被退稿,一首优雅的乐曲因为琴弦折断而中止,这是偷来的胜利,留给对局者的,只是遗憾。”在清华校园里,就金世新这一局,方圆是这样对萧云说的。 第二卷 二—18 进退 单斌博克日志选: 8.6,晚上七点的时候,韩楷才赶到清华,一放下行旅,他就跟方圆摆了一盘,棋没下完他就冲老牛点了点头:“一台是方圆的,今年我们有戏了!”韩老大的兴奋劲儿让我们都大受鼓舞。 晚上老牛跟我们分析明天的对手,讨论是否要搞点孙膑赛马式的排兵布阵,结果女队第一个不同意,萧云几个都说反正是没什么希望,不如按实力排省得费脑子。女队萧云是毫无疑问的第一(她跟着方圆练棋长进很大,几乎可以和我平下了),所以她坐了一台。女队的态度影响了我们几个,想想也是,费什么脑子呢,你孙膑,我也孙膑,大家捉迷藏,累得慌,不如按实力来,下棋的时候还有份平常心。于是就定了方圆一台,韩老大二台,胡明杰三台,我居末。 8.7,我们组有六个队,今天赛两轮,对手是泰国大学代表队、南邮队,泰大联队是面瓜,去年我们的成绩就好于他们,今年基本只有被我们切的份。 泰大队员基本是华人血统,会说中国话,可惜基本是广东话,于我们是鸟语;只有一个普通话说得非常地道,棋下完后他跟我们聊得不亦乐乎,说到时尚事物他比我们懂得都多,但一说起有关中国文化、历史的话题,他立马崩溃,各种希奇古怪的问题与回答让我们哈哈大笑。原来他们学中文比我们学外语还迟,初中才开课,好在在家里都说的中国话。 大家在台下很友好,气氛很融洽,但一上了场还是为了争胜而想到脸上冒汗,不过这次冒汗的都是对手,我们切了他们一个4:0,女队也以3:1取胜。泰国的朋友们显得有些沮丧,不过他们还是冲我们竖起了大拇指,并且邀请我们一起进餐,这顿饭吃得很开心。 下午的对手对我来说有点强,前边的战斗我还是有些机会的,但一时犹豫没把握住,但了后来看看落后太多再去孤注一掷杀大龙,结果大龙没杀成,空还被破得一塌糊涂,只有中盘认输。但好在前三台都赢了,我们以3:1过关,女队则相反,以1:3告负。 8.8,今天赛事很紧,要比三轮,所以从早上8点就开始战斗,第一个对手是南邮队,他们前三台比较强,四台特别弱,于是让我捡了便宜。所以虽然胡明杰输了,但我们还是以3:1过关。 第二个对手是科大,我们冲八道路上最大的障碍,昨天科大使用孙膑之计,与最强的清华砍成了2:2,但因为平局时第一台算1.5,所以最终他们还是输了,今天对我们是志在必得。我的对手是一个少科班的小孩,锐气十足,把我攻得整盘都忙于做活,最后一数,居然输了20目多,害得我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胡明杰比较可惜,他的对手莫名其妙的打了个瞎劫,一度让他获得巨大优势,可惜后半盘下得忒臭,硬生生让对方翻了盘,输了2.5目。 然而方圆与韩老大送给了我们一个惊喜,特别是方圆,他居然战胜了对方的业六主将,使得我们最终靠他这个1.5分压倒科大。科大的队员显得非常郁闷,吃饭的时候避得我们远远的。 女队以0:4惨败,值得一记的是一台萧云的对手同样是个美女,两美女对局,不知扼杀了多少胶卷。萧云可能在容貌上略有胜出,不过棋艺就差得太远,那个叫周颖的女孩把萧云杀得走下场就哭了。不过萧云的眼泪水并没影响我们的欢庆。出线,我们终于出线了!之大围棋队参赛以来的第一次晋级!而我,在这个队伍里! 下午对清华,对出线已经没有影响,面对两个职业,两个业六,我们拼得很凶,但这个时候我倒宁愿手上的黑白子变成脚下黑白间杂的足球,足球是圆的,围棋却不是圆的,它太少意外!于是,意料之中的,我们以1:3败北,但意料之外的是方圆居然又胜了,他战胜的戴贵坚可是职业三段!走出对局室的时候,胡明杰上去抱住了方圆,他的这场胜利让我们的进入八强显得那么名正言顺。“我们很烂”,胡明杰的这句话可以成为过去式了。 女队再次以0:4惨败,不提。 有人说过,所有的聚会都是为了告别,“所有”这个词也许过于绝对了,但本届银河杯似乎确实是一次为了告别的盛会。16强诞生的那一刻,人们都在慨叹,一个时代结束了,一批过去的天才倒在了16强门口,他们在告别青春的同时似乎也已告别了荣耀。 从来没有哪一个四年显得这样长久,以致上届八强在这四年中尽数退化,被时间的尘埃盖去了光彩。从来没有哪一届银河杯是这样彻底的拒绝“老人”——所有35岁以上的棋手尽数被淘汰,这如同棋盘上黑子与白子一样分明的事实宣告了一代新人的涌现。 休战两天之后,8月9日9点30分,银河杯展开第二轮角逐,16位选手捉对厮杀。在第一轮角逐中,韩国损失最惨重,包括金世新在内,有7人被淘汰出局,日本被淘汰5人,中国则只有三人出局,这样,在16强的席位上中国已以6人领先于日、韩的5人。但这16强是如此的新鲜,以致最喜欢预测的人都在他们面前犹豫了。 林斐清这一天起得很晚。为了赶写一篇有关大学生联赛的文章,她前一天敖到凌晨2点才睡下,所以9号这天她醒来的时候已经10点了。同一个房间的杭州晚报女记者早已出门,林斐清醒来就想起今天跟李春海约好去老国手张起隆家采访的事情,翻出手机一看,上面已经有项锋的两条留言,他们已经先去了!于是她匆匆忙忙、马马虎虎地洗漱了一下,拎了包就走。 路不远,国手们基本住在龙潭附近,到了楼下打上车,15分钟之后就已经到了,林斐清打开包掏钱付车费,忽然她呆住了。几天来这是她第一次打开这个包,包里赫然躺着一张醒目的红色名片! 我什么时候收到过这样的名片?或者说这是谁放进来的?……她脑子里出现了一连串的问题,一下车走到路边,她马上把名片拿出来仔细研究:一张奇怪的红色名片,上面只印了一个人的名字与一个电话号码。这个人的名字是:“蒋悯竹”。 “蒋悯竹!” 李春海拿过这张卡片,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与惊奇。 “蒋悯竹……”头发花白的张起隆接过名片轻轻念了好几遍,它似乎勾起了他辽远的回忆。 第二卷 二—19 故事 蒋悯竹,2527年生于山东青岛一富裕家庭,自幼天资过人,15岁以前接受过多种特殊教育,皆学有所成,而又以武术与围棋水平最高。15岁时夺得山东武术大赛乙组亚军,同年又在围棋定段赛上以第一名成绩入段,遂被招入国家围棋队,5年后在三国围棋擂台赛上连克日三人、韩二人,取得5连胜,大放异彩,一时被人们呼为外战英雄。其棋风一如其武技,一往无前,招招攻敌要害却不顾及自身安危,人们呼之为“拼命三郎”。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啊,”张起隆招待几位客人坐下喝茶,跟他们讲起了蒋悯竹,“那时候棋院里规矩比较多,特别是出国去下棋,总要强调棋手们代表着国家,要注意自己的形象。悯竹22岁那年,三国擂台赛前三轮在日本举行,他作为第三台要预备出场,所以也跟了去。棋院规定棋手除宴会外不得喝酒,晚上9点必须回房休息。悯竹是自由散漫的性格,在棋院就是经常犯规的主,到了外面哪里耐得住,好不容易敖了几天,有天晚上几个日本棋手邀请他去研究棋,他就去了,日本棋手素来讲究围棋就是艺术,所以行事颇有古风,他们一边下一边喝酒,喝得尽兴忘了时间,想起来时已是晚上11点,悯竹怕回宾馆影响队友休息,就睡在了日本棋友房里……” “程露也是那时出的事吧。”李春海忍不住打断了一下。 “这事要不是带着程露,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大。”张起隆叹了口气,继续说,“程露是第一台,当时已经输了,赢她的正是那个叫悯竹去研究棋的日本棋手,所以她也跟了去学习。那天晚上日本朋友把她安排到一个女棋手房间里。结果那天刚好有个领事馆的工作人员也在那个宾馆,在走廊上看到了程露。这事先传到领事馆,再从领事馆传到棋院,事情已经被说得不象话了。当时程露被棋院内部批评为道德败坏,丢了中国人的脸,给了她和悯竹禁赛2年的处分,结果悯竹倒无所谓,程露却受不了这个侮辱,加之被禁赛两年,她的收入将大受影响,生计都可能成问题,一气之下出国了事。” 原来是这样!李春海吐了口气,有关女棋手程露在二十多年前脱离棋院出国的事一直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李春海虽然在围棋界混了20多年,却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内幕,听张起隆语气中对程露颇为同情,便问道:“张老,那时候您在棋院也算说得上话的吧,怎么不帮程露说说。” 张起隆摇摇头:“开内部会议的时候我倒是在场,重罚轻罚的论调都有,人数上倒是我们几个赞同轻罚的人多些,不过头儿说这事连领事馆都知道了,不重罚难以向上面交代,事情就这么定了。程露后来去了日本,再后来去了韩国,靠比赛教棋为生,在韩国,女棋手可参加的比赛比中国多,学棋的女孩子也比中国多,听说她日子过得比国内女棋手都要滋润,看来出走这件事对她来说倒是好事。” 林斐清啜着茶,心想一个女棋手被迫孤身一人漂泊他乡,那种离根的感觉只怕多少钱也填补不上,哪会是好事啊。 项锋听得津津有味,问道:“她一个人出去的吗,没男朋友陪着?蒋悯竹后来怎么样了?”他显然在想,这两个人没成为恋人么? 张起隆摇头:“她当时没有男朋友,悯竹倒是有女朋友的。那一年悯竹真是流年不利,亚洲金融危机把他父亲的公司打垮了,他家一下从亿万富翁沦落为欠债大户,他那女朋友本就是冲着他家那钱去的,这时候突然翻脸,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甩手另寻他欢。悯竹本是性情中人,女朋友的翻脸给了他巨大打击,那段日子他终日沉迷烟酒,日子过得非常颓废,后来就想到了去美国换换空气。结果到了美国之后,他一下子成为了传奇人物。据说有一天他在街上闲逛,碰到几个黑人想绑架一个华人少女,那少女带有保镖,但已被击倒,结果悯竹出手解救了她。” 张起隆说到这里有点累了,点上支烟吸了几口。项锋有点急不可待:“后来呢?” 李春海笑道:“后来这蒋悯竹的经历就像是在拍电影了,那少女爱上了这个身怀绝技的年轻人,2年之后即成为了蒋夫人,而那少女的父亲原是美国一个黑帮老大,通过考察以后,他把一个赌场交给了蒋悯竹经营。10年时间,蒋悯竹就利用家族里一些懂管理的人才成功得把这个赌场经营为该地区最大的娱乐集团。而他自己激流勇退,5年前让出了董事长职务,周游各地,逍遥山水,最近他做的唯一一件外界有闻的事情是创立了美国少年围棋比赛,看来围棋还是他念念不忘的至爱啊。” 联赛采用世界杯赛制,之大队出线之后面对的是另外一个小组的第一名湖海大学队——去年的季军得主。老牛终于决定变阵,方圆依旧一台,韩楷却与单斌换了位置。老牛的意图很清楚,对方三个职业坐稳了前三台,唯一的弱点是四台,却也是个强业五。韩楷与之水平接近,若发挥得好赢了,那么就可以指望一台方圆的1.5分淘汰对手。 方圆的水平已越来越难以估测,虽然他不会是那些一线职业棋手的对手,但面对这些转入大学的已经不把围棋当作职业的棋手却已有一拼。上一轮方圆战胜清华一台虽有对方轻敌的因素,但至少他已值得期待,湖海一台邱瑞与清华一台的实力不过仲伯之间。 拿到对阵表之后,湖海大学的领队马上就单独找邱瑞谈了话,让他千万小心从事,之大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高手让他感觉有点不安,昨天他就找清华的一台了解过方圆的实力,得到的回答是后半盘非常出色,一旦让他领先,很难扳回,这与一般业余选手大相径庭,所以他叮嘱邱瑞千万别轻视对手,要尽快进入状态。 听从教练的嘱咐,邱瑞早早坐到了棋盘前,不过他内心并不重视这个对手,虽然已经远离职业队伍,但职业棋手的实力还是不容轻侮。在这个赛场上,职业棋手能输的选手只有一个,那就是世界业余冠军胡天木,除他之外,输给任何一个业余棋手都是一种侮辱。清华一台意外失手已经成为人们的谈资,“没想到农民也会下棋。”他解释失利原因的这句话已经成为本届联赛的名言。 农民,这个词语可够损的,不过那小子也太像民工了,邱瑞正想着,之大队员陆续走进了对局室。这个方圆穿着那件短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啊,邱瑞打量着对手,目光滑到他身边的萧云,立即明白了为什么方圆的衣服为什么不顺眼。农民与公主!呵呵,也许赢了他之后能得到这个美女的青睐呢。 在美女的注视下,邱瑞坐得笔直,显得分外精神抖擞。 第二卷 二—20 规则 韩楷的学围棋,可以说全然是出于被动。作为韩骏的侄子,韩家年轻一代中唯一的男孩,他从小被寄予厚望,开始的时候,他的确也回报了长辈的期望,9岁的时候他已经在同龄人中没有对手了,13岁的时候就过了业5,在杭州棋界也算数得上号了。 然而他的棋力就此停滞不前了,无论怎么努力,他就是难以再上一个台阶,三次冲段均铩羽而归,而且三次都没有过预选赛这一关,距离入段相当遥远。再后来他就眼睁睁的看着比他年轻的郑恪飞、章迥追上并超越他,无力的感觉充袭了他的身心——也许我是缺少这方面的才华吧。 “我……我不想……不想冲段了。”当16岁的他在餐桌上面对着全家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叔父韩骏铁青的脸他也许会记住一辈子。 叔父总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成为职业棋手,所以他在韩楷身上花费了无数心血,他坚持认为努力会带来突破。面对叔父,韩楷把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确实很犹豫,然而出口之后他的内心塌实而平静。16岁的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围棋不是为我而生,我也不必为它而活。我没有在围棋里获得快乐,每个人的遗憾都应该由自己去填平,我不是叔父你填平遗憾、实现夙愿的工具。 从那一天起,韩楷从围棋中解脱出来了,围棋不再是他的目的,而仅只是一种游戏了。他似乎又回到了孩子时代,那时候的他有才华,可惜那才华后来被胜负给扼杀了,为了胜利,他变得小心翼翼,变得乏味。抛弃了胜负带给他的桎梏,不必在乎那些无理的手段会带来胜还是败,只玩味那风云诡谲中获得的刺激享受,然后他就又从围棋这里获得了快乐。 两根手指夹起一枚枚黑子,然后猛力拍出,“啪”、“啪”、“啪”……好似一个个战士奔赴疆场,于绝境中挣扎,在顺势中追击,大无奈之后大喜,大喜之后却又大悲,把心情抛入棋盘,让它随落子而大起大落。于是一局棋罢,大汗淋漓,这,就叫痛快! 8月9号的这一局也许是韩楷平生最得意的一局。他们已经历史性的打入八强,心中毫无负担,但又有所期待,期待更大的突破,所以又不乏紧张,正是最佳心理状态。对手与他实力仿佛,可谓棋逢对手,但又因为对胜负有负担而显得小心谨慎,所以一上来就被韩楷抢了气势。 两相迭加,这棋从头到尾都让韩楷控制了局势,他直下到沉醉,连对手认输的声音他都浑然不觉,直到看到几颗白子抛入棋盘,他才回过味来——好,现在就看方圆的了! 方圆正在一点一点的扳回劣势,邱瑞的布局确实好他太多,但中盘之后方圆步步进逼,邱瑞穿鞋的怕赤脚的,总想着把局势导向简明,维持一个小优势胜利即可,到了这会儿双方的差距已经非常细微了。 细棋,韩楷反复点空之后作出了这个判断,胜败就看谁能打赢这个劫了。方圆也在点空,但他却得出了不同的结论,输了这个劫自己也能赢半目,再点一次空,确认这个判断之后,他放弃了打劫,到别处收了一手小官子。 突然间闪光灯一亮,下棋看棋的都吃了一惊:谁在这个时候还拍照?棋手对局最忌打扰,开局时你怎么拍都可以,但一旦双方都落子就不允许拍照了,何况是这种带闪光的拍照。 “怎么回事?”裁判立即走了过来。 湖海的领队收起了照相机,指着方圆道:“他犯规了,我拍照做个证据。” 犯规?方圆一时有点懵。湖海的领队指着计时器对裁判说道:“他下棋的是右手,按计时器的却是左手!”方圆的额头一下子冒出了细汗,他拿的是黑子,所以计时器在他左手边,刚才他只顾着判断局势,下完子之后顺手的用左手按了计时器。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呢?方圆自责着。 “是这样吗?”裁判问方圆,方圆红着脸点了点头。 “这样下了几手?” “应该就是一手。”方圆想了想才回答。 “不止的吧,刚才我看到的就好几手。”湖海的领队讥讽道,转头又对裁判说道,“何况就算是一手,也是犯规,是吧,老吴?” 老吴没有理会他,仔细看了看盘面,又看了看计时器,说道:“大学生联赛,还是友谊为主,判罚时一分钟,怎么样?你们可有意见?” 犯规是可以直接判负的,所以对这样的判罚方圆自然是没意见。虽然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罚时一分钟之后他只剩下三十几秒时间,不过已经到了官子的最后阶段,30秒应该也足够了。 邱瑞也点头同意,湖海的领队面色一变,重重咳嗽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费了这么多气力得来的是这么小一个判罚。邱瑞抬头看了看领队,领队的脸色很难看,冲他指了指计时器,那意思,在时间上打主意! 邱瑞转头看了四周,四台的队友正站在他身边,阴沉的脸透露了他的失败。意思是必须要我赢了!邱瑞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拿了白子放到棋盘上去,子很轻,但他的手却有些沉重。 为了每场比赛都能按时进行,联赛采用的是包干用时制,也就是说每方各有60分钟用时,超时无读秒,直接判负。现在邱瑞的时间还有接近3分钟,而方圆却只剩30秒钟,只要多下几步,方圆就支持不住了。 现在棋盘上最大的一手就是消劫,但白子并没有落在那个位置,而是跟方圆一样,到别处下了小官子。方圆很奇怪的看了对手一眼,邱瑞红着脸低着头看棋盘,根本不敢看他。劫材本来是邱瑞多一个,但现在这样交换一手,劫材反而是方圆多一个了,难道我对劫材估算有误? 但方圆知道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做全盘估算了,他马上再把那个劫夺回来,这一手交换以后他如果还不能打赢这个劫,那就是他输0.5目了。双方都应得飞快,一会儿工夫已经下了十几手,邱瑞频频看计时器,方圆忽地明白了什么,他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这个劫他是可以赢的,棋却是他输了,棋盘上还得下很多招才能结束,但他的时间却已只剩余9秒! 方圆拿着子不下了,他就这样等着时间走尽,对局室突然出奇的安静,静到可以听到几个人呼吸的声音,而这9秒钟的时间也仿佛格外的长,长得就像是某些人整整的一生。 终于,“叮”的一声宣告了方圆超时负。终于结束了,湖海的领队长长出了一口气,坐在棋盘边的两个人却都是脸色惨白。 第三卷 第一章 胜负 “如果棋子有生命的话,你说它会不会拒绝用这样无耻的方法取得胜利。” 萧云往方圆脚下扔了一颗黄色的小石子,又扔一颗赤色的,不一会方圆脚边已经有了十几颗“棋子”,方圆怔怔的看着这些棋子不说话。 他们现在是在圆明园内的一棵大树下,不远处就是举世闻名的大水法遗址,天气虽然酷热,但圆明园内游客还是不少,从他们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几对青年男女正在大水法的断壁残垣上作出高难度动作拍照留念。不过方圆并没有看,他闷头坐在树下一块大石头上,情绪十分低落,萧云拿面巾纸垫在石头上坐在另一块低点的石头上,玩着石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学围棋么?”见方圆不说话,萧云只有找点话题来说,“我爸、妈生我的时候已经快40岁了,他们都是小学老师,生活在农村,村里文化人少,所以他们都对我父母另类看待,这样我就没什么朋友了。爸爸看我孤单,就教我下棋。”萧云回想着往事,嘴角带笑,“现在回头看,我爸的棋真臭的很,可能我都要让他三四个子了,不过在我们那里,我爸爸却是第一高手了呢。围棋简单而又复杂,刺激而又优美,我下啊下啊就爱上它了,可是高中前很少有人陪我下,那时候我常常就是左手跟右手下,直到我考上城里的高中,才知道还有围棋社这个东西呢,第一次去高中里那个围棋社,看到十几个同学都在下棋,可把我高兴坏了!” “除了围棋,你没玩过别的游戏么?”方圆终于开口了。 “恩,有的,不过说了你别笑我哦。”萧云有点不好意思,“亲戚都喜欢把小孩送到我家来,说是沾染点读书味道,他们都比我小四五岁呢,很听我话的,我就跟他们玩过家家啊、老鹰抓小鸡啊什么的。” “原来是孩子王啊,现在怎么看不出来呢。”方圆看看萧云,想象这么一个搪瓷娃娃般的美女指挥着一群小孩玩老鹰抓小鸡,不禁微笑。 “我爸、妈他们都很老实,到退休了都没什么人际关系,一路走来不知道吃了多少亏。自我上了高中以后他们就经常告戒我要多与人接触、锻炼自己的能力,将来别吃亏,所以我才做了这个围棋社副社长。” “你以后也跟他们一样做老师么?”中文系毕业的人相当一部分是教师,所以方圆以为萧云报中文系是这个打算。 “不晓得,现在工作那么难找,都要靠关系。要做老师的话,我只有在老家找得到关系,可是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萧云坚决的语气让方圆很奇怪,照她的叙述,她应该是那种离不开家的人才对。 “老家都被开发了,现在那里的人农民不像农民,流氓不像流氓。我回去过年去亲戚家拜年的时候,听到的、看到的都是有关吃、喝、嫖、赌的事情,脏都脏死了!”萧云皱着眉头道,“现在真是什么事都脏,围棋是最简单、最干净的东西了,本来我想下围棋的人也跟那些好玩的小孩子一样的呢,谁晓得也会有人这样。” “无论什么东西,一沾上胜负就都带上血腥味了。”方圆心情缓过来了,听了萧云刚才一番话后,他觉得在萧云面前不像先前那样拘束了,心里一自在,脑子就活了,“其实上午那棋我犯了规,他没立即让裁判判我输已经算心软了。后来他利用规则击败我,不合情却合理呢。棋盘如战场,棋子是士兵,两军交锋,诡诈百变,天时地利都要利用,他就是利用了一下时间而已。” 方圆突然之间想通透了,高兴的站起身来:“走,我们去看看大水法吧。” 高大的石柱矗立,半圆形的拱门缄默着,它们的背后是高远而永恒的蓝天,虽然是在烈日下,这副图景还是给人以强烈的沧桑感。然而走上大水法,方圆与萧云却发现许多汉白玉上写着乱七八糟的字句,最多的是“某某到此一游”,其次是“我爱某某”,再次是“振兴中华”之类。有用圆珠笔、铅笔写的,也有就地取材用砖块、石块写的,还有不少是用刀子刻上去的,方圆与萧云相顾失笑。 “可惜没带照相机来,否则站在这上面拍几张倒真有纪念意义。”萧云抚摩着断裂的廊柱残片上的花纹说道。 “这地方看不厌,反正我们还能在清华住一、两天,明天林斐清要是有空,把她也叫来,最好别的队员也过来,大家一起拍照留念。” 除了大水法之外,圆明园别的地方都重建了,种了些花花草草,弄了些湖泊,湖上有荷花还有游船,但萧云觉得异样:“他们修复圆明园就搞这些东西啊,真是破坏气氛。” “是啊,原来这里是稻田呢,后来就变成了荷池供人游玩,那些种田的农民都变成了圆明园的工作人员。”方圆对圆明园的历史略有所知,给萧云介绍着,“据说当年第一次重建圆明园的钱是募捐来的,结果老百姓捐上去的钱用来修建了圆明园的围墙,有了围墙之后就收门票,现在是10块一张。你说老百姓多愚蠢啊,自己拿钱造一道墙把自己挡在外面!” 萧云听得笑了,方圆却为自己的这句话发起怔来:“自己造一道墙把自己挡在外面……围棋也是一样啊,那些因为把围棋视作艺术而不肯用各种手段争取胜利的人是不是也是自己建了一道墙把自己挡在了胜利外面呢?” 两人对那些新造的景物都没什么兴趣,略走走便又回到大水法。只有这里还保持着百年前的姿势,残石断碑散乱地躺在泥土里,方圆坐到一块石头上,看着嵌刻在深蓝的天空中的石柱的孤独的剪影,心里还在回味刚才的想法,他拣了块石头在地上写起字来。 “萧云,我给你背首诗吧,济公和尚写的围棋诗呢。”方圆边背边在地上划着,“排成形势,黑丛丛万里干戈;摆定机关,白皎皎一天星象。休言国手,谩说神仙。遍九州夺利于蝇头,布三路图名于蜗角。” “泰戈尔说过的:‘鸟儿的翅膀上有了黄金,便不能振翅高飞。’围棋身上背负着胜负,也一样不能天真了。” 傍晚,林斐清与李春海赶来与大家一起到小餐馆喝酒吃饭,李春海很诧异方圆的想法,他想不到方圆在这点年纪能这样看问题,围棋队里另外的队员却都对上午的事愤愤不平,于是李春海给他们讲了很多故事。晚上,林斐清把这些故事捏合起来结合方圆输棋的事写成了一篇文章。 “但这未必是坏事。很多人都说棋如人生,那么正如人生不仅仅是艺术一样,自诞生那一刻起,围棋也不仅仅是艺术。胜负!也许是更重要的一个词语,宋朝诗人石阶写过:“试坐观胜败,黑白何分明。运智奇复诈,用心险且倾。”诈与险也许不能增加棋盘上的美丽,但诈与险确实让围棋充满刺激。 十几年前周昂在奥运会决赛上对阵金世新,他全盘处于逆势,但最后关头他故作轻松,以眼角余光扫视棋盘某个角落,导致金世新在读秒声中判断失误,补了一手,最终半目获胜,获得冠军。赛后周昂透露机密,中韩两国有谁质疑过他的棋品?同样的,26届足球世界杯决赛,某国著名球星在比赛结束前一分钟把球踢向防守队员的手臂借此赢得一个点球改变了比赛结果,事后世人皆奉他为英雄,有多少人责骂过他的球品? 即以利用时间取胜而论,最近两年里这样的事件也有十多起,其中,获益者中便有韩国新人王安容震这样的名人。 柳式辉,这位上届银河杯的亚军得主曾经说过:作为职业棋手,白白捡漏或靠规则赢一盘棋确实有失名家风范,但在规则面前,将同情撇在一边,将规则与观念划清界限,恐怕这才是战斗的姿态!” 方圆一直坐在林斐清边上看她写文章,看她写完了,说道:“说是这么说,不过我要是靠这种方式去取得胜利,恐怕还是会内疚一辈子的。” 李春海大笑:“人生中有多少次棋局是要用战斗来形容的!” 第三卷 三—2 攻心 与第一轮的大暴冷门不同,银河杯第二轮可谓波澜不惊,虽然参加第二轮角逐的选手都很年轻,但相对来说更有经验,更有名气的选手都取得了胜利,方圆所关注的章迥在第二轮状态极差,130手即中盘负于日本十段头衔持有者河野延宏。 经过一天的激战,最终结果出来,八强席位中韩各占三席,日本占两席,还是三国鼎立之局:韩国方面出线的三人分别是安容震、洪熙凯、金宣益;日本方面出线的是河野延宏、中田佑二,中国方面出线的则是王岱、谢子琪和童睿。 休战两天之后,8月12号,银河杯八进四大战上演中、日、韩年轻一代的三国演弈。一如安容震赛前所料,他的对手正是王岱。另外三局由洪熙凯对河野延宏,金宣益对中田佑二,谢子琪则与童睿内战。 王岱早早的来到了对局室,在棋盘前闭目静坐,形如老僧,但他心里却并不平静。这盘棋他压力很大,中国出线的三人虽然水平差仿,但谢子琪和童睿从没有在大赛上夺冠过,缺乏决赛经验,而且本轮他二人内战,虽说必有一人能进前四,但也必有一人被淘汰,如果他败了,留下谢子琪、童睿中的任何一人孤军奋战,都会让人心生寒意。 听到对面传来些微声响,王岱睁开眼来,只见外号“眼镜蛇”的安容震正坐下身来,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致意。安容震面容俊秀,在生活中也相当温和,棋却下得即忍又毒,于是得了个“眼镜蛇”的外号,他本人对这个外号相当讨厌,但说了多少次也不见媒体改口,只得认了,时间久了,也自习惯。 距离开局还有10分钟时间,两个人都选择了闭目养神,对局室一时非常安静,记谱的少女耐不得这份安静,但又不敢发出声响,只好选择来回的看这两个棋手,比较他们是哪个更显得英俊。 9点30,比赛开始,安容震抓了把子把拳头轻轻放到了棋盘上,(围棋里段位高的人为上手,段位低的为下手,规则是上手抓子,下手来猜,安容震是9段,而王岱是7段,故由安容震抓子。),王岱在另一边轻轻放上二子。安容震微微一笑,摊开手来,却见他手掌中竟只有孤零零一颗黑子,对局室里的所有人都一怔,然后都不禁笑了。王岱也笑了一下,心中却是凛然。 王岱5岁开始学棋,迷上围棋后,他父亲便让他退出了幼儿园,进了围棋培训班。9岁那年的寒假,父亲看他有围棋天分,便决定孤注一掷,让他退出学堂,举家搬迁到北京让他进入一个围棋学校学棋。母亲当时是早已下岗的,父亲则是辞职陪伴,在北京他们没有收入,就在各种旅游区大门外做贩卖茶叶蛋的小贩,二个人住在租来的狭小的小屋里,苦捱着日子,等待命运的转折。在北京,外地的孩子学棋一般进几个有名的道场,所以在那个普通的围棋学校里,王岱是唯一一个外地人,也是唯一一个住校的人。 学校距离父母的租房并不远,但父亲要求他学会忍受孤独。父亲是个做事很彻底的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个极端主义者,认定了一个理,便会把它贯彻到底。整整一年的日子,虽然相距不到1里路,王岱却只见了父母10次面,在那些孤零零的日子里,他感受到了无限的孤独,而这种孤独正是围棋赐予他的。所以,与方圆、萧云把围棋当作孤独中的伴侣截然相反的,他面对围棋就想到孤独,所以他从9岁那一年起,凡是猜子,放的肯定是两颗,他无法忍受看着一颗围棋子孤零零的放在棋盘上的味道。 安容震只抓一颗子,当然是因为知道他的放子习惯而故意所为。棋院在赛前都会帮棋手找对手的详细资料,以便备战,所以王岱对安容震知道他的放子习惯并不觉得奇怪,正如他也知道安容震的所有与围棋有关的细节一样。让王岱感到心中凛然的是:对方一开场就让他知道“我对你很了解”!这是在攻心了,王岱心里冷笑着,了解又如何? 两个人是第一次在比赛中相遇,而且是在这么重要的比赛中相遇,所以开局都显得十分谨慎,前几十手双方都没有选择复杂变化。安容震选择快速布局,迅速地在左、右两边展开,王岱则应以厚实。这是中方研究室赛前就定下的方法,考虑到“眼镜蛇”极其善于抓对手破绽,一旦抓住,则攻击力异常强大,所以王岱应尽量把棋下厚,尽量减少漏洞。双方在左下角一度有展开大战的意思,但最终都选择了和平收场。安容震强化了模样,王岱得了实地。 看到这里,研究室里围棋队教练组组长唐霄鹏长长出了口气,对他的弟子章迥说道:“好好学学王岱。” 中国棋院门口,路乾跟在蒋悯竹身后走了出来,蒋悯竹眉头紧锁,而路乾却还是一副松松垮垮、满不在乎的样子,今天他破例穿了皮鞋,但那双皮鞋与其说是穿在他脚上,还不如说是拖在他脚下。 听着后面皮鞋鞋跟拖地的“啪、啪”声,蒋悯竹忍不住回头说道:“阿乾,你能不能稍微装装样子,看你这副懒散架子,他们就算本来肯收你也要变得不肯收你了。”他们今天是来请求棋院让路乾跟随国家队训练一年的,但遭到了拒绝。 “何况他们本来就不肯收我,是不是?哈哈。”失去了一个大好机会,路乾似乎一点都不难过,“蒋叔,我看还是那个李编辑说得对,这里官僚味道太重,我们不如去杭州吧。” 一辆小面包车停到了两人身边,前面窗口探出一个脑袋招呼他们上车,正是被蒋悯竹称之为“阿林”的葛林。 上了车,蒋悯竹才说道:“这里官僚味重我也不是不知道,但这里聚集了全国水平最高的人啊,在这里你每天都能与世界一流高手过招,只有这样你才能得到大的提高。” 路乾却扳着指头给他数去杭州的好处:“我现在这水平,估计还比不上杭州国家二队那帮人呢,先去杭州超过了那帮人才行啊,跳过那个档次直接与国家一队的过招搞不好会让我这个围棋天才夭折的,这是其一。你说了,当年你在这里训练的时候,棋院里到处都是看你不顺眼的人,日子过得很不舒坦,你想啊,连你都过不舒坦,我怎么活啊,这是其二。杭州是阿林的老家,到那边我能有个依靠,压力大的时候有个跑的地方,不至于精神崩溃,此其三。” 葛林在前边听得哈哈大笑:“你还至于精神崩溃?您老人家不把别人折磨成精神病已经蛮客气了。”他回过头来对蒋悯竹道,“蒋叔,你别信他的,其实他要去杭州的理由只有一条。”话没说完葛林不说了,转过头去嘿嘿的笑。 第三卷 三—3 机会 - 中午封盘的时候,研究室里一致认为王岱形势稍好一点,但这样下下去,取胜之路将非常漫长。没想到下午续盘之后,安容震就出现一个缓手,被王岱抓住,一连串的攻击几乎让黑棋走入绝境。 关键时刻,也许是内心已经绝望吧,安容震又犯了一个低级错误。研究室里大家摆出了各种各样的变化,结论是:只要白抓住这个机,黑将速败,这将是最早结束的一局。一时间中方人员人人喜笑颜开,韩国方面的则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几个负责研究安容震一局的棋手更是一脸严肃,他们无法理解一向以冷静著称的安容震何以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那一子普一落下,安容震即已知道不对,一刹那间他有一种把那子重新拿起的强烈欲望,但这念头只一闪而过,他马上就收手,脸上一如平常,但此刻他脊背上却已是冷汗湿透。漫长的二十分钟,安容震只如等待宣判的死刑犯,只待王岱落子,他便将认输。王岱却还没有落子,这错误太过低级,以致他怀疑是对方布下的陷阱。他一边计算,一边偷偷打量着对手的神色,安容震颜色如常,既没有惊惶失措的神色,也没有忐忑不安的样子,一时间王岱沉吟了. 终于落子了,安容震在这一刹那闭上了眼睛,然而等他睁开眼睛一看,那致命的落点上并无白子,安容震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下意识的俯下身去,白居然只是虚罩了一手!安容震长出一口气,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下来。看到安容震庆幸的姿态,王岱心下大悔——对方果然没棋! 棋谱传来,研究室里一片哗然。一个韩国小棋手一看棋谱就跳了起来,唐霄鹏却是如受重击,脸色一下白了,柳式辉本来已经在关注另一局,忽然感觉房间里气氛大变,连忙走过来看唐霄鹏手上棋谱,一看之下,指着棋谱话都说不完整了:“这…… 这……怎么可能!” 张起隆也在研究室,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镇定自若,并不为他人情绪所影响,看了棋谱,沉吟了一下对唐霄鹏道:“还是优势的棋,可能王岱求稳,不愿意冒险吧。”但接着传来的棋谱让大家非常失望。安容震大难不死,精神抖擞,连下几招无理手搅局;而王岱错过了一个绝杀的机会,心情大坏,后悔和自责占据了他的心,以致本是对方致命的失误却反而击倒了他,棋下得缩手缩脚,硬是让安容震一点点地蚕食尽了他的优势。 “王岱这盘怎么样?”一个男生坐到方圆边上问道。 “对方逼迫得很紧,有点危险,不过挨过这段他应该还可以下。”方圆随口答道,话说完才反应过来,边上坐的是萧云啊,怎么是男的声音。转头一看,却是郑恪飞,奇道,“怎么是你?” “奇怪么?”郑恪飞看了看被他“赶”到一边的萧云,笑了,“美女来了,我怎么能不来啊?” 大学生联赛比赛结束之后,各支代表队并没有马上离开,许多队员提出要感受一下银河大赛的气氛,在队员们的“压迫”下,主办方清华大学联系了中国棋院,棋院同意派专业棋手到清华大学给大家做挂盘讲解,时间定在8.12的下午三点。晚上还将组织一次高段棋手与大学生代表的对抗赛。这两个活动无疑将使本届联赛达到一个高氵朝,各路队员都非常期待这个下午与国手见面甚至是面对面下棋的机会。 郑恪飞是浙大的一台,浙大分在一个实力强大的组,成绩不理想,连8强都没进,自己的比赛完了之后,浙大的队员也没关注别的队伍,管自己游北京去了。所以虽然同在北京好几天了,郑恪飞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方圆、萧云面前。 “有个朋友想跟你聊聊,”郑恪飞说道,“怎么样?在清华茶社里,离挂盘讲解还有1个钟头,赏个脸吧。” 方圆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朋友会是邱瑞,邱瑞虽然早有准备,但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方圆进门的刹那,他站起来迎接,但两个人站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氛有点尴尬。郑恪飞哈哈笑着,拍了邱瑞的背部一下:“楞着干什么,大家握个手吧。不打不相识,以后就是朋友了。” “谢谢你了,在报纸上帮我说话,那盘棋应该是我认输的。”坐定之后,邱瑞开口就是他这几天日思夜想的几句话,开头几句说得很快,萧云都感觉听不清楚,不过他的意思大家都懂了,“用这样的手段获胜,我都觉得难以见人,要报纸上再攻击我一下,只怕以后我都不好意思再下棋了。” “这有什么啊,”郑恪飞放下一块点心,喳吧喳吧嘴巴,“老泥鳅就是面子薄。换了我就洋洋得意的看着方圆输,气死他。”一句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融洽了。 “你们不知道的,靠时间逼对方认输这种事我曾经碰到过的。”邱瑞指着郑恪飞对方圆、萧云说,“我跟他是那年定段赛上认识的,我们两人住在隔壁,又不同组,没有竞争关系,所以就成了好朋友。” “定段赛是分组的,”郑恪飞知道方圆二人对定段赛不熟悉,介绍道,“这些年的定段赛都是分甲乙组的,每组前10名定段,据说是因为参赛的人多,分组比较合理,其实不过是他们作弊的借口而已。”郑恪飞说着轻啐一口,表达一下对这个“他们”的蔑视, “他们随意地把我们分配到甲组或者乙组,事先连我们教练都不知情,到了赛前才公布说谁谁在哪一组。” 萧云不懂了,问邱瑞:“既然是随意分的,作什么弊啊。” 邱瑞不说话,郑恪飞笑了:“你别问他行不行,他是受益者,该问我这个受害者啊。这个随,是随他们的意,不是随机。他们把那些要照顾的人分到弱组,把强手都塞到另外一个组里,事情就成了。你问问老泥鳅,他这个甲组第8跟我这个乙组第18比,当年是谁强谁弱?” 邱瑞有点不好意思:“当年我俩最多差不多吧,可能还是他稍微强点。我那年是运气好,分到了甲组,要在他们组估计也定不了段。” 郑恪飞冷笑:“你哪里是什么运气好,你是有个聪明师傅,他把你关起门来训练,两年没让你参加什么比赛,要象我那样,那几年拿过什么奖什么好名次,暴露了实力的,他们才把你往强的组赶。” 萧云张大了嘴:“这么黑?” “这算什么黑,到了最后两轮,买棋让棋的那才让人恶心呢。”暴露黑暗也是一种发泄吧,郑恪飞说到这里是口沫横飞,“为了防止作弊,定段赛每一场对局都是临时抽签的。但这个不过是一块遮羞布,那些有门路的家长、教练在前一天就能知道第二天的对手是谁,要是对方是已经出线的或者说已经出线无望的,那么他们就能上下其手了。”话说到这里,郑恪飞看看邱瑞一副想说话又插不上嘴的尴尬像,便停了下来,“老泥鳅,你没门没路的,那盘棋自然不是作弊,但你不作弊不代表别人不作弊,对吧。” “这个我承认。”邱瑞点点头,对方圆说道,“那年我最后一盘必须赢才能出线,所以我下得特别小心,对手却是已经出不了线的,他落子很快,所以我的时间远远比他用得多,但我专心下棋没注意这个,到了最后才发现棋虽然是我领先很多,时间却已经只有几十秒了,而他还剩半小时之多。那时候我脸色都白了,怕他逼得我超时负。还好他朝我笑了笑,认了输。” “救命恩人,呵呵。”郑恪飞转着手里的茶杯揶揄着邱瑞。 邱瑞却很认真的说道:“是跟救命一样了,我家虽然不穷,但为了我学棋的事,前后投入的钱超过20万,是已经竭尽家里所能了,所以定段也就是我的华山一条路了,无法想象自己失败之后该怎么面对父母。”他转头对方圆道,“所以我觉得自己特别无耻,在同样的情况下,他成全了别人,我却还是成全自己。你在报纸上说‘利用规则取得的胜利都是合理的’,这话是对的,但它合理却不合情,真正的规则在我们心里,所以那盘棋赢的人是你。组委会通知我了,今天晚上我是大学生代表之一。不过我希望你代我去,那盘比赛如果是你赢了,代表就应该是你,而不是我,希望你给我这个赎罪的机会。” 第三卷 三—4 战斗 一场狼与蛇的战斗,在几无喘息之机的肉搏战里,安容震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可叹自己有一个眼镜蛇的名号,扮演的角色却不是蛇,而是狼。为了自己这个恰当的比喻,他想笑一下,但是露在脸上的却是一个苦笑。 抓、撕、咬、踩……什么方法都用上了,却依然无法置对方于死地。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经咬到了对方的七寸命门,然而看看已在嘴里,却是一咬就滑脱。在错过可以结束战斗的一击之后,王岱确实有一时显得恍惚,在他的攻击下连连后退,不敢应战,于是他爆发了,寄望于一举击溃对手,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错的厉害。对手的韧劲超过了他的想象,连环的压迫式的暴风骤雨般的攻击没有使对手崩溃,却已使得他自己疲倦,因为他现在的棋脱离了自己的风格,行走在一条不熟悉的道路上。 他从小极度内向,不擅与小伙伴交流,父亲怕他在家里憋出毛病来,就把他送进了汉城人最多也最有名的权氏围棋道场,想的是下棋以手交流,希望他能在手谈中享受到交流的乐趣。 道场的师傅开始只是觉得他怪,因为这个小孩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连问他叫什么名字,他都不说,而且是不说就不说,怎么问都不说。教他下棋,问他这个懂不懂,他也就鼻子里“恩”“恩”几声算是表示一下知道。师傅一气之下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大便”,因为人只有大便的时候是只说 “恩”“恩”的。但一个月之后大家开始关注他,因为学棋仅仅一月的他竟然连赢了几个学了一年甚至几年的孩子。 但安容震并不是道场里棋才最好的人,比他年长1岁的洪熙凯一直压着他,但他也一直紧紧跟着,紧追不舍。在洪熙凯入段前,道场里已经只有他是洪的对手,于是在对局时间就数他跟他下得最多。洪个性张狂,面对比他小的安容震是不仅要赢,而且要击垮他,所以每一盘都是一上来就暴风骤雨般的攻击。每次下棋,他眼睛里看到的都是洪熙凯洋洋得意的脸,耳朵里听到的都是洪熙凯不怀好意的讥讽,所以他愤怒,他要战斗,虽然总是被击倒,但他在爬起来以后会变得更加凶猛——真的勇士,要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他从道场的一个女师傅那里听来的,他把它抄在日记本上,当作座右铭铭记在心。 但最终勇敢并没有带给他胜利,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与洪熙凯下了超过100局棋,胜的还不到十盘,而且他看不到胜率提高的希望。无数的失败最终还是教会了他躲闪,当新的一年开始的时候,他换了一种思维——如鱼般滑过对手的攻击,然后看准机会狠狠咬对手一口,一击致命。这种方式立即给他带来了胜利,当他看着洪熙凯的脸色一天难看似一天的时候,心里非常舒坦,然后终于在某一天,洪熙凯输了之后跳了起来,大骂安容震是眼镜蛇,那暴跳如雷的身影正式宣告了他安容震的成功! 蛇,是的,不管安容震乐意不乐意,他的风格就是蛇的风格。但他现在发现对面坐的也是蛇,一条在寂寞中成长的比他更懂得忍耐的蛇。王岱的余光一直瞄着右边,那里有他一块还没有活尽的棋,安容震知道王岱是故意在给他暗示,让他心里产生不安感,但他没法不产生不安,那里得补一手,但现在他浪费不起这一手棋。 双方争的就是这一手棋:安容震花费了无数手段攻击白子,杀他的想法之外,他更多的希望是借攻击的机会把那一手棋补掉,这样他就胜定;反之,王岱所有的躲闪也都一子双关,防守与进攻的完美结合才能让他不走进失败的陷阱。 研究室里几乎全部的中国棋手与过半的韩国棋手都在关注这一局,传出来的每一手棋都被大家反复议论着,经常可以听到大呼小叫的声音在宣布安容震或者王岱走出败招了,但一会之后就会有人用轻的多声音否决了前一人的看法。当某方下出妙招而另一方迟迟不落子的时候,研究室里有一方便会享受十几分钟心惊肉跳的感觉;而当双方都应出妙手的时候,大家又会为对局者击节叫好。 “后半盘是名局,这是提前到来的决战。”张起隆对唐霄鹏说道。 “每一手几乎都是最强应手,这样高强度的对抗,就看谁支撑得住了。” 唐霄鹏道。 “周颖怎么还不来啊。”科大的一个男生问坐在边上的一个女生,他们正在大厅里听大盘讲解,已经超过晚上6点了,但王岱这一局还没有结束,大学生代表与国手的对抗赛已在6点正准时开始,王岱这一局讲解结束后将逐一讲解那十盘棋。 “王岱的比赛还没结束,她怎么可能来!”今晚是茶话会形式,桌子上放满了瓜果酒菜,女生一边忙着对付一只凤爪,一边回答男生。 “这个比赛跟她有关系吗?”男生困惑不解。 女生看看男生,他已经是第四次打听周颖的去向了,她有点可怜他,看看周围没人注意他们,便说道:“知道王岱的师傅是谁吗?”男生点点头,女生弯了弯指头,示意他附耳过来,然后轻轻的在他耳边说道:“不准跟另外人说哦:周颖是周昂的女儿。” 男生“啊”的一声,女生笑笑,回头去看挂盘。男生声音有点颤抖的追问了一句:“你是说她跟他……” “青梅竹马。” 男生不言语了,神色间颇为失落,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来。 “本应该是最早结束的棋局却变成了最晚结束,呵呵。”柳式辉的笑声似乎在预示着什么,“棋还要下很长时间,但我们已经不能再摆下去了,一会结果出来了我们将在第一时间把结果告诉大家。不过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不出意外的话,这盘棋,王岱可以拿下了!”. 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等大家静下来,柳式辉指点着棋盘说道:“现在棋已经很清楚,安容震这里是必须补了,下一手,他要是补,那么王岱下这里,是领先1目左右的棋,全盘官子都清清楚楚,我想以王岱的水平,应该已经读完了官子,后面的棋可以很快结束。安容震如果不补,那么将是劫杀之局,虽然比较复杂,但棋到这会儿已经可以看清楚了,王岱多两个劫,多两个再要失误,王岱就别再下棋,直接回家得了。” “10、9、8、7……”最后一次读秒声里,安容震静静的坐着,静静的看着棋盘,眼光很陌生,就好象那些棋子不是他放上去的一样。棋已经不能下了,再下就是对双方的一种侮辱,不过他还是没有认输,他就是这样坐着,等待着时间走尽,等待着裁判宣判。 “……1、0。黑方超时负。” 终于结束了。王岱坐着,保持着姿势,他感到浑身乏力,疲惫已极,但他还是不能松垮下来。在一场这样艰苦的战斗中失败,一般会让败者留下阴影,可是对面的这个人在最后关头都没有选择体面的输,而是选择了战斗到最后,这样的人会是永远的对手。 我胜了,他却也没有败,王岱想着。 第三卷 三—5 棋魂 “听邱瑞介绍,你没进过道场也没拜过师?” “是。” “小伙子不赖!没受过专业指点能下到这份上,你也算是天才了。”程日新笑眯眯的看着方圆,“听邱瑞说你想当职业棋手?” “是。”这个字方圆说的很有点紧张,他怕程日新笑话他,按照中国棋院的规定,年龄超过18周岁的棋手只有在国内头衔战中进入前八强才能晋升职业段位,但自规则制定以来,近20年来还没有一个业余选手能达到这个目标的,他方圆行吗?刚才那盘程日新让先的棋他是完败,就像在网上遭遇安容震一样,全盘他没有任何机会,真正是棋差一着,束手束脚,这让他的这个“是”字更加难以出口。 “恩,按你的棋力,也到了职业水准,可惜年龄过了,再想成为职业得打入头衔战的八强,这个几乎不大可能呢,小伙子。”程日新出身书香门第,是少有的琴棋书画都精通的人物,不过看去却俗气的很,他自说是大雅大俗,结婚之后,因心宽而体胖,在国手中是出名的好脾气,说话总是笑眯眯的, “职业棋手的日子也不是人人都好过的,至少过半的棋手得靠教棋讲棋为生,可能还是你们这些名牌大学毕业的活得精彩啊。” “我从小捡垃圾过日子的,不在乎日子是不是好过,只想有所追求。” “这样啊!”程日新眯缝着的小眼睛一下睁大了些,目露精光,但马上又回到了笑眯眯的神态,“不过你的棋很难说会有所成就,要是没人指点,没好的对手,只怕你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是。”方圆肃然,他知道程日新说的是实话,他最近一直苦恼于自己的没有风格,苦苦的寻找,就是找不到路在何方。所以从邱瑞把机会让给他起,他就一直在想如何向国手讨教这一问题,“最近一段棋怎么练都没进步,我实在迷茫得很,不知道自己的棋差在哪里,请老师指教。” “小伙子,答案就在你的名字里。”程日新习惯性的摇着折扇,不过折扇一点没有为他的形象增加一丁点潇洒的风采,只衬托得他更显臃肿而已,“古人有诗云:‘烂柯岁月刀兵见,方圆世界泪皆凝。’棋盘虽小,方寸之地,却是一整个世界,内有刀兵与血泪。你下得很认真,但你一直只是在外面审视棋盘,并没有真正走进棋盘,所以棋盘里也就没有你,换句话说,你的棋还缺一个 ‘魂’,一个行走在棋盘里的属于你方圆的‘魂’。” “但怎么才能把自己的魂放进去呢?” “从第一手棋开始,你就应该在表达一种想法,一种意图,一种构思。棋盘如白纸,是你挥毫泼墨的地方,只不过下棋比画画难得多,因为它是由两个人完成的作品。”程日新合上了折扇,颇为感慨,“下棋就是一个构思、然后构思被对手打断、然后再构思的一个不间断的过程。名局需要一个好的对手啊,比如今天的王岱与安容震。棋手追求什么啊,就是追求有一手能表达自己思想的技术,再有一个懂你的人作为对手。” 方圆陷入了沉思,这几句话够他受用一辈子了。程日新用折扇点点他的肩,示意他看后边。 “看到十台那个叫赵梦雨的女孩了吗,她的棋精细的地方不如你,但她的棋很有个性,有机会找她练练。” 十台赵梦雨是大学生代表中唯一的女性,从方圆这个角度看去,可以清楚的看到这女孩面容娟秀,一头黑亮的齐耳短发配上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显得很有精神,此刻她正专注于棋盘,对程日新的指点与方圆的注视浑然不觉。 赵梦雨是江西南昌人,她的父母都是普通职工,并不懂围棋,她还有一个龙凤胎哥哥赵梦阳,不过与她长的一点不相象。自有记忆起,赵梦雨就觉得周围的人对哥哥的重视远过于自己,读书识字之后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名字都象是哥哥的附属品,梦雨?谁愿意做梦梦见雨啊!这一切慢慢养成了她好强的个性,凡是男女能竞争的每件事情她都要压哥哥一头,一开始是在读书上竞争,后来两兄妹在一次少年宫之行中学会了下棋,这竞争就曼延到了围棋上。 由于两个人不在同一个班级,成绩要一个学期才能比一次,而围棋则每天都能见分晓,兄妹俩自然更喜欢“在棋盘上见”。他们父母开始见一双儿女你追我赶的十分高兴,后来就慢慢发现不对了,兄妹俩枕头边放着围棋书,卫生间放着围棋书,最后发展到了课桌上放着围棋书。于是老师来告状了,父母把两人双双痛骂一顿,严令每周下棋不得超过一盘。于是兄妹俩的每日一赛变成了每周一赛,但比赛的赌注却也大了7倍 ——赌注从每天的零花钱变成了每周的零花钱。为了这笔“大钱”,两人变本加厉的干起来,妹妹找了本厚厚的硬面抄,每天在上面回忆棋谱;哥哥更绝,把教科书的封面撕下来贴在了围棋书上。 到了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两个人的学习成绩都有所退步,围棋水平在南昌市同年龄的孩子里却已经属于领先了,少年宫的教练认为拜个好老师或者退学去北京围棋道场苦练几年的话,两个孩子都有冲段的可能。看着兄妹俩跃跃欲试的样子,听着教练描绘的棋手的美好未来,父母都有些心动,但总不能两个人都去做职业棋手吧,说到底这是一个明星行业,一个在他们心目中属于旁门左道的行业,在这里,踏往成功的每一级台阶上都写着“天才”与“幸运”的字样。于是召开了家庭会议,讨论的结果是谁能在全国少儿围棋大赛南昌赛区预选赛上走得更远,谁就学围棋,另一个人以后要专心读书。 结果自然是赵梦雨胜了,因为女子组的实力要比男子组弱的多,而她的实力却与哥哥一样。赵梦雨那一年打入了全国决赛圈,兄妹俩从此分道扬镳。但哥哥带给赵梦雨的印记却很深——男子能做到的,我也能! 安容震超时负之前5分钟,唐霄鹏就悄悄溜了,连日疲劳,他可不想再帮王岱做挡记者的牌。一个人开车到一家小饭店,要了半斤白酒,点上几个菜,一边美美的享受这顿安静的晚餐,一边开始考虑如何准备下一轮比赛。 银河杯将于两周后在台北进行半决赛,半决赛采用三番棋制,将由洪熙凯对阵谢子琪,河野延宏对阵王岱。在这两周之内采取什么样的训练方法最好呢? 唐霄鹏担任围棋队教练组组长已经有两年了,这是个握有相当实权的职位,其地位相当于别的运动项目的总教练,一个非正式的“处级”干部。上任以来,他做了不少改革,比如建立各级比赛等级分制,棋手在各级比赛中获取等级分,等级分高的人可以自然取得各级比赛的参加资格,而积分低的人只能从预选赛打起。 改革使年轻选手、有实力的选手获得了更多的机会,自然也会使另一批人丧失不少赚钱的机会。于是他的压力很大,这个压力要由成绩来减轻,银河杯若能夺冠,一切批评都会烟散,但要是夺不了冠,也许明年他就下岗了。他不怕下岗,但他怕他做出的改动被下任推倒重来。那他的心血就都白费了,所以对于这个冠军他比谁都渴望。 唐霄鹏喝完了酒,随便吃了点饭。掏出手机给程日新打了个电话,语音提示他对方关机,再给柳式辉打,还是关机。怎么回事?很少关机的两个人怎么都关着机子?他楞了会,忽然想起今天还有大学生与国手的对抗赛。他匆匆结了帐开车前往清华。 要是谢子琪淘汰洪熙凯、王岱淘汰河野延宏的话该有多好啊,已经能看到大厅的门了,唐霄鹏还在美美的想着他的心事。门口有几个人站着说话,其中一个正是程日新,他似乎是在叮嘱着一个年轻人什么,那年轻人点头应承着。 唐霄鹏走完台阶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刚好转过身向门外走来,唐霄鹏向程日新扬起手打招呼:“新……”那年轻人就在这时候与他擦身而过。唐霄鹏扬起的手还没有放下,忽然轻“啊”了一声,猛的向后退了一步,一把抓住了这个年轻人的手臂! 第三卷 三—6 追寻 “凄凉沃州僧,憔悴柴桑宰。别来二十年,唯馀两心在。” 唐霄鹏在纸上写下这两句诗,转头读给程日新听,说道:“刘梦得的这两句简直就像是为我写的,与张时一别19年了啊,二十年虽未到,我是确实已经憔悴了,只希望他不是个凄凉境地。” 程日新道:“张时既已出家,自然是看破红尘,凄凉是你我这等俗人的感觉,他如何会有?” 唐霄鹏摇头不语,默默的对着自己写的诗看了半晌,才又说道:“你说刚才那少年叫方圆?” 程日新点点头:“我本来只觉得他长得蛮对我胃口,被你这么一说,倒觉得他跟张时真的有几分像。” “何止是几分,”唐霄鹏把笔一扔,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打转,看上去有一点点激动,“太像了,是太像了!你是没见过张时十八九时候的样子,那样子,嘿嘿,跟这少年起码是9分像,特别是那走路的神态。要不是知道张时没有子息,我真的会以为他是张时的儿子……” 程日新比张时、唐霄鹏他们几个小了六七岁,他来国家队的那会,张时已经二十八九了,两年后张时就退出棋坛、继而又出家为僧,所以他对张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不过他明白唐霄鹏对张时的感情,因为那会唐几乎是与张时形影不离的。 “你为什么介绍方圆跟赵梦雨下棋?”唐霄鹏突然想起这个,问道。 “方圆的棋精细,不过缺少风格,梦雨的棋正好相反,他们多下下有可能会互补。” “他们两个一起练?哼,”见识过太多的女棋手,唐霄鹏内心里对女孩子下棋不抱什么指望,何况还是个有点姿色的所谓美女棋手,“这个方圆要的是能打入头衔战八强的对手,赵梦雨还差着几千里路呢!” “你也别太小看她了,上次中韩女子擂台赛,梦雨她可是我们这边派出的唯一的30岁以下的棋手,不好好培养培养,以后你怎么抗韩?”程日新知道唐霄鹏对女棋手的看法,对他的看贬赵梦雨一点不以为意,反而乘机为赵梦雨说几句好话,“现在国内女棋手也真是太难了,一年就两个比赛,奖金还都这么低,叫她们怎么靠围棋为生啊。一个个上大学的上大学,办培训班的办培训班,现在还在一心一意追逐着棋的可能也就梦雨一个了。” “梦雨,梦雨,叫得蛮亲热啊。”唐霄鹏本是个风流才子,这会儿他斜着眼看程日新,肚子里转过些肮脏念头,“好象你帮她介绍男棋手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老实坦白,你跟她什么关系?” 程日新神秘地笑笑:“你知道她的师傅是谁?” “谁?” “姚陈阳。” 唐霄鹏一怔,继而不禁哈哈大笑:“好!好!” 20点整的时候大会宣布散场,除大学生代表与一些围棋狂热份子继续留在厅内与国手们交流之外,大部分学生退出了大厅。 走在北京夏日的晚上,之江队的队员一个个只喊不尽兴,老牛只好“听从”大家的命令带着大家走进了距清华最近的一家酒店,一个晚上都缠着萧云的郑恪飞与半小时前赶到清华的李春海与林斐清也随着去了。方圆那时还在跟程日新复盘,林斐清把自己的手机给了他,教了他使用的方法,让他出来后与萧云电话联系。 等到方圆在萧云的指引下来到酒店包厢的时候,这帮人已经消灭了半箱啤酒,十几个空酒瓶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门边的一个红漆柜子上,似乎在向方圆这个后来者示威。 “方大国手来了哦,”郑恪飞一见方圆进屋,就笑嘻嘻的给他开了两瓶酒,“跟国手过招的感觉是不是很爽啊,来,迟到的先自杀两瓶。” 方圆今天非常兴奋,程日新的那番话于他而言,直如醍醐贯顶、甘露滋心。一路从清华走来,他已经把那番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越想越觉得其中妙义无穷,感觉脚下若有实质气流哄抬身体一般,走路轻飘飘的,在路上无人处他不禁手为之舞足为之蹈。 处于这样一种兴奋状态,他看到郑恪飞递过来的酒瓶自然不会推辞,也不要杯子,他先就着瓶口“汩汩”灌了一气,待他放下瓶子喘口气的时候,酒瓶子已是所剩无几。桌上几个男生一同叫声“爽!”李春海摇摇头,老牛却说道:“慢慢来,慢慢来,喝酒啊不是牛饮啊。” 林斐清掩口笑道:“是啊,牛饮是我们牛老师的专利,方圆你可不能抢夺了去啊。”一句话大家都笑了,老牛也笑,指着林斐清便揶揄她:“小丫头,我可是在保护你的牛郎,你倒好,恩将仇报。”这下子轮到林斐清尴尬了,方圆的脸也红了一下,当下也不说话,昂头把剩下那点酒倒进了肚子里,把酒瓶放到后面柜子上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右臂上有红红的一圈,楞了一下,心想,刚才认错人的那人抓得好重。 郑恪飞瞄一眼坐在边上的萧云,发现她听了老牛这句话脸上并无异样表情,心里就宽了,心道:还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好啊。那边胡明杰用手臂撞了单斌一下,轻声说道:“怎么样,我说了这萧云还是无主名花。”单斌点点头,他看萧云与林斐清挨得紧紧的坐着以便躲得郑恪飞远远的便想笑,心想不是冤家不聚头,这郑恪飞说不定倒真是萧云上辈子的冤家。 方圆摸摸肚子,他与何龙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用这种方式喝啤酒,他感觉这样确实爽。拿起第二瓶酒欲待再喝,萧云说道:“方圆你傻啊,我边上这个半天才只喝去两瓶呢。”郑恪飞高兴了:“想不到你这么关心我啊,来来,方圆,这瓶我们几个年轻的一起喝,咱们敬牛老师、李老师一杯。” 一时间酒桌上觥筹交错,大家喝得不亦乐乎,到得后来,连几个女生也都把饮料换了啤酒,与男生们一起尽兴。 第四瓶啤酒下肚的时候,方圆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了,他连忙摸出手机,递给林斐清。林斐清走到门外去接电话,不料她才出门又回了进来,把手机递给了方圆:“找你的,是程日新老师。”这下大出众人料外,李春海竖起食指示意大家安静,一时间小包厢里寂静无声,方圆不好意思的看看大家,拿起了电话。 “程老师吗,您好……是,我们明天回家……唐老师要见我?……哦,好……好,我跟老师商量一下。” 在城市的另一边,唐霄鹏正等待着程日新的回话,他走到窗口拉开窗去看北京的夜景。凉风习习,远处是灯火辉煌,给人一种燥与闹的感觉,近处却寂静清冷,路灯下斑驳的树影迷离着人的心情。想到张时、想到姚陈阳、想到自己的事业,元稹的那首诗蓦地涌上心头: “闲夜思君坐到明,追寻往事倍伤情。同登科后心相合,初得官时髭未生。二十年来谙世路,三千里外老江城。犹应更有前途在,知向人间何处行。” 第三卷 三—7 遗音 第二天上午,方圆送别了一众人等,早早的就去了中国棋院,比约定时间提前了有半小时。接了方圆发的短讯,程日新到传达室来接他,把他带到了唐霄鹏住的宿舍里,令方圆想不到的是,那个叫赵梦雨的女孩已经等在那里了。 棋院目前第一大事是谢子琪与王岱的备战工作,不过今天上午他们两人都没来棋院,唐霄鹏命令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休息与忘记,休养好身体,忘记前边的比赛,这样才能迎接后面的战斗。今天是周三,围棋队的周训练安排表上这一天的上午是分组对抗赛,下午则全体集中研究上午的棋,但为了王、谢二人的备战,今天下午的研究对象改为洪熙凯与河野延宏,而王、谢二人也将在下午来到棋院。 唐霄鹏安排好了分组对抗后,匆匆来到宿舍看方、赵二人对局。 方圆拿的是黑棋,双方前面几手棋下得很平淡,各守了一个无忧角,各占一个星位。白方左下星位大飞之后,黑二路一点,战斗从这里开始,不过并不激烈,双方各占半个角,白往上边发展,黑往右边发展,实地黑略强,外势白略厚,两分之局。 但从第三十手开始,赵梦雨开始行动,白方分断左边黑一子,方圆盘算了一下,觉得应该要外势以克制对手在角上获得的势力,于是长一手之后上扳,给白留了个二路渡,白如果联络回家的话依然是个简明两分之局。赵梦雨思虑半晌,选择了以打劫的方式强硬出头。方圆直觉上白已经过分,黑可以包吃白子,但细细计算,却发现自己前面少交换一手,白有手段与自己对杀,对杀的话居然硬是少一气,无奈何只得与白打劫,开局无劫,他只是在上边把白无忧角封盖了起来,这样白出头之后另一边5子已成为白口中之食,黑开局大不利。 赵梦雨轻轻咬着下嘴唇,她有点失望,在目下的中国,身为一个追求棋道的女棋手是很不幸的。缺少比赛锻炼就不提了,她连想找个男棋手下棋都很难,因为女棋手基本就是没多大出息的代名词,没有男棋手愿意白白做你的陪练。程日新前后帮他介绍了七八个男棋手了,水平是都比她高,但都只是迫于程日新的面子跟她下一盘两盘,要想长期找一个男棋手做陪练,那只有一种可能——你们是情侣关系。对面这个业余棋手要想成为职业,目前是与她一样,处于一种渴求对手的境地,她只希望对方不比她弱,那么大家还能是一个互相提高的伙伴关系,但是…… 第60手,白向中央跳了一手,居然是把黑左边5子当成了死棋!方圆眼睛一亮,他怕再次上当,思虑良久,才决定跑出那5子,虎了一手,下一手或者跳出与或者罩住白角对杀,两者必居其一。赵梦雨想都不想就外边罩住,唐霄鹏与程日新同时摇了摇头,方圆接回五.5 一子,与白角部对杀。赵梦雨看到了危险,不过她觉得变化非常复杂,不相信对方能算计清楚,还是封了上去。方圆接下去一冲一扳打,接着一虎,几手棋一气呵成,而且下得非常快,几乎是不假思索。 赵梦雨这下看清楚了,她如梦初醒,明白自己小瞧对方了。角部的棋要做活还是很容易,但落后手的话,下面6颗子将被吞没,一整条边就全部交代了。想要在下面边上活一块,那只有角上落后手,那将是对杀的局面,白角上一扳可以做劫,但粗粗看去,居然是黑宽一气劫,那根本不能打。一时间她彷徨无计,陷入了长考。 良久,她才展开眉头,接下去一连串手段看得三个男士眼花缭乱。她先在下面送吃三子,让自己多一口气,然后再做劫。劫还是方圆胜,吃了白有14子之多,但打劫的代价是被白团团包围,另有4子被锁死在中腹,虽然目数上黑占了很大便宜,但白方外势大增,方圆后面的棋非常难下,已经只有挨打的份了。 唐霄鹏看到这里点了点头,对双方的棋已经大致有数,对程日新做了个手势,就退出宿舍到训练室去看国家队的分组对抗去了。 程日新一边看棋一边随意的在宿舍里走动,翻看着唐霄鹏放在宿舍里的一些东西。这个宿舍正是当年张时住过的那一间,唐霄鹏本是早已搬出去住了的,当了教练组长之后为了工作方便才又向棋院要了个宿舍,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要了张时的房间。 当时这个房间是住了国少队员的,而别的房间有空余,是唐霄鹏坚持着让那个小棋手换了地方。当时国少队的教练为这事在领导面前埋怨过唐霄鹏,当时程日新在场,还为唐辩解了几句,所以程日新到现在都还记得这件小事。程日新也早已搬出去住了,唐霄鹏回院后他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四下一看,已经明白了老唐为什么一定要搬进这间屋。 这是二楼最边上的一个房间,虽然旁边还有一个宿舍,但再过去就是楼梯,与别的宿舍间隔了开来,而对面是两间杂物间,所以这里是宿舍楼最寂静的角落了。 应该是最寂寞的角落,程日新订正着自己的用词,唐霄鹏年少时风流倜傥,身边总有一二红颜知己,估计是极少品尝寂寞滋味,这实在是他在围棋上怎么都到不了超一流的主要原因。一旦挂帅国家队,肩负重任,他需要静,需要寂寞,所以他选择这里。更何况这里曾经住过中国棋界百年来的第一高手——那个唐霄鹏口中的最寂寞者张时! “朱弦一拂遗音在,却是当年寂寞心”,此地虽无朱弦遗音,却有云子回响啊。程日新在房里徘徊着,想象着夜幕降临,唐霄鹏一个人面对着棋盘倾听张时遗音的情形。 “啪” 的一声,赵梦雨又落子了,她总是很重很重的把子拍下去,而方圆则保持着小时候放子而不是拍子的习惯,所以几乎是落子无声。听到落子声,程日新就走过去瞄上一眼,棋已经完全进入赵梦雨的步调,她正不慌不忙的搜刮着实地,而把黑子往中央赶。 “我输了。”最后一次想把局面搅乱的努力未成后,方圆认了输,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可能是1.5目。” 这盘棋精华已尽,对方这样的认输让赵梦雨感到很高兴,不过对对方的后一句话她感到有点奇怪:“1.5目?” “梦雨你觉得自己会赢多少?”程日新在两人中间坐了下来。 “至少3.5目。”赵梦雨很直率的道。 “那你往下摆吧。”程日新把方圆手边盛放黑子的棋盒拿到她这边,“方圆看着,有不同意见马上提。” 第三卷 三—8 对手 赵梦雨也不客气,把两个棋盒都放到棋盘右角,一子黑一子白的拍下去。她速度很快,方圆看到第十五手的时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见她已落下第十六子,也就先不说了,心想放完了再说不迟。赵梦雨却轻“咦”了一声,她自己发现不对了,拨了拨棋子,略一思考,把这几子拿起来,重新来过。 这里黑有个送吃两子的手段,可以多出一目来。赵梦雨修正了错误,抬头看看方圆,继续摆下去,这下她速度慢多了,不一会又找到了另一处隐蔽手段。官子比的是计算能力,讲究的是一个次序问题,你要看清楚每一处官子的大小,按照最合理的顺序去下,这里比的不是创造能力,比的是谁犯的错误少。 如果给以充分的时间,那基本上每个职业棋手都能收出完美的官子来,但在临场比赛的时候,面对纷繁的局面,很难有人收出一点不犯错的官子来。金世新号称官子天下第一,但在收官阶段,仍然有平均每盘2至3目的损失。 当然,这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放在世界一流高手中都已经是最小的损失了,他无愧官子天下第一的称号,要知道很多棋手在收官阶段一步棋都会损失2至3目。 当然也有在收官阶段局面相对明朗的棋,日本的藤泽棋圣在自传中曾经回忆过他下的一盘棋,在第150手的时候他就已经读完了全盘,结果对手后面下得与他预想的一模一样!方圆与赵梦雨这盘棋官子阶段也算得明朗,方圆的判断基本正确,程日新只点出了他一处顺序错误,但对于他能在这么早就读完全盘,而且基本不错,程日新还是大加赞赏。赵梦雨这时候对方圆已是刮目相看,对面的这个人败而不乱,一旦对手有失误就能抓住不放实施有效的攻击,计算深远且相当精确,正是自己绝佳的对手。 当下程日新让两个小辈边记谱边复盘,自己则在一边稍微提了点看法,堪堪复盘完毕,已是中饭时分,他安排两人去食堂吃饭,自己拿了棋谱去与唐霄鹏商量。 方圆二人吃完饭回到宿舍,唐霄鹏与程日新还有唐的弟子章迥三人已经等在那里。 唐霄鹏给了两人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同意让两人随同国家队一起训练半个月,今天下午就去参加国家队的研讨活动! 棋院里没有空余的宿舍,即便有,唐霄鹏也不能让方圆、赵梦雨住进去,想住到棋院的人太多了,没院长点头是怎么都不成的。但他可以把自己的宿舍暂且让给赵梦雨住,方圆则可以与章迥挤一挤,反正夏天可以一切从简,不需要什么零碎物件。唐霄鹏一边在棋盘上摆棋,一边对方、赵二人解说着自己的安排,程日新帮唐摆棋,章迥则在一边好奇的打量二人。 方圆、赵梦雨只是唯唯点头,他们知道自己是遇到人生中最大的机遇了,但方圆还不习惯用语言表达感激之情,赵梦雨则是兴奋的说不出话来了。 “方圆你知道自己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唐霄鹏把棋摆到第三十手就停下问道。 方圆定定神,答道:“我缺少构思。” 唐霄鹏点点头:“你的棋应该是学金世新的,大局观很强,局部手筋运用得也很熟练,最难得的是作为一个业余棋手,你的官子很出色,几乎比得上国家队的这帮人了。这些都说明你对围棋是认真的,花费过非同寻常的气力。但你的优点是金世新,缺点同样是金世新,你学了他后发制人、被动的棋风,但你只看到表面,没看到他的棋其实都是似后而先,他的棋处处有伏笔,时时能反击,你的棋能么?不能,你只有被动的抵挡,虽然你靠着大局观能一直紧紧咬住对手,不至于太落后,但你要想胜只有依靠对手的失误,这样的棋是没有乐趣,也是没有前途的。” 方圆一脸凝重,仔细的听着,似乎想把每个字都咬嚼几遍,唐霄鹏说的与程日新说的很类似,他自己也清楚自己只有在面对低手的时候有创造能力,一旦面对高手,他会连主动创造的想法都没有,也许是胆怯吧,方圆抬头看看对面的女孩,她正满脸专注的听着,她面对高手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赵梦雨的棋则刚好相反,”批评完了方圆,唐霄鹏把矛头转向女孩,“你的棋有着天才般的构思,看着都很有味道。但你只会画图纸,却缺少造房子的手段,你看这里,前面两手伏笔相当好,把对方套进去后攻击的这手却莫名其妙。可能你是小看了方圆,但一个计算力很强的棋手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失误。总而言之,你的构思很漂亮,但却是一个肥皂泡,碰到高手有立即被戳破的危险。所以你只能享受下棋的乐趣,却往往做不了最后的胜利者。” 唐霄鹏一番话说得赵梦雨只有点头。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到抽屉里去取了几本书与几册棋谱记录本出来。 “你师傅太要强,出走这么多年杳无音训不说,连教了你这个徒弟都不肯跟我打个招呼,还叫日新保密,真是太过分了。”唐霄鹏抚摩着手里的书与记录本,动作就像抚摩着情人的头发般的轻柔,他的声音也一下子软了下来,“知道你师傅当年住哪里吗?”看赵梦雨摇摇头,他指了指右边墙壁,“就是边上章迥住的这间了。” “你师傅是有幸住在那间房,但也不幸住在那间房啊。”程日新感慨着,这句话说得三个年轻人都满头雾水,章迥更是好奇的问道:“日新老师,我那间房有什么奇怪么?” “不是你那间房奇怪,而是你师傅这间房奇怪。知道当年这里住的是谁吗?”程日新问的是章迥,眼睛却看着 赵梦雨。 “是张时!”赵梦雨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改正,“是张时老师。” “就知道你知道,”唐霄鹏微笑着,“你的棋就是学他的,对吧?”唐霄鹏把手里的记录本递给赵梦雨,一边感叹道,“张时,我的青春埋葬者,我们那一代棋手的噩梦,你师傅最崇拜的人。虽然他没拿过一个世界冠军,但他绝对是中国百年来最优秀的棋手!你师傅肯定收集了他的棋谱,但他20岁前的那一部分除我之外从没有人看到过,这里有他13岁之后的所有经典对局,记录了他成长的每一步脚印,你先拿去看吧,看完了交给方圆。” 程日新接口道:“你师傅是幸运的,因为他住在张时旁边得以成为张时的陪练者;你师傅又是不幸的,因为他走上了张时的棋路,却缺少张时那样的天才去运做。他要是走自己的路,可能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围棋生涯,虽然不会很辉煌,却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落魄……” “姚老师不落魄的,”赵梦雨表示了不同意见,“他在我们那里教棋很开心,他现在还在网上化名下棋呢,我以前每天看见他,他都是笑呵呵的。” 程日新与唐霄鹏对望一眼,似乎均感奇怪,不过两人听了这话都很欣慰。 “看来他已经从胜负中解脱了。”程日新道。 “以后你要多打金世新的谱,方圆则要把张时的棋学到骨子里去。”唐霄鹏看着方圆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走吧,咱们参加研讨去。”他站起身来。 第三卷 三—9 研讨 唐霄鹏上任之后,将中国国家围棋队32个棋手分成a、b、c三个组,从周一至周四进行训练,具体如下:周一上午自修,下午进行每方1小时保留,而后每步1分钟读秒的对抗赛;周二用一天时间进行每方3小时包干制对抗赛;周三上午则是每方10分钟保留、30秒一步的分组快棋赛,下午进行全体集中研究,周四上午是分组研究,下午自修。周五一般不安排活动,因为围甲联赛是在周六进行,周五很多国手要赶路参加比赛。 a、b、c三个组每一年开始集训的时候都是根据等级分按层次递减来分的,每组人数有10至12人次不等,以后根据棋手的队内比赛成绩进行上下调整,每个轮次的队内比赛结束后各组人员都会有所变化,a组的最后两名将降入b组;b组前两名升级,后两名则降入c组;c组前两名升级,后两名如果年龄在18周岁以下的将降入国少队,18周岁以上的将被赶出国家队,所以一则为了自己的面子,二则为了自己的前途,大家在队内比赛中没有一个不竭尽全力的,这使得训练质量相当的高,当然,也相当的残酷。 方圆、赵梦雨两人一路听章迥介绍着国家队的训练安排,一边走入了大训练室,这个训练室平时归a组使用,周三则大家一起聚集到这里进行研讨。他们一行人走进训练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有20几个人了,唐霄鹏与程日新直接走到挂盘前去。赵梦雨拉拉章迥的手,示意他别到前面去,三人就在最后边角落坐下。这些都是国手啊,网络上传奇般的人物!方圆打量着或站或坐的国手们,他们中年纪大的有三四十了,大部分是在二十几岁,但最小的那个看去才十三四岁。 “他叫杨锐,”章迥看方圆盯着那小棋手看,便介绍道,“他才13岁,前年定段的,当年入选了国少队,去年以国少队队内比赛第一的身份进入国家队c组,现在已经到b组了。”章迥看着杨锐的眼光有些嫉妒,“别看他年纪小,我跟他下也只有6成把握。没办法啊,人家父亲是职业四段,从小练棋条件好。” 赵梦雨发现他们身后墙上贴的有纸,走过去一看,却是三个组队伍内比赛的成绩单。 a组有11人,章迥的名字赫然列在该组末尾,再看他的成绩,7轮过后仅只1胜的成绩也是排在这个组末尾,与成绩最好的童睿的6胜1负正好形成鲜明对比。王岱与谢子琪的成绩都是5胜2败,并列排在第二,程日新则是四胜三败。 “我本来是b组的,为了要参加银河杯的比赛,唐老师特意把我调到这个组来的,不过看样子我还呆不长。”章迥尴尬的在一边给两人解释着。 大盘讲解开始前5分钟,王岱与谢子琪双双到来,坐到了前排,唐霄鹏简单的开场白之后就示意今天的主讲童睿上台。 “唐老师让我讲的这盘棋是去年三国擂台赛我对洪熙凯的比赛。”童睿一只手很随意的插在裤袋里,用一只手摆放棋子,仪态颇为潇洒。 童睿指着刚放上去的一手说道:“他在这个地方爬了一个,这一手他考虑的时间不长,好象不到5分钟,我也就没有仔细推究,在这里应了一手,事实证明对手算路十分精确,我这手过于随手,他长之后棋很难办,可以说已经落了下风。” 台下的谢子琪开始对棋发表意见。“你既然知道落后了,那这个时候去拆二是不是缓了,我感觉压那里应该会更好一些,可能制造一个模样。”他用手遥指着棋盘说道。 讨论就这样拉开了序幕,讲解进程非常缓慢,因为每一手关键的棋都会是一个不断演变各种变化的过程,王岱、程日新等人不时的在童睿的讲解过程中出招,在那些争议很大、莫衷一是的地方常常会引出几十甚至上百种变化来,要绕好大一个圈子才能回到实战进程中。饶是童睿反应奇快,他也有点难以跟上这么多人的思路,很多时候他感觉应付不过来,台下提出新见解的棋手便会自己走上台去,代童睿讲解一段。研究室里气氛非常热烈,章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前面去了。 方圆只觉得几乎是无穷无尽的复杂变化随着棋手们的你一言我一语汹涌而来,他感到脑子不够使,几乎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了,他不禁看了赵梦雨一眼,却正好赵梦雨也转过头来,赵梦雨嘴唇有点发白,轻声问方圆道:“你听懂了吗?”方圆摇摇头,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睛里都发现了一丝恐惧的神色。 国手们虽然是随便坐的,但熟悉的人马上会发现三个组其实泾渭分明,坐在靠前位置的基本是a组队员,这个组平均年龄也显得最大,c组的队员看去都很年轻,基本是在20岁以下的,他们都很沉默同时也很专注的听着,手上都捧着笔记。提出不同见解的基本是a组的队员,b组中只有杨锐尖锐的童声偶然会响起,他因为年纪最小,初生牛犊,不怕丢脸,有时候他会提一个新看法,但更多时候他发出声音是为了询问某个他还没有看清的变化为什么不行。 这盘棋摆到150手左右就不摆了,因为大家都觉得胜负已分,精华已尽。但就这150手棋,童睿也摆了足有2个小时,就这样,有不少地方也还无法取得统一意见,只是为了今天还有另外一盘的任务,唐霄鹏才不得已在某些地方中断讨论,让大家记下来回去研究。 一盘棋完后,有短暂的休息时间,方圆、赵梦雨赶紧找章迥借了笔与笔记本,乘着挂盘上棋子还没拿去,乘着两人脑子里还记得那些变化,笔不消停的记录下来,等他们做完笔记,下一盘棋也就开始了。 这盘是程日新讲河野延宏今年4月在日本本因坊卫冕战中下的关键一局。显然他对讲这盘棋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河野延宏在某些局势下的惯用招数他都做了总结,但大家的讨论还是非常激烈,只一个角部变化就整整研究了1个小时,方圆好几次以为那角部已经没有变化了,但接下去王岱的轻轻一点或者童睿的一招长又让他惊出一身冷汗来,“想不到还可以这样下”——这个想法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闪过他的脑海。每当他感觉自己有疑问、看不懂的地方,他就速记在本子上,又是两个小时过去,他记啊记啊,程日新宣布讲解结束的时候,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已经不知道记录了多少问题。 大盘讲解结束后已经是5点钟了,程日新感觉有点疲惫,请唐霄鹏与方圆二人去外边酒店喝酒轻松一下。赵梦雨看了方圆一眼,说道:“程老师,让我们把饭拿到宿舍里去吃吧。” 第三卷 三—10 苦练 这天晚上,章迥被赵梦雨、方圆折磨得够戗。 他吃完饭回来才6点,看到赵梦雨、方圆两人在隔壁宿舍研究棋,便也加入进去。对于下午讨论的两盘棋,他也有不少地方还比较模糊,所以他起初倒也摆得兴致勃勃的。但两个小时之后他就感觉有点累了,三个小时之后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棋上,而在自己酸痛的脖子、腰、腿上了,但赵梦雨的问题仍旧在一个个的抛过来,一点都没有停止的意思。 “喂,你饶了我成不成。”章迥揉揉脖子,看着赵梦雨苦笑,“这棋看着只是一盘棋,可里面的变化包括了我们多少时间的训练量啊,你想要一晚上全学去,除非是神仙了。” 赵梦雨也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但一看墙上的钟,奇道:“才9点啊!这么早你回去又没什么事情,不如陪我们研究啊,这样好了,你休息一会,我给你去买晚点心。”说完也不待他回答,就跑了出去。 章迥无奈,只得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腿脚,准备继续战斗。方圆忽道:“章迥,你记得吗?我们以前下过棋的。” “知道。”章迥笑笑,“郑恪飞跟我常常联系的。” “那时候你们水平还差不多,现在你都可以让他3子了。”方圆语气里有佩服,也有羡慕。 “2子吧,3子还是让不动。他放弃定段之后等于放弃围棋了,这么多年就一直是原地踏步。”章迥边捏着脖子边说道,“棋院把定段年龄划在17岁以下害苦他了,其实他的棋才比我要好,那时候我比他用功得多,也不过跟他打个平手。” “棋院为什么要把年龄定在17 岁?”这个问题一直困惑着方圆,今天在研究室他也发现了国手很少有超过30岁的,难道围棋真的是一碗“少年饭”? “他们还想降到15 岁呢,据说有人统计过现在等级分前50名的人,说我们全都是在十五岁前入段的神童,于是推出一个结论,要出成绩定段年龄越小越好,据说这也是爱护普天下的棋童以及他们的家长,免得没有天分还荒废学业在棋里浪费时间。” “等级分前50名真的全部是15岁以前入的段?” 章迥点点头,说道:“放宽年龄限制对于普及围棋肯定是有好处的,不过棋院的头对这个一般不感兴趣,他要对上面负责,他唯一的任务就是拿世界冠军,所以懒得在那些大龄青年上花气力。”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方圆的脸色,补充道,“不过你别灰心,这次在第一轮淘汰马斌与柳式辉的那两个韩国初段分别是19岁、21 岁入的段。可见棋院的规定有问题,出成绩的未必是神童,大器晚成的更厉害呢。我师傅是倾向放宽年龄的,像现在这样,入段的基本是早早就放弃了学业的,有好些国家队队员文化程度只有小学生水平呢,这些队员视野狭窄的很,生活单调,每天除了棋,就只有打牌玩游戏,跟我师傅那一代差很远,像我师傅,他古典诗词比那些中文系毕业的只好不差;像日新老师,琴棋书画样样都来;像柳式辉,他拉小提琴是专业水平呢。现在的队员有什么?除了围棋,他们什么也不是。”章迥说到这里有点不好意思,“以前我也是这样的,师傅收了我做徒弟之后才慢慢开始看些书,你是正宗历史系大学生,一会别忘了帮我在网上找点好书看看。” 两人说话间,赵梦雨已经带了一大包东西进来。拆开一看,里面有小蛋糕、火腿肠、花生、果汁……章迥也不客气,抓起一包花生撕开,倒在棋盘边。三个人再次开工,直研究到12点,章迥彻底坚持不住了,告饶逃回自己宿舍睡觉去也。方圆与赵梦雨却是兴致不改,两个人继续摆棋,一直摆到凌晨2点才把笔记本里记录的疑难基本搞清。 赵梦雨灭了灯,四下寂静之极,隔壁方圆摸进门去睡下的声音可以很清楚的听到,然后就是楼下的虫声,然后就是自己的呼吸声,她闭了眼睛,但还不敢睡觉。 刚才的三人研讨中她是最弱的一环,方圆虽然棋力跟她差不多,但对棋的判断反应要比她快很多,不过她并不沮丧,她看到过的比自己反应快的棋手起码有几十个,内中尽有怎么下都不如她的。技术层面的东西勤能补拙,加练一阵,自己总能跟上的。赵梦雨想着,开始回忆今天的所得。脑子里一张张棋谱车轮一样的转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进入了梦乡。 “知道动画片《棋魂》么?知道它是根据谁的故事写成的么?” 在第二天的研讨会上,唐霄鹏以这样一段话开了头,看大家对前一个问题都点了头,对后一个问题则都摇头不知,唐霄鹏便接着道,“在上个世纪,日本有个叫白江直烟的棋手,他下棋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追求‘神之一招’,所以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胜负的观念,他几乎实践了我们所能想象的每一个开局,在对局的时候,每一步棋他都追求最强硬最好的一手,他从来没有因为简单收官就可以赢棋而妥协过,所以常常明明赢了的棋又会因为某招手段过了分而输了。不仅如此,他还常常因为对手走了臭棋以致破坏了本来可以相当完美的一局而沮丧万分,甚至于到当场认输的地步。” 一口气说到这里,唐霄鹏稍微顿了顿,再接着说道:“在今天这个胜利就是你们的生命的年代,要求你们做到白江前辈的境界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我们应该尽量向他学习,在平时的研讨中每一手棋都要竭尽我们的智慧,这样才能获得质的提高。” 训话完毕之后是分组研讨,按照赵梦雨的提议,今天她与方圆二人分头“卧底”,她去c组,方圆去b组,这样加上a组的章迥,研讨结束后他们就可以得到三份笔记。 今天各组都是对前几天的队内比赛做挂盘讲解,由两位对局者上台一一述说每一步的由来,然后大家讨论每一步的优缺点。方圆所在b组的讲解者之一正是小家伙杨锐,他的话说得很快,手上眨眼就是一个变化图,一不留神你就不知道他讲到哪了,但方圆却觉得比昨天好懂的多,心想,看来跟他的差距还没到令自己恐怖的地步。不过虽说如此,到中午的时候他也记了有十几页,加上赵梦雨与章迥的笔记,当天他与赵梦雨又是研究到了深夜。 这一天之后国家队休练三天,赵梦雨撺掇着章迥借了几个队友的笔记,与方圆二人一边研究笔记,一边打张时的谱,三天时间悄无声息的就流过了。 第三卷 三—11 路 下一周开始的时候,方圆与赵梦雨开始特殊的对局。与国家队队员一样,他俩周一上午自修,下午进行每方1小时保留,而后每步1分钟读秒的比赛;周二则用一天时间进行每方3小时的包干制比赛;不同的是周三上午国家队进行分组快棋赛,他们则是下每方90分钟包干的棋。另外一个不同的是,方圆与赵梦雨互相之间允许悔棋,当对方上了大当还不觉察的时候,他们甚至会提醒对方下错了——要追求最强的着法,而不是追求一时的胜利,这是他俩达成的共识。 第一天的时候,方圆处于防守状态,他小心翼翼的试图读懂赵梦雨的棋,然后破坏她的构思,双方前半局就是一个破坏与反破坏的较量,最终赵梦雨所有的企图都被方圆防住,双方以细微局面进入官子,然后双方以一种互相提醒别犯错的的方式结束了比赛,比赛是赵梦雨获胜了,但她在官子阶段得了方圆的两手提醒,而方圆只得了她一手提醒,所以赵梦雨最终决定胜者应该是方圆。 第二天方圆开始尝试构造自己的东西,但他的想法屡屡被赵梦雨看破,而且与赵梦雨意图被看破之后不同的是,他会在这一交锋中有所损失,而不是像赵梦雨般,即便被看破也依旧能取一个平衡之局。三次构思被破坏之后,他已经落后很多,不得已跟赵梦雨拼命,结果是中盘告负。 周三上午的比赛中,方圆再次尝试构造点什么,他试图利用角部弃子战术构建超级外势。赵梦雨一看情势,硬要破坏他的意图的话也可以,但会让自己损失惨重,就选择了忍让。忍让过后她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忍让反而获取了一点点优势,于是她小心翼翼的把这个优势保持到了终局,最终以半目获胜。方圆发现他的构造再次失败,这次不是败在无法构造,而是败在这个构造本身。 三盘棋局后程日新都过来看了,他给他们做了详细的复盘。唐霄鹏没空来对付他们,但也抽空看了棋谱,前两局他都没说什么,但看到第三局的那个中午,据章迥说,他大声的说了个“好” 字,也不知道是说方圆好,还是说赵梦雨好,抑或是说这盘棋好。 “赵梦雨好强,她需要的是胜利;方圆则不是,他应另有追求。”在背后,唐霄鹏是这样跟程日新说的,程日新听完就笑了:“你说的这个‘他’不是方圆吧。”唐霄鹏也笑:“他们真的是太像了,我脑子里一不留神就把方圆当成张时看待了。”停了一停,他感叹道,“不过真的很希望他是啊。” 周三下午的研讨会主题与上周一样:研究如何对付洪熙凯与河野延宏。与上次一样,方圆二人带了一大堆笔记回去直研究到深夜,但与上次不同的是,他们不再感到恐惧了。路,很清楚的,就在前方,虽然很远,但很确实的,它就在前方。这一天晚上赵梦雨头一回在国家队的大院里做了个梦,不过她的梦里没有雨,有的只是阳光。 但两人所看到的路却并不相同。 接下去的七天时间里,唐霄鹏安排了多名国少队与国家队内c组的队员与方、赵二人下棋,每天下一局,赵梦雨收获了4胜3负的好成绩,而方圆却收获了7连败。不过奇怪的是,赵梦雨固然是兴奋异常,而方圆却也恬然自若,甚至他也有点兴奋。这7局虽然败了,但败的值得,7次华丽的构思有如7色彩虹宣告了方圆的围棋梦想。虽然它们有的根本没成型就被对手扼杀,有的刚成型就被击碎,有的虽成型却收效甚微。但棋就是应该这样下的,至少每一局在下完之后他的对手都会说一句:这棋有点意思! 在最后一天,方圆的对手是章迥。方圆执黑,简单的开局之后,黑在右边5路连压了3手,白很高兴在四路连走四个获得了一条大边。黑护住断点之后,下面形成了一片很大的势力,白不失时机的3路打入,要求在黑大空里活一块。黑却不答应,你三路打入,我就三路夹攻,逼得白往外边跑,让白一直跳到天元附近才选择大飞罩住,但白经过这几手跳已经很容易在里面做活,看看跑不出去,先在黑肚子里腾挪做出活形,然后对黑大飞的一子尖断,几手就在白外边搞出事情来。 但这一切都在方圆意料之中,他的目的就是借力围右边或者上边。对方尖断,他就打吃断的一子,白长,黑跟着贴上去,白拐,黑就是老老实实的跟着长,白再长,黑扳住,白断,下一手两边都要叫吃,黑老实的在另一边接了一手,于是白打吃扳的这一子。白上边有接应,意想里这扳的一子是肯定不敢跑的,但黑居然就跑了。到这个时候章迥才发现方圆先前在上边与右边下的当时看去有点损的几手现在发挥了大作用,黑可以跑掉,而他断的几子都将死去。 章迥对方圆竖了竖大拇指,那意思,兄弟,够狠的啊!不过棋盘还大,说输赢还早得很。章迥苦思良久,终于发现白可以利用这几颗死进去的子在上边构造一道外势,有机会吃黑上边中投一子。两个人在这里展开激烈肉搏,结果白虽未吃去那子,却也得以在边上成了7、8 目,基本可以挽回中间的损失。 接下去章迥抢先手起了官子,他对方圆的官子比较清楚,知道让他先收的话自己讨不了好去。 白跳进右下角部,这一手大极,黑似乎只有应,但黑却不应。方圆左下靠断白两子,章迥仔细看过,发现方圆下错了,一番激战之后,黑虽然在角部提了两子开了两朵花,却被白乘机冲断边路,黑边路5子被吃,一进一出,黑损失整整有13目之多!但是且慢,黑的意图并非角部,黑中央再断,白8子与黑边路5子形成了对杀,虽然白多一气,但收气之后,黑中央便是极厚,刚才开局时候做出活形的一大串白子居然就危险了! 章迥再次汗出,思虑半天,才找出活棋的办法。但是事情还没完,这边活了,上边那可成7、8的地方又危险了,章迥只觉得这一天他便是如同活在一个迷宫了,过了一关又是一关,就没一口气喘舒坦过。这次他通盘看了好几遍,确定做活就赢,然后他才委屈的在上边活了2目,终于是把棋赢下来了。 “兄弟,跟你下棋很要命啊,”章迥夸张地摸着胸口,“这里都快受不了,还好你明天就要走了,再下几盘,非被你玩出心脏病来不可。” “张时的谱看得怎么样了?”最后一天的晚餐是个大聚会,目的是为了饯行,不过对象并不是方圆与赵梦雨,他俩只是附带品,真正的主人公是王岱与谢子琪。两天之后,日月潭边,银河杯四强决战即将打响。唐霄鹏一直忙于敬酒,酒会快散的时候,他才找到机会坐到方圆身边问了他这么一句。 “我每天晚上都打他的谱到零时。”方圆回答道。 “你感觉他的棋怎么样?” “金世新级的超级高手。” “这个我知道,我问你从他的棋里你读出了点什么?” 方圆思索了一下,答道:“他的棋很矛盾,好象有两个张时在下棋似的。很多时候他像天才般的表演,就像是一个厉害了十倍的赵梦雨在下棋。但也有很多时候他很保守,就象全盛时候的金世新一样的稳重。” “你能这么看,我很高兴。”唐霄鹏呵呵笑着,喝下了他今天喝的最后一杯酒。 第三卷 三—12 家 路乾两手小心翼翼地拿起围棋子一颗颗地叠着,叠到第15颗,棋子“哗”的一下跌落到棋桌上,然后四下弹开,在地板上蹦跳着滚落到了各处。地上已经有几十颗棋子了,不过路乾并不理会,继续叠下一组。 “喂,你有完没完啊。”葛林被棋子碰撞的声音闹的心烦意乱,开口骂道。 路乾头也不抬:“没棋下,你不知道我多郁闷啊,要我不吵你很容易啊,给我找个对手来。” “靠,我葛林怎么摊上你这么一主。”葛林不禁骂道,“网上高手多的是,你偏不下,要到什么棋社里去寻对手,以你这个水平,棋社里怎么找得到对手啊?” 因为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在国内僵化的教育体制下浪费时间,也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变成一个无所事事整日泡妞的花花公子,葛正元在葛林初中毕业那一年把他送到了美国,让他去列名美国最佳高中之一的林肯中学读点真正有用的东西,还雇请了一中一美两个私人教师在课余辅导他,用心不可谓不苦。然而儿子给他的是一次次的打击,在美三年,葛林书照不读,妞照泡,一次争风斗殴之后,他甚至与黑道人物有了来往。正在葛正元为这个儿子绝望的时候,蒋悯竹出现在了葛林的面前。 为了推广围棋,蒋悯竹在他的个别娱乐场所里设置了彩棋坊,找了一些美国业余高手在那里守着。葛林自从知道了这几个地方后高兴的不得了——这是送上门来的零花钱啊。于是他有段时间每天都去蒋悯竹的彩棋坊下彩棋赢钱,结果坊主连输了半个月之后报告了蒋悯竹,蒋悯竹就让弟子路乾来对付他,这下葛林连战连败,败到后来,恼羞成怒,就叫了人来打路乾,蒋悯竹何等人物,接到报告,也不带手下,一个人赶去就把葛林一伙收拾了。 葛林忽然就发现世界上居然还有事事超过自己的人,打架是别提了,人家是省级别的亚军,他葛林在他面前只是个泼皮无赖;下棋呢,初中毕业前拿到业余四段证书的他在美国罕逢对手,然而在这个人以及他的弟子面前,他那两手纯粹只能叫三脚猫;就连泡妞他也没得比——人家泡的可是黑道公主!站着被打趴下10次,坐着连输了20局之后,葛林彻底服气了,就此拜蒋悯竹为师。蒋悯竹看中他的棋才,也便收下了这小子。 从此葛林学也不上了,按照父亲的意见,就在蒋悯竹手下公司做点事,倒还真学了点东西。此次他与蒋、路二人一同回国,本只想在家逗留片刻,不意蒋悯竹无法把路乾送进中国棋院,最终路乾是留在了杭州棋院做了一个旁听生,作为地主,他也只得多留几天帮助路乾这个“白痴天才”适应国内生活。 路乾自小在台湾长大,在台湾读完小学后去了美国,他从小受父母影响下棋,天才独特,出国前已经是台湾业余届有点名气的小大王了,到美国后也是因为到彩棋坊下棋赚钱,被蒋悯竹发现收为了亲传弟子。蒋悯竹非常看好路乾的才华,认定他能在围棋上出人头地,所以花了不少工夫培养他,此次路乾在一众欧美豪杰中轻松杀出重围,夺得银河杯的一个参赛名额。蒋悯竹遂决定让他到国内学棋,一则国内高手林立,锻炼机会多,二则围棋既然产生于中国,必蕴涵丰厚的中国文化,路乾虽然生长于台湾,于国文根基甚佳,但还是需要到大陆来感受一下久远的中国文化气息。 又一组棋子像顽皮的孩子一样蹦落桌子,路乾嘿嘿的笑着,忽地站起来到身边的包里去摸出一叠报纸:“你看完,就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棋社了。” 葛林郁闷的躺在沙发上翻阅着路乾扔过来的乱七八糟的报纸:“你为什么去棋社?还不是想赢几个钱,钱我有的是,你犯得着跟我计算那么清楚么?”突然他眼睛一亮,终于发现了什么,“嘿嘿,你小子还真喜欢上了这个记者啊。” “她不是记者哦,好象应该叫专栏作家。” 方圆回到杭州后距离开学已经没几天了,所以他一下火车,也不去学校,先回了他的“家”——周意如家。这段日子收获太丰富,以致他忍不住想亲口告诉周意如、小兰他们,让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因为兴隆村的拆迁,他已经几个月没回去了。所以这一天当他来到湖西镇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才多少时间啊,这个他一步步走着捡过垃圾的地方就变得他不认识了:马路被拓宽了整整四倍,马路边的小兰家的垃圾收购站已经变成人行道;兴隆村现在是一片工地,连周意如的旧家在哪里都分辨不得了。 正是台风过境之后,杭州这几天天气十分凉爽,方圆到他熟悉的各处地方走了走,心下只是感叹,看看实在找不到过去生活的一点影子了,才回到镇上给周意如打电话,让他来接他一下。电话没人接,方圆不禁奇怪,现在是早上9点,又是暑假期间,怎么会没人?难道出去旅游未回?再打手机,通了。电话里传来周意如兴奋的声音:“方圆你回来拉,正好!正好啊!哈哈,你在湖西总站等,我来接你。” 什么正好?方圆一头雾水,闲着没事,买了份《杭州晚报》看看,今天是周末,照例应该有“棋人棋事”的专栏,这次的文章不是林斐清写的,一个记者报导了杭州棋社最近出现的新动向,说是有一个无名少年打遍了全杭州棋社,正宣告独孤求败之中。 “无名少年”?方圆脑子里立即溜出了郑恪飞的形象,他听萧云讲过郑恪飞不露名姓的到棋社赢钱的事,但他马上否决了这个念头,被识破之后,郑恪飞现在在杭州棋界已经不是无名了。那会是谁呢? 一份报纸细细翻阅完毕,周意如还没有到来,方圆只得再买另一份报纸,他还是习惯的先看体育版,先看围棋。这份报纸上对即将举行的银河杯半决赛进行了预测,作者认为国手有必胜的理由七,而对手有必败的理由三,所以他得出结论是本次半决赛将以中国两棋手会师决赛告终。 还真会扯,呵呵,方圆不禁笑了,像这样的高手决战,从来没有必定的事情。不过他倒明白了林斐清为什么没写棋人棋事,她这会估计正与李春海在台北呢。也许下一次她就会带来很多台湾棋手的故事。 两份报纸看完,周意如终于骑着他豪华的电动车出现了。方圆坐上了后坐,周意如神秘地笑着对他说道:“你先别问,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三卷 三—13 远山 这是杭州郊外的丘陵地带,一条青灰色的公路如水蛇游荡在连绵起伏的小山包之间,把方圆带进了一个茶的世界。那层层叠叠、整整齐齐、富有曲线美丽的碧绿茶山让人感觉如一首舒缓的乐曲,坐在电动车上引着它飞奔,感觉那无尽的茶树似乎要直直的把绿色送到你的胸肺中来。 车在一个小山村边停了下来,方圆走下车,抬头看看四周山上那流动的绿色,感受着这蓬勃的生命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怎么样?以后我们的家就安在这里了!”周意如锁好了车子,喜滋滋的跟方圆说。 “当然好啊,只是这山怎么来的?” 看着方圆困惑的眼睛,周意如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快活的跟方圆解释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为了节约土地,这几年国家开始强制性地撤消部分农村让农民住进商品房建立居民区,兴垄村好几年前就被选中了,因为居民区迟迟没建好,对村财产的股份制改革也迟迟不能落实,所以一直迁延至今。但拆迁终于还是来了,三月底的时候,全村都搬进了新居,村民们失去了土地,得到了市民和股民的身份。 周意如家得到了50万的赔款,这笔钱在买商品房(拆迁户价格)以及装修新房之后还略有多余,别的村民也都与他类似。余钱是差不多的,但对这点余钱的利用各家各户未免大相径庭。有只顾眼前吃喝玩乐的,有投资股票、房地产的,有买车、租店做生意的。周意如的用法却最为独特,他承包了村里最后的一点土地——一块远离镇中心的10亩大小的荒山。 “现在教书跟什么似的,你知道的,教的都是考试技巧,都不是我想教给学生的,感觉自己就象是一台被人利用的机器,培养着一些他们想要而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我累啊,我得找个地方养养心。”走过山脚的一片水田就上山了,方圆看到水田里小路上有履带的深痕,奇怪的问是什么东西。周意如告诉他这是他叫的挖掘机,为着山上野竹遍生,竹鞭遍地连结,无法开垦,只得让机器来挖掘了一遍。 “这山本来是我们村里的坟地,据我爹说,三十年前茶树种得蛮好的,只为着离村太远,渐渐的大家都不来打理,才成了一块荒地。”周意如一路唠叨着。方圆默默的跟着他走,偶尔抬头,看看周意如脑后的几许白发,周叔才四十几啊!他心里有点酸。 山不高,只有50米上下,与其说是山,还不如说是一块高地。但人在上面这么一站,依然会有一种天地开阔的感觉。10亩大的一块斜坡已经被挖掘机翻了个遍,到处是从地下挖出的新黄泥,翻过的山地附近依然可以看到茂盛的野竹子,它们在述说着这里往日的蛮荒。由于刚挖掘过,所以地面上有很多小黄土堆需要平整,有一个小土堆旁放着铁耙和铲子,显然周意如刚才就是在干平整土地的活,怪不得方圆来了他要叫“正好”了。 周意如两手迎着风向上做了个伸展动作,好象要拥抱这块土地,显然他对自己的这个决定非常得意:“我承包了20年,每年只需交给村里3000就可以。全部种上茶树,以后退休了,或者下岗了,就来这里做个茶农,你说怎么样? “好啊,这是神仙过的日子了。”没根的方圆总是觉得城市不安全,钢筋水泥林立的地方里在他看来总是缺少一个根基,无法与大地贴近,所以他打心眼里赞同周意如的做法。 “本来想跟你商量商量的,只是你没手机,最近又不上网,我无法联络你啊。”听了他这句话,周意如感到很高兴,“你要喜欢就好啊。以后这山我照顾不动了,得交给你啊。小薇长大了总要走的,如果他未来的老公愿意,我会留一半给他,另一半还是要交给你管的。承包期虽然是20年,但20年后我们还是有优先承包权的,再说这山只有我们村的人有资格承包,村里没人会跟我们抢的。你以后要是在外面上班没空管,我们可以把它转包出去,我这样打理过,每年1万的价格肯定有得包的。现在工作难找,你要是找不到工作,回来卖卖茶叶,价格再怎么差,一年2、3万总是有的,再怎么的也比捡垃圾强。” 周意如这话是把方圆完全当自家人看待了,连他的后路都给想好了。方圆非常感动,想了好一会,才说道:“周叔,这次我是来找你商量件事的。我想退学。” “我要退学。”赵梦雨平静的坐在她的龙凤胎哥哥面前,平静的说出了这四个字,“你写信回去跟父母说一声吧,叫他们生活费暂时不用寄了,我的学费分你一半,够你用2个月的了。要找理由的话,你去看我的博克,或者就撒个慌,就说我下棋能挣很多钱。” 赵梦阳向来对他这个妹妹没辙,听了这话只得把她博克里的文字抄了一遍给家里寄去:我之所以特招进大学读书,是为了一种好奇,我好奇十几亿国人为之疯狂,无数学子为之奋斗,全社会公认为华山一条路的地方是怎样高尚的一个圣地。结果我很失望,我的学校并不差,至少相对于边上几个大学而言,我的同学显得象样的多。然而呆了整整一年,我不得不说,我没学到什么东西。仅有的一点学识的增长,来自于图书馆,这个我花300块钱到省图书馆办张借阅证就可以得到,而在这里,学费加上生活费,没一万一年我活不出个人样。 是的,只为了一张文凭,一个文凭背后的可能的工作,我在浪费时间。虽然我的课堂时间基本用在了棋谱上,并没有像别的同学那样在挥霍青春、虚度年华,但为了大学里这十几门狗屁课考试过关,每个学期我都要浪费不少时间——问题是,我不想浪费一点时间!所以我退学! “学校里的课没人愿意上。一来课上得很垃圾,很多老师的专业水平好象连我都不如,讲课水平就更别提了。二来大家上这些课都是为了考试过关,而这些老师一般都很好,考试题目会在考试前几天告诉我们的,而且基本上都配了答案的,大家只要考前背一下就过关了,聪明的同学考试前花个10分钟就可以考个及格分数。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去拼命读这些无聊的东西,就为了那几个奖学金,我觉得很可耻。就好象我上一跪在地上向他们讨这张文凭似的。”张燕带着女儿从娘家回来的那个晚上,周意如夫妇听方圆娓娓的述说着他在北京的遭遇和想退学的理由。 “大家花这么大心血、这么多冤枉钱都只是为了以后的工作。但我想我不需要这样的工作,以前靠捡垃圾都过来了,现在我还能靠网上下棋和去棋社下指导棋找点钱,我应该已经可以维持生存了,我对生活的要求很低,只要能维持生存就可以了,我有我自己的追求,不想为了吃得好点、穿得好点浪费时间。” 第三卷 三—14 先手 九月,杭州棋界风生水起。 一个顾作神秘、不愿透露名字的少年从南到北,再从北到南,把杭州四大棋社挑了个遍,其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八天之内,他下了超过50局棋,其中至少有40局以屠龙结束,一时间,屠龙少年名声鹊起。 于是各路业余高手闻讯纷纷赶往各大棋社,欲与这屠龙少年争一日之长。却不料杭州棋界倾巢出动之时,少年却突然销声匿迹了。 另一边,银河杯上,王岱干净利落的直落两局,以 2:0的比分淘汰洪熙凯率先杀入决赛;谢子琪则艰难的1:1战平对手,休战一周之后,决胜局于9月15日上午9时落子。 “比赛开始,请猜先。” 河野延宏肃然端坐,以恭敬的姿态拿出一把棋子放到棋盘上,谢子琪右手摇着折扇,左手轻轻的在棋盘上放了一子。河野延宏一双双的划着棋子,最后在中间剩下了孤零零一颗子——单数,谢子琪获得黑白选择权。 河野延宏右手不动声色的放在了他这边的白子棋盒上—— 前两局都是执黑者胜,今天对方应该会选黑棋吧。 “我的选择是:请河野君挑选执黑或是执白。”谢子琪轻描淡写的话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楞住了。听完翻译,河野延宏有点懵:还有这样的事! 台湾裁判也有点懵,在他的记忆中,猜中子的一方还从来没有放弃过挑选权这样的先例。他不由脱口而出:“请再说一遍。” “我选择让河野君挑选棋子。”谢子琪还是慢慢的摇着折扇,淡淡的重复了一遍。 河野延宏犯难了,他狐疑的看看对手,对手正朝他微微笑着。他的意思是不怕我选黑,他对我执黑的那盘棋已经有了充分的研究?或者仅仅是一种心理战,指望我选白,自找死路?又或者是在告诉我,无论黑白他都有了胜算?各种念头在河野延宏脑子里飞快的转过。 研究室里这时也是一片哗然,日本方面的棋手都看着中国棋手,想知道这是不是他们事先策划好的一招。但他们失望了,中国方面从领队到教练到陪伴而来的几个棋手无一不是一副难以相信的惊讶表情。 “这小子,”王岱第一个反应过来,轻骂一句,“好的不学,怎么学安容震玩这个。” 唐霄鹏也摇摇头:“换了你是河野,你现在选什么?” “黑。” “为什么?” “子琪在所有大赛里面执白的胜率都要低于执黑,所以我不会让他拿黑子。” 白!河野延宏不是王岱,他挑选了白子!研究室里,王岱松了口气,唐霄鹏却叹了口气:“我倒希望他选黑。” “前两局都是执黑的胜了,所以今天既然您猜到了我手里的子,那么,黑子就应该属于您。”听着美丽的翻译小姐翻译过来的话,谢子琪哑然,对方居然跟他玩君子不夺人所好,嘿,这棋难下了。 第一手棋谢子琪就考虑了有10分钟之多,最后他选择了三连星开局,这是前两局所没有出现过的新开局,也是他自己很少在比赛中下的开局。赛前他曾想过如果他执黑的话就下第一局他赢的那局的开局,那盘棋对手肯定回去有过深入的研究,但自己这边的研究绝对会更多,日本的研究多半是在某个著名棋手组织的研究会里进行,比不得中国是用团队的力量在钻研。 但谢子琪内心一直有股傲气,他坚信自己的实力,总喜欢在大赛上下自己研究出的新型,这些新型他只与个别朋友交流过,还属于一种未完全开发的状态。在大赛上使用这些新型让他感觉兴奋,他一直认为只有在大赛的重压之下,才能让自己调集起全部的力量,才能让这些自己创造出的新型变得完美。他刚才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河野延宏,如果对手选择黑棋,下先前下过的布局,那他可以心安理得的使用队友们研究出来的新招,但既然对手把先手让给了他,他再下旧布局在气势上就输给对手了。 前两局结束后,林斐清就跟着李春海回来了,此次台湾之行她收获颇丰,回来之后前后在报纸上发表了接近5万字的台湾棋手生存状态调查报告,大大改变了国人对台湾棋界的认识,张起隆看完报纸后给她打了电话,对她大大赞美的一番。 经过这几个月的紧张工作,她顺利解决了这个学期的学费问题,当然,她还将继续写下去,为了这一年的生活费,为了自己日后的工作,也为了她已经深深爱上的围棋。但她兴奋的心情被方圆弃学的消息全给打没了。 “你说他在山上种树?”林斐清已经是第三次对萧云说这句话了,已不再是询问,倒象是在自言自语。 “是啊,反正他写给杜靳鹏的信里是这么说的。”萧云最近有点懒洋洋的,在组织了第一周的棋社活动之后,她把副社长的职务辞了,理由很简单,她已经见过世面,知道了自己与顶尖高手有太大差距,沮丧了。同样的理由,西子棋社她也不去了。事实上她已经习惯了与方圆下棋,方圆如果还在,她会觉得后边好象还有靠山,方圆一走,下棋也就没什么劲道了。 萧云准备读点书,跟方圆在一起的日子里,她听到了太多有趣的事情,让她觉得读书蛮有味道的,林斐清的际遇也让她明白了要找个好工作活动能力并非关键,有才华的人才有底气。不过她闲余还是会下下棋,上网下棋,每次上网的时候她会习惯性的搜索一下“海阔天空”这个号,看方圆在不在网上,可惜的是半个月过去了,她每天晚上吃完饭后都上网下两盘棋,却一次都没有碰到过方圆。 方圆写来的信上没有地址,然后他又没有手机,没有电话(在她们的印象里,方圆连家都没有,何来电话),又不上网,于是方圆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退出了她们的视线。倒是李春海告诉了她们一点消息,说是方圆在租住在一个小山村里,一边陪伴打理着一块茶山,一边钻研着围棋。 林斐清这学期不跑杭州几大棋社了,一则没有了萧云的陪伴,再则杭州棋人的故事她也写得差不多了,她开始关注网络围棋,于是杭州晚报开始连续刊登林斐清的网络观战记。 第三卷 三—15 出名 随着越来越多的职业棋手蒙面进入网络,以全胜战绩飚升9段的高手越来越多,多到大家已不再会对创造类似神话的马甲好奇围观。然而9月15日这一天,还是有一个马甲引起了弈城的轰动。 “路在前”在9月15日清晨上来的时候还只是7段,到下午三点的时候已是9段,但这个时候还没有多少关注他的比赛,因为谢子琪与河野延宏的决战正在网上直播,大量的棋友拥挤在10个分厅的网络直播室里。“路在前”上到9之后,看看一大批9段都在网上挂着,就试着邀请他们下棋,但连续的七、八次邀请都遭到了拒绝。明白他们都在关注谢子琪与河野延宏的决战,于是他也来到了中一直播室。 “急死我,哪位高手出来说一声么,现在谁好啊?”直播室对话框里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棋局,有的说是白好,有的说黑已确立胜势,但说话的人基本都是5段以下的马甲,在这个直播室观战的9段高手至少有15人,但都缄口不语,显然棋局正处于很难判断之中。 “主持人,主持人呢?”看看没高手说话,网友们开始呼叫主持人。 好半晌,主持中一直播室的网管001(3p)开了口:研究室传来的消息,目前是白优势,但黑时间比较充分,正在长考中,他还有六路挖断的手段,如果成立,则黑将获得优势。 “这手成立么?”葛林看到这里问身边的路乾。路乾却似根本没听见,他在回顾棋局,只看了开头30手,便啧啧赞美道:“大陆人才真多啊,我以为王岱是年轻人中最厉害的了,想不到这个谢子琪竟然也这般厉害,只这份敢在银河杯半决赛试验新局的胆识,我看他日后出息要在王岱之上!要是每天能跟他们下一盘棋那有多美啊!” “那有什么难的,看那个林斐清的报导,他们没比赛的时候都上网下棋,你要是在网上闯出名头来,不怕他们不来找你练棋。” “对啊。”路乾精神一振。 “对什么对,要是对,你就帮谢子琪看看这里有没有手段,要是你想出而他没想出的话,你不就出名了?” 路乾闻言开始凝神细看棋局,葛林拿过一副围棋放到两人中间,开始摆弄变化,结果试了几种可能的变化黑棋都功亏一篑。 “这里没手段,黑的输了。”“龙天”9段终于发言了,却是大家都不希望听到的乌鸦嘴。 一个9段发言之后,接二连三的9段开始说话,全是认为白胜势已定的。直播室里一片悲观之声,“5555555555”的字样在对话框里滚筒一般的出现,都在哀悼自己的押分失败。 路乾却还在计算着什么,突然他的手动了,在棋盘下方远离六路断点的地方先拍了一子做个接应,然后是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变化,成了!他有些兴奋,怕不保险,把子收起来,再次细看,然后重新又摆了一遍。葛林第一下没看懂,拉了他的手问:“你这里尖,他不理你管自己补上断点,你怎么办?” “不理我,我就便宜了4目,现在全盘差多少?” “对啊!”葛林一拍大腿,“真有你的!” 声东击西!先在右下边路尖一手大官子,白若不愿被黑便宜而应一手,则黑有了这手接应之后六路断便成立;若白补上断点,则黑在这里白白便宜4目,也可确立优势。“路在前”的这一招一打出来,直播室里突然间一片安静。片刻之后,先前宣判黑输的9段们纷纷改口,早有好事者把“路在前”的这一招复制到另外9个直播室里去,一时间接近2万的棋友知道了“路在前”这个名字;几秒钟之后,前方研究室也知道了网络上出现的妙手,一时间“路在前”这个名字滚过几万网友的嘴,滚过几乎所有棋界高手的耳——出名原来是这么容易啊! 中方研究室里沉闷的空气一扫而空,大家都注视着屏幕,期待着谢子琪发现这一妙手,期待着中方两员大将会师决赛的历史性一刻! 对局室里却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河野延宏经过反复多次的计算,算定六路没棋,紧张的头脑渐渐的放松了下去,一脸平静之色。对面谢子琪却是面色凝重,他的目光须臾不离挖断之处,一个个变化图正在他脑中展开、熄灭。 “这棋精华已尽,一招定输赢,只看小谢能不能发现小路这一手了,咱们没必要在这里傻等,不如去下一盘怎么样?” 刚才第一个发言“龙天”9段主动邀请“路在前”对局。路乾一口答应,两人马上去开了一个对局室。得益于“路在前”爆炸般的出名,这局室才一打开,上千人就涌了进来,纷纷扬扬的银子毫不留情的砸了下来。 “龙天”是内功高达68的强九,按照林斐清挖出来的小道消息,内功在68以上的都是等级分排名在前20的国手。一个新9段在9段上的头一盘便遭遇这样强大的对手,一般来说陪率将一面倒。但“路在前”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招给了大家太多的期待,所以押分比率居然维持在5:5左右。 “好家伙!100亿了啊,”葛林吧嗒着嘴,“这生意好做,你要赢了今天我们就去楼外楼!” 随着各个分厅的转播,这局棋的押分银子一路飚了起来。葛林到中国二去了一趟,兴奋得也不看棋了,四处转悠着看押分银子。300、400、500……到路乾点下第51手的时候,银子居然突破了1000亿! “胜者拿5%的抽头,那就是50亿,50万弈币等于1员人民币,那今天能有多少?”葛林嘴巴里念念有辞,计算着这盘棋的收入,“1万!靠,下盘棋居然有1万,看来老爹说的对,这里还真有大生意啊。” “你他妈别在我耳朵边烦行不行?”路乾懊恼了,他平时吊儿郎当的,但一坐到棋盘前,那就如老僧入定,只是这看着屏幕下棋他还有点不习惯,所以很讨厌葛林的骚扰。 “今天你是大爷,我让你还不行吗。”葛林马上闭嘴,这一万现在还只是看得着摸不着的事,还得靠身边这小子赚回来呢,他乖乖地到一边电脑上研究押分去了。在各个转播室转啊转的,葛林突然发现一件事,观战的中方棋迷中有很多很多是挂了飞龙图象的,飞龙帮!他像是明白了什么,马上去看“龙天”的图象,果然也是飞龙。依稀记起前几天林斐清写过一篇有关网络帮派的文章,马上在房间里翻找。 果然,文章里提到了飞龙帮,这是弈城第一大帮派,帮内棋迷超过1000,著名的“龙天”9段则是这个帮派的首脑。他们都是来支持老大的,葛林翻看着押分榜,很有意思的一件事,他想,脸上露出了微笑。 台北对局室里,苦思1个多小时之后,谢子琪终于发现了路乾的妙手。 第三卷 三—16 预选 10月,弈城网突然兴起了一个帮派——“西游”,其图象标记为西游四人组,在帮会宣告成立的公告中,帮主“唐僧”解释了“西游”命名的来由——这是一个其基本成员为西游欧美者的帮派。“唐僧”同时宣布“西游”领导人物之一,新注册的“孙悟空”3段即“路在前”9段! 在战胜了“龙天”9段之后,“路在前”在9段上保持了很高的胜率,如今正是网上如日中天的人物。“西游”成立的那一天,“路在前”专门开房宣布放弃此马甲,改名为“孙悟空”,几百人到他开的房间听到了他的宣告,这一下“西游”吸引了大量棋迷,大家纷纷用西游记里的人物注册新马甲,以便加入“西游”。但大家马上发现,那些有名的人物早已被人所注,于是大家开始在人名上添加数字或者外号,八戒成为了注册大赛中最风光的名字,弈城一下子涌出了几十个“八戒”,当西游帮集会的时候,只见“八戒007”、“八戒110”、“不八不戒”、“八而不戒”……林立的“八戒”一时蔚为大观,每新上来一个“八戒”都让大家暴笑不已。 这个帮派一上来就宣示了它的与众不同,“唐僧”在成立的第一天就开通了10个qq群,在群内宣称要以棋养棋,公布了一个银行帐号,公开以“50万弈币兑换1元人民币”的比率出售弈币,结果不到一周路乾接近200亿的弈币就被瓜分一空,看着帐号里渐渐增多的数字,葛林美得都找不到北了。 这个举动被别的帮派知道之后大加鞭挞,骂“西游”是拿围棋做买卖,低俗不堪,是围棋帮派中的败类。葛林、路乾却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围棋就是一种娱乐,不管它有多么高贵,但娱乐就是娱乐,在围棋里有下棋之乐,有看棋之乐,也有押棋之乐。这三乐之中,除下棋之外,另两个都需要弈币。如此,他们的做法不过是给大家提供了快乐的途径而已,有何可责备的? 在他们看来,别的帮派之所以不这么做,不过是因为帮内没有拥有具备超级人气的强9而已。个别帮派虽然有这样的强九,但这些人往往要在各种现实围棋比赛中奔波,不像路乾,作为美国棋手,他能参与的比赛少得可怜,于是也就有了网络的优势。葛林把这件事报告给了自己父亲与师傅蒋悯竹,结果得到了两人的认可。蒋悯竹更是在自己娱乐场所内为“西游”大做广告,靠着他与路乾在美国棋界的地位与影响力,不少美国棋迷来到弈城,加入了“西游”。 同样在10月,在相对寂寞的中国棋院围棋网上,棋圣头衔战网络预选赛拉开了序幕。凭借着弈城9段的身份,方圆得以报名参赛,进入到由800业余棋手与 200多职业棋手组成的总数超过千人的预选大军,开始了漫长的走向职业之路。 棋圣战本赛一共有30名棋手参加,其中上届冠亚军直接进入本赛第二轮,上届前四直接进入本赛第一轮,除此四人之外,等级分排名前16位的棋手也直接进入本赛,合计有20人直接进入本赛,总数超过千人的预选大军则只有10个名额。 为了网络比赛的公正性,为了避免网络比赛中出现“枪手”、“替身”或者“群殴”现象,淘汰至剩余40位棋手之后比赛将不在网上举行,这40位棋手将在北京中国棋院进行两轮复赛直至剩余10人为止。 “仅仅进入本赛,便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方圆笑着对张燕介绍着这次比赛的规模,让她对自己别抱太大希望,虽然说只需要胜5场,他就可以去到北京参加复赛。但历史上业余棋手的最好战绩也不过是通过了复赛第一轮,他能创造奇迹吗? 抱着一种轻松的心态,头三轮,方圆发挥的很出色,顺利过关。第四轮比赛开始的时候,他未免对胜利有了一点想法,每下几着就判断全局是否领先,结果花费了大量时间不说,棋也下得缩手缩脚,只顾着均衡全局,没料到对手中盘出狠招进攻他一条大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做活,全局却一下子落后了。出了一身冷汗,方圆在自己大腿上狠掐了一把:想什么呢,你的目的是什么——下出自己的棋!定下心来,他开始仔细观察对方棋中漏洞,最后终于很艰难的找到了一个可以打劫的地方,就靠这个劫,他通过了第四轮。 局后方圆反思了自己的心理,对胜负的忧虑统治了刚才的比赛,这是一盘没有风格的棋,全盘看不到他方圆的任何影子。 带着这种自责的心理,第五局他执黑第一手就把子放到了六路上,逼迫自己构建出自己的棋局来,这几个月里他对张时的棋有了仔细的研究,对于张时棋谱中经常出现的六路超高目布局也有了自己的看法。第一手下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棋子的配合要体现一种意图的贯彻,你第一手落到6路,然后在后面回补四路,那不过是个次序问题,与你第一手下四路,后面再下六路没多少区别,也许区别只在于你第一手六路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了对手,因此效果反而不如第一手下四路,那使得你在以后有更多的选择权。第一手越靠近中央,棋手的意图透露的越多,也就越被动,但反而言之,越靠近中央,其笼罩的范围越广,其把握全局的意图越明显,它将时刻提醒棋手,你后边下的子与我、与全局是否有关。 在方圆落下第一子后,对手沉默了,好久,对手才落子,居然同样是六路!超高目对超高目!方圆笑了,历史上这样的对局还不多见,据他所知,似乎只有白江直烟的对局谱里出现过。有意思的人!方圆想着,第二手又落在了六路上,对手这次毫不犹豫就落了子,跟黑子摆了个对称结构,四颗子在棋盘上摆成了一个等腰梯形。 但接下去方圆继续取外势的时候,对手开始挂角占实地,是假超高目!开头几手跟我对着干不过是迷惑我吧,一缩手马上就回到了一般布局,真叫正合我意,方圆笑了。布局之后,黑取得很可观外势,白方不失时机的打入,方圆却并不强吃它,只逼迫对手委屈做活,然后利用强大的外势侵消对手实地,弈至第220手,对手看看不够,也不待收小官子就投子认输了。 可以去北京了!方圆出了一口气,全身放松下来,靠到椅子上。5连胜之后他不仅获得了复赛资格,还获得了1000元的奖金,这是他第一次在围棋上赚到钱,不由得他不高兴。 “你知道姚陈阳么?”突然对话框里跳出一行字来,是对手发过来的。方圆马上回了话:“知道,我仔细打过他网上的棋谱,还有幸跟他的弟子一起呆过一段时间。” 沉默了一会之后,对方又说了第二句话,只有一个字:“好!” 第三卷 三—17 喧嚣 11月的围棋世界属于谢子琪与王岱,他们的银河杯决战七番棋翻滚在11月秋高气爽的天空中,给予了爱好围棋的人们以好莱坞大片般的享受。 也许是这号称围棋世界杯的决战第一次在同一个国家的对手间进行吧,胜与负被最大程度的弱化了,艺术的影子覆盖到了棋盘上,事实上比赛跌宕起伏的过程、出人意料的结局让很多棋迷都怀疑这是不是两人事先商量好的。 谢子琪继半决赛最后一局之后,其棋风一改往昔之轻灵飘逸而转为豪放雄浑。无论先手后手,他都能借助快速的行棋步调或大范围的转换构造雄厚外势,然后对王岱打入之子实施猛攻。王岱的棋风本可以用“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来形容,本来对付谢子琪轻灵飘逸的棋是正对上号,没料到对方棋风突然改变,而且变化之决绝绝无半点拖泥带水,一时被打懵了。一上来谢子琪两局1.5目胜,一局中盘屠龙胜,刹那间连下三城,一个悬殊的3:0,把王岱推到了悬崖边上。 第四局比赛刚一进入中盘,谢子琪就在角部发现了一个一举击溃对手的手段。看来对手是彻底地从心理上被击垮了,他非常愉快的想着,毫不留情的开始攻击,然而几招之后,谢子琪惊讶的发现王岱是给自己布了个局。接下去王岱的反击好似暴风骤雨,骤起骤落,一记重拳就击倒了对手,仅134手,谢子琪就投子认输,王岱的沉着终于换来了一局胜利。 然后大逆转似乎开始上演,恢复元气后的王岱在后面两盘没有让对手获得构造宏伟外势的机会,成功的以静制动连下两城——3:3!于是一切回到,番棋大战变成了一局定胜负。 据说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被连扳三局之后能保持良好心态的,但谢子琪做到了,最后的一局双方突然都变得小心翼翼,比赛一直在胶着状态进行,直到最后一刻,谢子琪才凭借王岱的一个官子小失误以0.5目赢得比赛。在裁判宣布结果的那一刹那,无数的中国棋迷都长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不必在乎谁输谁赢、只需沉醉于棋局的大餐不知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再次品尝啊! 比赛结束之后,无数论围棋本质的文章出笼,而“银河杯”的命名本意也一而再的被人们提到:棋盘如宇宙星空,棋子如银河恒星,下棋,乃是在创造一种生命。 就在这一片喧嚣声中,方圆重新回到了弈城练棋。赵梦雨不在网上,她最近正在参加国内唯一的一个女子名人头衔赛,为了这个她连棋圣预选都放弃了——在挑战男子之前,让我先坐上女子世界的第一宝座!北京分别时这个看似温柔可人的女孩子说的豪言壮语让方圆对她的记忆一直有种错位,他一会儿记得这是个温柔秀气甚至有点娇小的女孩,一会儿却记得曾在对面坐着的是个倔强的女强人。 赵梦雨不在,他就找他的帮主“思颖”,结果他发现“思颖”也在找他。在太极帮帮内的论坛里,一个红标题帖子在一堆蓝标题题目中分外醒目:请“海阔天空”9段加我qq。打开帖子,里面只有一个qq号码。方圆马上加了这个号码,傍晚的时候,对方有了回应,加他为好友之后,劈头就是两个问题。 “你叫方圆?棋圣预选赛上用六路开局战胜对手杀入复赛的是不是你?” “是。都是。”连续的问题打得方圆有点发懵,他是谁?怎么都知道?想了一想,又打了个迷惑的表情过去。 “缘分,真是缘分!”对面似乎非常感慨。还没等方圆回话,“思颖”已经做了解释: “不必奇怪,唐晓鹏跟程日新都是我朋友,你前几天那个棋圣预选赛上对局号码为836号的对手也是我的朋友。他跟我说起有这么一个用六路开局的棋手,我就想起你好象蛮喜欢用的。” “正想找前辈讨教。”方圆明白现在跟他聊天的人肯定是那个“思颖”的父亲了,语气很恭敬的回道。 “我是周昂,不介意的话,以后每天你跟我下一盘棋吧。” 周昂!方圆有点眩晕,好一会,他才醒过味来: “多谢周老师!” 距离复赛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方圆开始了有规律的网上练习,周一到周五每天上午他都在网上随便找几个内功64以上的对手下几局,下午是自习,晚上则与周昂下一局,下完之后周昂和他一起研究这一天的所有对局,周末周昂没空,方圆也就不上网,打谱度日。 按照周昂的要求,每次与周昂的对局他都采用一般开局,与别的9段的开局则用六路开局。于是每天上午的对局都很吸引网友,但因为上午在网上的人不多,所以他连续用六路开局也没有造成多大的轰动。晚上与周昂的对局不在弈城进行,周昂选择了无人观战的新浪与方圆对局,所以尽管萧云、林斐清已经知道他在网上了,也知道他正在为棋圣预选赛的复赛努力,但她们很少看到方圆下棋。林斐清曾想为方圆做个专题,因为他是本届棋圣赛打入预选复赛的唯一的业余棋手,但方圆反应冷淡,她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路乾这个月忙着对付国少二队的集训,一开始这个二队让他非常失望。那些队员都是15岁以下的而且是国少队选剩下的,棋力较之路乾有较大差距,他用了一周时间就把他们全打趴下了。几个久已不在一线拼杀的教练看着不对亲自上阵,却也不是他对手,无奈之下,杭州棋院一边上报北京,一边采取了多打一的特殊方式来对抗路乾。北京这下也对路乾产生了好奇心,但因为专心于银河决赛,暂时也不出主意,先就这么过着。 葛林则回到美国去动员更多的人加入“西游”,在国少二队的月度集训结束之后,他回到了杭州。那一天正是银河杯尘埃已定,大家的热情渐渐回到网战的时候。为了召唤新加入棋友的热情,葛林不失时机的组织了一次帮派间的对抗赛,他挑选的第一个对手正是同样成立不超过一年的“太极”! 那一天是12月3号,一个很容易记忆的日子。两大帮派10台对抗赛将于19:00正式开始。18:55的时候,早已经升为9段的“孙悟空”在几百帮众的簇拥下开好了房间静静的等候着对手的到来。路乾坐的当然是第一台,还有5分钟,对手还没有出现,但双方帮众已经人山人海,为着“孙悟空”这个名字,很多非此二帮的棋迷也挤进了这个对局室。 “你们说,太极会派谁来?” “肯定是‘战斧’王岱!”问题一提出,就有几十个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做了相同的回答。 “我看未必,王岱刚刚在银河上失利,恐怕要休息一段再下棋了。”一片呼声之后有人慢悠悠的说了一句。 这个意见立即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还有人补充道:“过几天王岱还要冲击棋圣头衔,他现在应该要休息。” 路乾静静的看着对话框里滚动的字句,他确实很希望今天的对手是王岱:4个月前的那一战似乎还在眼前,那一天如果我再准备的充分一点,攻击发动的晚一点,是不是坐在银河决赛对局边的人会是我呢? “小子,加油,我看到你那个她了。”葛林在一边笑嘻嘻的喝着咖啡。 “哦。”历来在对局前心如古井的路乾眼皮跳了跳,点了一下观战名单,果然,林斐清“蕉下客”的化名赫然在目。 19点整,对手终于进入了对局室,黑白分明的太极图案旁边清清楚楚写着四个字:海阔天空。 第三卷 三—18 天道 地道酬勤,天道不酬勤。地道酬勤,故地道可尽,天道不酬勤,故天道不可尽。 在下了几十盘六路布局,听了周昂几十盘六路讲座,看了周昂提供的几十盘六路名局之后,方圆得出的是上面这个结论。 棋盘如宇宙。如果物理学家说的是正确的话,那么宇宙有限,但有限而无边;棋盘则有边,但有边而无限。四路以下为有边,四路以上为无限。借助边线的依托,算路精确的大棋士能把四路以下的变化尽纳入掌中,古往今来天资卓绝的棋士们于是创造出了无数的围棋定式,尽管这些定式每月每年都在变化,但这些变化寓于一定的不变当中,行棋于四路以下甚至四路,都给人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然而过了四路,人们便晕眩了,虽顶尖大棋士莫能例外。 但是中国古人偏偏认为“高者在腹”。于是有了那个著名的传说:虬髯客与李世民对弈,上来便投子四角,而李世民则一子点于天元,虬髯公沉思半晌,推枰而起,抹去棋子换上酒杯,从此心中不再存有逐鹿中原之念,盖其自以为胸襟远不能及对座青年。故事是前人造来恭维一代贞观天子的,自来逐鹿中原成功多有边角起事者,毛泽东“农村包围城市”即经典一例。然而人们确信咫尺方圆的棋盘象征着无限宽广的人生——如果二、三路是陆地,四、五路是海洋,那么随着现实中的人飞上天空,棋盘上我们也就应该能走向六路、走向七路、走向天元。 这是没有束缚的天空,也许一个围棋大师与一个业余棋手在这茫茫空间中是一样的无助,千锤百炼的技术要求在这里被降低到了最小限度,能在这无垠空间驰骋的不过是人对围棋的恍然一悟。在这里战斗,无论是谁,无论他花费了多少心血,下了多少苦功,都面对一个无法把握的局面,于是技艺精湛的大师们在胜负的重压下纷纷放弃在五路以上的试验,回归大地。 然而翱翔于天空是多么自在啊,已经习惯天马行空构思的人很难再落回泥泞的大地,但是现在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差点把王岱都甩得团团转的人——“西游”的崛起自然是林斐清不会放过的话题,方圆从她的文章里已经知道了“孙悟空”就是四个月前大战王岱的路乾——你还敢选择天空吗?三分钟的风光之后,等待你的也许是一场蹂躏。 猜子之后,黑方3分钟没落子,围观者已嗷嗷叫开了,葛林也想出粗口骂娘,但怕影响路乾的情绪,强忍着没出声,到群聊去鼓动大家押分去了。路乾看对话框里各种脏话漫天跑,就选择了关闭,眼不见为净,对于对手的不落子,他也略有点不耐烦,不过他并不感到奇怪。开局不落子有可能是因为对手对这局棋准备不够充分,但更可能是一种心理战术:让你在空空的棋盘前因时间的煎熬而变得急噪,他这会儿可能正泡着茶抽着烟跟人聊天呢,所以你千万也不能着急——但一个靠心理战去赢棋的对手,你是赢不得我的尊敬的。路乾只能起来泡了杯咖啡,很有耐心的等待着。 在喝茶聊天的不是方圆,而是周昂。今天他童心大起,夺了女儿权做了“太极”总指挥,周颖乐得自己找了个7段的地雷号去下棋开心。周颖经营的“太极”本是以科大的围棋社做的班底,成员不多,但因为有周昂、王岱这层关系,帮内的高手却不少;“西游”却正好相反,靠了孙悟空的人气以及美国的成员,“西游”的帮众已经快超过飞龙了,但高手却是寥寥。葛林全力动员,也不过上了4个网络9段,3个8段,另外还有3个7段。为了不至于让对手死得太过难看,周昂并没有遣出全部主力,他与王岱这会儿就正在qq里聊天呢。 “师傅,这个路乾很厉害的,让方圆去对付他,大败的话可能连信心都会是个打击。” “我看了孙悟空的网络棋谱,他的最大特点就是能控制棋盘,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弱点。要是他一起手就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下,可能会阵脚大乱的,那时候方圆就有机会了。” “您打算让方圆下超高目?”王岱听周昂说过这段时间对方圆的训练,说到打乱对手阵脚,六路超高目布局是肯定能做到的,但…… “超高目可能不行,变化太复杂了容易导致乱战,这个路乾最喜欢混乱局面了,方圆大局控制能力虽然不错,但比之他还差了点。” “那你让他怎么下?” “棋局变化万千,又如何能事先设计?我不过告诉他要尽量控制住棋罢了。” 四分钟过去了,黑棋终于落子。第一手很普通,右上星位。路乾想也不想,左上星位。黑又开始思考,半晌之后,第二手居然置下面空空如也的棋盘于不顾,直接挂左上白角!路乾毫不理会,右下星位。这次黑下得飞快,左上再挂角——双飞燕!路乾皱皱眉头,五.五尖出。黑点入三三,路乾再次不理,左下星位。弈至第14手,黑在左边布下两个双飞燕,只不过上边是低位双飞,下边是高位双飞。 棋型古怪,棋迷们前所未见,一众看客皆呼不懂,但银子却是已经毫不犹豫的砸下来了。“孙悟空”消失网络一月,赌徒们简直就是少了一个聚宝盆,一朝出现,自是人人奔走相告,只可惜对手内功只有65,相比于“孙悟空”的69内功悬殊过大,对话框里很多人在大唱“海阔天空”的赞歌,希望能忽悠一些人去押黑棋,但上当的却是寥寥。一时间押黑的居然连10%都不到,葛林不住的在心里叹气,这样的比率势必大大影响大家的押分热情,点开押分框一看,果然,总银子才2亿左右。 第15手,黑点左下三.三。路乾冷笑了,双飞点三.三是常型,但目下他边路有一子呼应,再来点三.三未免太过了吧,仔细计算了一下,压住要吃它,至24手,白如愿与先前边路一子联络上,黑角部死定。以下黑6路跳出,借助死子之力在六路连走三手,构筑一道外势,但白吃住角部6子,加上边上挺起,得地将近30目,而黑这边外势与对面双飞之间隔了7路之遥,中间打入绰绰有余,白第42手上边7路一跳已大大限制了黑势,布局显然白优。 但押黑的银子却慢慢多起来了。帮派比赛就是好啊,葛林感叹着,这要是换了一般比赛,哪里还有人押黑啊。帮主“思颖”押了1亿,相对于他几十亿的存款来说,出手一点都不大方,但已经可以吸引这边10亿资金了,“战斧”也上来了,今天为什么不是他上呢,葛林遗憾的想着,但“战斧”出于同帮情谊,押了黑 5000万,又是一笔大钱啊。但排在押分榜首的居然不是“太极”帮众,那个叫“叶子”的马甲居然押了2亿!靠,投机也看看地方么,葛林虽然向来良心很黑,但也有点怜悯“叶子”了。 顺着押分榜往下看,第十名是一个叫“云在天空笑”的马甲,押了2000万,太极可真有钱啊。再往下看,葛林忽然心里动了一下,第十一居然是“蕉下客”!她怎么也押了黑,还好路乾下棋时不东张西望啊。葛林不大想看下去了,但第十二名是一个对于他来说太过熟悉的号码,它挡不住的闯入了他的眼球——“养路费”,1500万。 这是他的死对头——天煞星大表妹杨露的马甲!跟我作对也别给我送钱啊,葛林一下子有点晕了。 第三卷 三—19 双飞 黑43,右下高挂,与先前低挂一子形成本局第三个双飞,一个由一高一低两挂组合而成的不伦不类的双飞! 路乾有点看出眉目来了,对方想要六路组成一道外势,于是他宁可局部亏损一点,压住下手低挂一子。交换几手之后,黑本局第三次点了三三,刚好是第51手,押分停止。 棋迷是最挑剔的,一般的对局很难吸引他们的银子,像这次“太极”与“西游”对抗赛,后面9盘的人气加起来也不到第一台的一半,因为这里有“孙悟空”! 七段、八段的对局经常出现无人观看、无人押分的寂寞场面,即便是这样的有自己帮众捧场的对抗比赛,对局室里也不过几十人而已;网络九段相互之间水平差距比较大,对局也就分了几个层次,胜率不高的面9往往只能吸引几十看客、几百万银子;但到了内功64左右的中九,对局室就会涌进几百看客,押分盘会砸下上亿甚至上10亿的银子;强九的棋艺值得欣赏,而且信誉有保证,假棋的可能性基本不必考虑,于是会有千人以上的捧场,50亿以上的押盘;但还要看对手,如果是强九对面九,那基本不用考虑压分了,即便是强九对中九,一般也难以出现20亿以上的押盘;要出现几千甚至上万的人流、100亿以上的押盘,非得是超级强九对决不可。 是得益于“孙悟空”的人气,也是得益于太极帮内支持“海阔天空”的银子超过了20亿,这盘对局吸引了100多亿银子,押分比率最终定格在22%对78%。银子、比率都不错,只可惜别的分厅不转播,否则至少能上200,葛林惋惜的叹了口气。看看路乾盘面领先不少,打开qq,去找杨露的号码,想好好臭臭她。 “大妹子,什么时候良心发现,想着给你大哥送钱了啊?” 杨露打过来一串问号,葛林打道:“你不是在弈城押了孙悟空对家1500万么,那不是给我送钱是什么?” “您老人家是在做梦吧?我今天都没去过弈城!” “青天白日的,我做什么梦,‘养路费’是你吧,别告诉我几天没见,你就把号码给别人了。” 看葛林言之凿凿的,杨露有点信了,莫非是小兰那丫头输光了拿了我的号去翻本?想起以前的多次类似经历,杨露赶紧打开小兰的qq号要问个清楚,这死丫头,1500万,那可是我的全部资本啊! 似乎与左边类似,黑在六路连跳三手,打算把白封盖进去,但却多了一个断打的口子,路乾毫不犹豫的断了之后打吃,黑退了一步,然后8路扳住,以下手段是双方之必然,黑8路连压4手,从八之5直压到八之2,路乾脑子里嗡的一下,知道入局了。他顽强的在一路扳了一手,黑扳住之后留下一个断点,加上刚才8路扳的断点,算是留了两个断点,弈至第90手,白打吃1路一子,算是抢了一个先手另外也让黑的外势在底下露了点风。然而黑补上八之6的断口之后,左边六路与右边八路外势已经连接在一起,一道可怕的外墙已经立起,白局面一下子落后了。 端起咖啡,大大喝了一口,本是很香甜的咖啡,入口却已分辨不出味道了。路乾站起身来去饮水机边双手掬水擦了把脸,用冷水让自己醒醒神,然后才重新回到座位。 用了91手才完成布局!王岱在电脑面前沉默了,下到第70手的时候他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了什么,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双方已经迅速的拍完了后面20手。居然是一个近100手的大布局,居然把 “孙悟空”都耍得团团转,不愧是海阔天空啊!他不得不叹服于这天才的构思,好半晌,才给老师发过去11个惊叹号。 周昂微笑了,起身去泡茶。茶叶是上好的龙井,市委一个老领导为了请教一盘棋特意送给他的,取一小撮放到玻璃杯里,片片茶叶很清晰很安静地躺在杯底,然后拿起热水瓶让滚烫的水一冲而下。霎时,安静的茶叶如精灵般地上下飞舞了起来,但端到电脑前的时候,它们又安静下来了,一条条竖立着浮在水面,然后看那叶子慢慢地优美的舒展,慢慢地轻轻地沉到杯底;看那清澈的水渐渐染了淡淡的绿,淡淡的黄。然后轻轻品一口,第一泡的龙井虽然还没有醇厚的余味,但整个的心却已随着入喉的茶水变得悠然。 “棋如龙井。”前天晚上周昂是这样对方圆说的,“让你的构思随着颗颗棋子弥漫到整个棋盘,一如片片龙井浸染整杯清水。” “这就是六路围棋,似非六路而实是六路。比之陈阳,方圆对六路围棋的理解更为彻底。”周昂呷了几口茶,才给王岱回话,“厚势形成,不过胜负还早,他如果过于执著于此厚势,以孙悟空的无孔不入,方圆还未必挡得住。” 白92、94在左上压了两手,先限制住黑左边的势力,然后右上挂角,黑一间夹之后,白压在上面,把实地让与黑棋,非常明白的告诉对方,我要消你外势。但黑太厚了,路乾也不敢一味走在外边,他还是先进角找了根基再去消黑。方圆顺着对手的意,就占实地,让对手倾消自己的势力。白占了左边星位,看看黑还是不动自己的外势,感觉没趣,不想在黑厚势旁边走棋,想想只有等着对手出招,就一路大飞进角去占了最大的一手官子。 “喂,你是不是把我的银子拿去翻本了?”心里念着老天保佑,杨露开始跟小兰对话。 “不是啊,我在帮你赚钱!”小兰有点委屈。 “倒,是不是看了赔率眼馋?”杨露心下一凉,想起小兰过去的种种赚钱事迹,心想没救了, “孙悟空的对家你也敢押,拜托您老人家看看行情行不行!” “这次稳赚不赔的。”小兰给了杨露一张笑脸,“我们的银子本来就是他给的,输在他身上也是应该的。何况在他身上输了,他马上会还我的拉。” “???”一连川的“他”让杨露困惑不已,“他是谁?你到底押了谁了?” “海阔天空啊。” “方圆?”杨露更加困惑了,她高中毕业之后去了香港,除了小兰之外,别的朋友联系很少,并不晓得方圆最近的事情,“方圆跟孙悟空对局,你押他不等于送钱吗?” “不是的啊,押他的人很多呢,你自己来看么,好象现在大家都在说他要赢了呢。我要发大财了!!”qq里,小兰送给杨露一捆捆钱币,看来小妮子真是高兴的很。好久很看方圆的棋了啊,杨露想着关了网络电影,打开弈城。 建立了强大的外势之后,方圆以不动对付对方之动,直等对方没棋可下走了官子才开始出手。借助攻击左边白子,他很轻松的在左边厚势旁成了20目空,然后在右边最多可成40目大空的地方顺着对方的意轻轻成了25目空,盘面已经领先15目左右,最后白的想撑一个劫跟黑走细棋,但黑棋全盘厚实,白劫材要差3个以上,看看无望,弈至253手,路乾投子认输。 91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这个败局了,路乾摇了摇头,不,是70手甚至更早的40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这个败局!全盘被对手牵着鼻子走的味道好难受啊,路乾痛苦的用双手捂着脸好一会才坐直身来,转头看去,却发现葛林一脸苍白 第三卷 三—20 既济(上) 北京,冬日,清晨。虽然有点冷,但是一个好天气,小扈的心情也与天气一般好,好心情来自于好运气,一大早他在网上看到了今天比赛的对阵表,他对上了那个唯一的业余选手。 小扈觉得今年自己实在是时来运转了。升为职业二段之后他有三年没升段,但今年的升段赛上他在最后一轮战胜了实力强大的杨锐,从而成功升为三段,杨锐当时是全胜战绩,已稳稳升段,在最后一轮明显有些随手,所以他的胜利实在有些侥幸。而能在千军万马中杀到复赛第二轮实在也是一种幸运,有一局他是在落后的局面下抓住对手一个小失误翻的盘,复赛第一轮他更是只赢了对手半目,当时局面错综复杂,最后近百手都是在读秒声中度过,他都没时间去判断形势,直到数子的那一刻他还以为自己是输了半目,以致于裁判宣布胜利属于他的时候他如在梦中。 赢了这盘就进本赛了,入段第六年了,他已经21岁了,昔日众口称说的天才少年已被冷落几多年,不过,也许,这一次杀入本赛后他会平步青云,重新回到众人的聚焦中来呢。在对局桌边坐下,小扈满怀美好的憧憬。 对面坐着的人叫方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业余高手。能杀到复赛,自然拥有强劲的实力,不过他的运气显然比谁都好。上一轮他赢的是老魏,一个早已退居二线的老6段,老魏实在是老了,据说是在开局就大幅度领先的情况下最后出了个大昏招断送了胜利。想着昨天老魏出门时那沮丧的脸,小扈不禁感叹一日计时制下的围棋实在不适40以上的人下了。 但业余的总归是业余的,也许他有很强的中盘对杀能力,但布局与官子始终是他们的致命点。对手冲小扈微微笑着,他肯定很开心吧,作为业余的能杀到复赛第二轮,他已经平了业余选手的纪录了,要是能杀入本赛的话他将成为本届比赛最大的新闻,很多年甚至几十年里棋界都会记住他的名字,广大棋迷更会把他当作英雄——不过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因为有我,呵呵,小扈还对手一个露齿的笑,笑过之后他都感觉不好意思:我这样的笑是不是很狼外婆啊。 9点正,比赛开始,猜先结果,对手执黑。对手拿起了一颗子,对着小扈又笑了笑,小扈不禁乐了:这么多礼做什么啊。然后他看到对面那个清瘦的少年把手移到了棋盘右边,轻轻地把子放了下去。十之六?小扈眨了一下眼睛,疑惑的看看对手,对手的手还没有离开棋盘,没有霸道的气势,没有轻浮的姿势,然而他的手确确实实是放在十之六上! 方圆握子的手十分沉着,在正式比赛场合出现这样奇怪的开局不是第一次,他相信自己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前天复赛第一轮中,方圆第一次在棋盘前与一个专业高手对局,开局时过于紧张,以致在一个角部下了缓手,被对手压着打。虽然最后获胜,但那胜利是偷来的。当时裁判宣布他获胜的时候,方圆都没敢抬头去看对面沮丧的中年人。经过一天的思考,方圆决定还是要下不常见的布局,这样的布局反而会调集起他全部的注意力,让他忘怀得失,沉浸入棋盘。 好半晌,小扈才回过味来,对手是真的下在了十之六上。业余棋手真有意思,一代大师吴泉在晚年的时候提倡新世纪围棋,据说最佳的一手应该落在边上星位。为了照顾老人家的面子,围棋大佬都说他讲得富有哲理,但背后没少骂他老糊涂了。专业高手除了在网上游戏时偶尔会下出这种棋之外,正常的大赛里谁会去下边星啊!不过对面这个人下的还不是边星,居然是六路边,六路开局倒是比边路开局常见多了,十几年前国手姚陈阳每局起手都是六路,只是战绩不佳才没流行开来。对面这小子居然把六路跟边路结合起来下,好有想象力,真是从所谓见,闻所未闻啊! 抓棋子的手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小扈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边,轻轻在左边走了个星位,对方是六路,他走四路是必照顾了实地又照顾了外势,很稳妥的一手。方圆毫不犹豫的把黑子放到了六.四上,小扈二连星,方圆六路大三连!陈阳流么,只不过次序不同,小扈轻轻呼了一口气。 也许是方圆的不幸,院长陆建国这一天也来到了赛场,方圆落下第一子的时候旁边裁判的异样表情把他吸引到了这一桌,看到这一手,他顿时满脸铁青:这是在拿比赛开玩笑!若不是正式比赛,陆建国便要骂出口了,他强忍着火气看了三手,黑着脸站到对面去看方圆的脸,发现不认识,就在裁判这里要了对局名单,一看之下,马上走了出去。 地上总是有路的。鲁老先生说过,地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其实不成路自有它的乐趣——前面总是未知,总有新奇有趣的东西等着你。成了路之后人们得了方便,面对的却不过是千篇一律。 路,对于赶路的人来说自是一种福祉;对于欣赏风光的人来说,却可能是一种无聊。其实人们完全可以各取所需,赶路的上路,欣赏风光的则自走无路之路。只可惜某个地方一旦成了路,人们便很少会想到走那无路之路了,于是匆匆地奔走于老路、无意识地徘徊于老路成了人世间最常见的风景。 鸟儿其实很多时候也飞翔于固定的路线,越靠近地面这样固定的路线越多,但相对来说广阔的天空给了它最大的自由度、给了它无限的可能性。六路大三连其实已经是一种相对来说固定的的线路,只不过在亿万对局中它出现的比率太小而已,但六路的高空布局决定了它几乎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一直到第29手,黑表现的都好象是赤裸裸的要围中央,小扈小心翼翼的占着实地,同时也顾及着外势,他考虑顶了,这一局就是要尽力维持均衡,对手既然摆出这副手段来,自然是要与他比杀棋,那我就偏偏跟你走细棋,这就是小扈的战略了。 在棋院的办公室里,唐霄鹏正小心翼翼的替方圆解释着:“陆院,这样的下法是有的,你看,日本白江八段在名人战里就是这个下法,并且取得了胜利挺进了四强,当时正逢美国“阿波罗号”登月,好事的记者认为白江的下法如同漫步太空,就给这种下法取了个阿波罗流的美名。” 程日新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围棋大辞典,查找了好一会,终于把阿波罗流的辞条找到了。“无论布局多新,只要他不是太违反棋理,最终的胜负其实比的还是棋力。”程日新一边给院长大人看辞条,一边说道。 “对方摆了这样的布局,小扈要是输了,那可真成了大新闻了。”陆建国余怒未消,“这么多年来业余的都没进过本赛,要是让他以这种开局进本赛,那职业选手的颜面何存?我可不想在我任内出这样的新闻!” 第三卷 三—21 既济(下) 下午两点,唐霄鹏兴冲冲地回到办公室,一进门就宣布道:“要出新闻了。”程日新从电脑边抬起头来道:“方圆赢了?”唐霄鹏点头道:“小扈下得太保守,处处被方圆占了便宜,扣去贴目,我刚才点了一下,黑的好3目以上,以方圆的官子,拿下应该没问题!”程日新笑道:“东边日出西边雨,方圆胜,梦雨却要败了。”指了指电脑,“为了挣一目棋,她断送了自己四颗子。” 我大概是太渴望这个冠军了吧,出错之后,赵梦雨感觉锥心般的痛楚,脑子里一片麻木,下意识的应了十几手之后,她起身上了卫生间。一出对局室,泪水就不自觉的流了下来,为这盘棋奋斗了接近一个月,一路上绞尽脑汁、费尽心思,临了却倒在一个小小的失误上,这样的痛苦已经让她不能自持。远远的有人走来,赵梦雨用手抹去泪水,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她感到满嘴的苦涩。 同样感到苦涩的还有小扈,他一心一意的想下成细棋,想在官子中击败对手,他感觉自己做得很好,对方想建立外势的想法被他成功的遏止,中盘之后双方都是实地与外势并重。他的局面虽然一直落后,但一直落后的不多,他感觉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然而就是这么两三目的差距,到了后面自己却怎么也无法追及,眼睁睁的看着对手把优势保持到了终盘。 裁判开始数子,他看见方圆有点腼腆地笑了笑。这时候他才感觉自己有点狼狈,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了,纷乱地挂在额前,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但他知道一定是惨白的那一种。他想借复盘掩饰自己的狼狈,用手在棋盘某个地方指了一下,想问方圆如果这一手他不退让,双方对杀,方圆是否有把握。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喃喃的低语对方未必听得清楚。 宣判胜负了,已经有记者听到了风声在门外探着头对着方圆指指点点。估计连我都要出名了,小扈笑了一下,算是对自己的一种解嘲。 “阿波罗流重现江湖,业余少年漫步太空!”葛林拿着围棋报,用一种嘲弄的口气朗读着大号红色标题,“业余少年方圆借网络练棋,竟杀入棋圣本赛,这是业余的神话,也是网络的神话!”读完第一段,葛林转头去看在电脑前专心看棋谱的路乾,“自诩天下业余第一的路乾先生,听了有何感想啊。” “恩,不错。”路乾头也不抬,随口应道。他正在看记者们上传的方圆近几日的棋谱,那天失败之后路乾即查阅了“海阔天空”的网络对局棋谱,方圆最近一段的对局具有天外来客般的奇思妙想,路乾赞叹之余,却也判断出“海阔天空”在真正的实力上还略逊自己一筹。再下一盘的话,我能赢,路乾心想,不过他的这种下法真的很有意思呢。他最近没上网下棋,却到杭州棋院图书馆里借了所有能找到了怪异开局来看,从小喜欢新奇、从小在彩棋坊里厮杀的路乾有一种找到家的感觉。 “你不是说认识这个方圆吗,什么时候带我见见他。”看完一局后,路乾才想起什么似的跟葛林说道。 本赛第一轮三天之后在中国棋院举行,参加本赛的有30位选手,但上届冠亚军程日新、王岱直接进入第二轮,所以第一轮是28位棋手进行角逐。 唐霄鹏前一天晚上醉酒,直到九点的时候才姗姗来到棋院,他没去办公室,直接奔了对局室。14台比赛分在四个对局室进行,唐霄鹏在第一对局室逛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满脸不解之色,又到第二对局室逛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怒色,也不去第三对局室,直接就回了办公室。 “是谁,把对阵表换了?”唐霄鹏操起电话的动作又急又快,他几乎想咆哮,但号码一拨通,他还是有意的压低了声音,不过话里的怒气还是一听而知。对面是棋院的秘书小金,小金“恩”了一下,还没回答。唐霄鹏的话已经扔过来了:“昨天抽签的结果是童睿对谢子琪,杨锐对方圆,我没说错吧?怎么过了一个晚上就变了!我这个教练组长有没有知情权?如果连这样的事都要瞒着我,那你们另请高明吧。” 小金苦笑道:“老唐啊,有火别冲我发啊。这事是这样的,院里几个领导商量了一下,觉得童睿跟谢子琪都是这次比赛里冠军最有力的争夺者,他们刚刚在银河杯半决赛里撞过,这次让他们这么早就撞在一起不大合适,会降低后面比赛的精彩度……” “少来这套。”唐霄鹏冷冷的截断了小金的话,“是哪个人提出来的?是为了照顾童睿,还是为了照顾谢子琪?”童睿与棋院党委书记老王有徒孙关系,谢子琪作为新科世界冠军,照例也会得到领导的照顾,所以唐霄鹏有此一问。 “真的不是,老唐……” 没听小金说完,唐霄鹏已经搁了电话。 “老唐,你这么理解是冤枉他们了。”听到唐霄鹏重重的搁置话筒的声音,程日新站起来给他倒了杯茶,“童睿跟子琪老对手了,上半年天元赛他们两个就是在16强碰上的。”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唐霄鹏接过茶杯,不明白老朋友怎么帮他们说起话来。 “为了方圆么。”程日新笑笑,意味深长,“我刚才到小金那里去过了,据说老路为了方圆出线的事大动肝火,那几张报道方圆事迹的报纸都给他撕了。他让子琪去对付方圆,是务必把他淘汰出局啊,否则让方圆进了八强,成了职业,那还了得!” “至于么?”唐霄鹏一脸狐疑。 “我一开始也想不通,不过回办公室这点路就让我明白过来了。”程日新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不就是这点东西么。” 看着桌上水写的“利”字,唐霄鹏略一思索,不说话了。“利”,天下熙熙,皆为此物啊。几个领导都与外面的围棋道场或者围棋学校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道场与学校养活了多少人啊,其中这里面又有多少是职业棋手。方圆完全靠着自学与网战获得如此实力,如果他成为职业选手,那他将成为多少围棋少年的榜样啊,那日后道场与棋校的生意必将大受影响。个中道理他自然明白,只不过他素来与这些不搭边,所以一下子转不过来。 “你想,职业选手有300多个,有多少人能打入头衔战的前八?这些年来打入前八的哪一个不是等级分前20的人物!凭什么让业余选手打入头衔战前八才能入段,这是什么样的规定?”程日新轻轻几句就把事情讲透了,“制定这个规定本就没打算给业余棋手任何机会。” “搞这个规定不过是做做表面文章,为的是防民之口。”唐霄鹏苦笑着替程日新说完。 第三卷 三—22 未济 (上) 押白的比率被死死的局限在了20%以内,只有在“叶子”10亿弈币砸下去的时候,才有过一刹那的松动,但眨眼之间就被砸到了20%以下。 “你倒是真舍得啊!”杨露在qq上替小兰可惜着。 “不舍哪来得,”小兰依旧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不过后面一句话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反正输光了他会给我的。” “方圆每次只给你1000万,你输的可是10亿耶!!” “钱太多了也不好玩,输光了再慢慢积累也蛮有意思的。” “没救了你!” 那边,路乾也在看着押分榜,押方圆的人很多,还没到20手,中一大厅的直播室里就显示有上千人押了他,但大多都很谨慎,押分上1000万的不到10个,上亿的只有两个,“叶子”的10亿非常醒目的排在首位,第二名“云在天空笑”则刚好押了1个亿。不过路乾的目光只盯着第三个:“蕉下客”,6600万。 看路乾在搜索“蕉下客”的资料,葛林在一边冷笑:“别查了,她肯定是全部押上了。” “你怎么知道?你查过了?” “上次你跟他比赛她也是押的方圆,1500万一分都没留,这个6600万就是那次赢来的。” “想不到她也喜欢投机啊。”路乾笑笑。 “投机?你就别安慰自己了,没看见报纸上介绍方圆是在哪个大学读的书?”能让路乾伤伤心,葛林显然十分开心。 谢子琪有点好奇的看着对手,早上八点他起来看对局表的时候,同时收到了一个棋院秘书发来的电子邮件,里面是有关对面这个年轻人的一些对局棋谱,他还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情,打了电话去问小金,小金只说了一句话:对手不弱,希望他别阴沟里翻船。 花了一个多小时看完棋谱之后,他确实有点感激小金,方圆的棋显得如此与众不同,特别是开局往往有奇思妙想,如果他把他当作业余棋手或者一般棋手去对待的话,很可能一上来就会吃亏。他特别感兴趣的是方圆战胜“孙悟空”的那一局,在他看来,那一局不仅是方圆最为发挥的一局,而且已可算得是经典棋局。一个能创造出经典棋局的业余选手,在我面前你还敢出手六路吗? 从看到对局表起,方圆就有点兴奋与紧张,对面坐着的也许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世界第一人(在方圆心中,这个位置还是留给了金世新),但至少是世界顶级高手之一了,能与他在这样正式的比赛中对局,已是人生中的一件幸事,一种荣耀。 猜先结果,方圆执白,面对对手的星小目开局,方圆二连星之后在对手星位角再次祭出了一高一低的怪异双飞燕,并且同样的在点三.三弃子之后于六路三连跳取势。哈!有胆量啊,这是把我当孙悟空了!谢子琪最擅长根据对手选择策略了,他毫不犹豫的打入了方圆想构造的大空,先在四路拆二,然后在六路跳、五路压,连续几子全部行走于4路以上,明确告诉方圆:我要让你的外势消失! 但方圆告诉了他什么叫外势,第26手,白子落在九.八位,第28手,白子九路拆二,落子于天元附近,隔着三四路罩住了对方! 靠,果然是海阔天空!谢子琪暗暗点头,自己已经防着走入他的棋路,并且也算是拿出了最强硬的手段抵制他的构思了,但想不到他居然敢这么下,有意思的棋。谢子琪边思考边喝茶,不知不觉把手里的茶喝光了,他站起来加了点水,然后再次坐下陷入了长考。 在网上看到第28手,程日新与唐霄鹏都坐不住了,两个人忍不住都跑到对局室逛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唐霄鹏连连搓手:“想不到,想不到……下出这样嚣张、这样霸气的棋的人居然有那么平静从容的脸色,天才,天才啊!”“他根本没把它当成比赛,在他眼里没有对手,有的只是棋的意境。”程日新也是一脸羡慕,直到走进办公室,两个人还在啧啧称赞。 “可惜他碰到的是子琪啊。”坐到电脑桌前,唐霄鹏一声叹息。 “是可惜,不过方圆只要这样进步下去,终有一日会变到谁都挡不住的。” 程日新却是另外一种看法,“只要他有合适的对手练棋,在他那个小山村比在国家队都要好,你别忘了当年藤泽棋圣是怎么教训柳式辉的。” 日本藤泽棋圣热爱围棋不分国界,他当年最看好的年轻棋手是柳式辉,曾说过“天下棋才共有十斗,金世新、张时、柳式辉平分9斗,余人共分一斗”的话,但柳式辉进入国家队之后距离金世新、张时的水平越来越远,虽然也拿过一个世界冠军,但只此一个,再无建树,在某一次聚会上遭到了藤泽的批评。那一天唐霄鹏、程日新都在场聆听了老人的话:“你应该回到地方上去一个人思考围棋,集体的研究对于你这样的天才只是一种扼杀!” “你说得对,”唐霄鹏又想起了寂寞的张时,“伟大的棋手是只有在寂寞中才能成长的,不过方圆到哪里去找对手呢?高手们确实都已经上网,但网上的交流是无法与现实中的交流比的。” 高手相争,比得其实是一种气势,心都输了,棋怎么可能不输呢?谢子琪长考之后做了一个最简单的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选择浩大而复杂的开局,那我又何必退缩! 断!棋从断处生,这盘棋从序盘开始就呈现了蓬勃的生机,双方都抢攻对手,都不防守,意图以攻代守,在进攻中补去自己的毛病,于是双方都断对手的棋,然后在自己身上留下了无数的断点。100手之后,双方旺盛的生命力带给棋盘的只能用一个字形容:乱。 这棋看不清。棋至中盘,所有人都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你的意思是说方圆有机会了?”葛林不大相信地问路乾。 “混乱的场面么,谁都有机会的。他成功了,把无法匹敌的对手带进了混乱的场面;不过他也失败了,”路乾一直在盯着这局棋,“我看过他最近30天的对局,他最擅长的是利用布局把对手带入局,或者在气势上压得对手畏首畏尾,以此取胜。他喜欢简洁,不喜欢混乱,一旦进入混战,对付强九他的成功率都不高,何况是这样的战神级人物。” “那你的意思是说他输定了?”葛林又高兴了,方圆已经够威风的了,他可不想一天到晚在报纸上看到方圆的名字。 “就像那个比率一样,他赢的可能性是15%。”路乾退出了直播室,到大厅里找人下棋去了,他已经很多天没对局,迫切的想找人试验一下这种海阔天空的下法,忽然他的眼睛一亮,用肘撞了一下葛林,“网络十番棋升降大赛,虽然是女的,不过也够血腥刺激卖座的了,你还不来看。” 第三卷 三—24 未济 (下) “有一个和尚犯了罪,差役押送着他去充军,半路上,和尚趁差役睡着了,把自己的衣裳给差役穿上,把刑具给差役戴上,并且把差役的头发也剃了个光光,然后自己逃跑。差役醒来后,看看自己穿的衣服,摸摸自己的头,感到很奇怪:刑具在,和尚也在,我呢?我到哪儿去了呢?” 快到四月的时候,路乾暂别方圆回美国去参加世界棋圣大赛北美地区预选赛,小兰和方圆专门准备了酒菜给他饯行,吃完后把路乾与葛林送出村口,方圆一边跟小兰收拾餐桌,一边给他讲了个笑话。小兰听了咯咯直笑,笑完了发现方圆一脸自嘲的表情,才品出点味道来:“和尚是哪个?” “和尚是走的那个。” 小兰偏着头想了一会,感觉太玄妙了,只有老实坦白:“不大懂耶。” “还记得冬天里他刚来的时候说的话么?”看小兰摇摇头,方圆便说道,“他说希望我们能像当年吴泉与木谷九段一样在这里开创围棋的新局面。”两人把桌子收拾干净了,也不洗碗,就在桌边坐下聊天,“当年的新布局吴泉与木谷几乎是同时开始实践,但第一个有意识的提出来并且有意识的去实践的是木谷,最后名传千古的却是吴泉,因为他后来在十番棋大战中胜了木谷,而且在以后的比赛成绩中也全面压倒了木谷,人们总是只记住胜利者啊。”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吴泉,你是木谷。”这番话小兰听明白了,最近几个月她经常看方、路二人下棋,知道方圆是负多胜少,“不过这个跟和尚、差役有什么关系啊?” “有一段日子了,我以为在天空下棋就是我的风格,虽然也曾有过厌倦,但至少最近十年里我是第一个在正式比赛中采用这种大胆布局的人,按照报纸的说法,‘海阔天空’就是我的标志。但路乾却告诉我,他才更适合在天空下棋,空阔的地方正适合表演他的72变。你也看到了,他最近的棋确实是海阔天空,而我呢?”方圆苦笑着,“棋盘还在,‘海阔天空’也还在,但已经不是我了,我到哪儿去了呢?” 小兰吐吐舌头,表示懂了,她有点担心的问道:“那你跟他下那个十番棋不是要做他的陪衬了?” “没有人愿意做陪衬,还有两个月,我还有时间。”方圆笑了,“我们一起下棋,在十番棋的压力下,他练这种天空中的布局,我锻炼自己的棋力,双赢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再说我本已有点厌倦这种风格了,这风格更适合他,那自然归他。我呢,我要寻找我自己的风格!” 销声匿迹四个月后,赵梦雨终于有了消息,她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已经到韩国学艺去了。 “我在韩国一个道场靠教棋为生,住在程露老师家里(她曾是中国国家队的一员,因一个误会而出国谋生),衣食住行都无可忧虑。虽然在这里我很孤独,没有人注意我,但孤独让我找到自我。这里有很多女棋手与我一样在棋道中跋涉,每天都能找到不同的对手下棋,过来二个多月了,赢了很多也输了很多,我发现输赢多了能让我对胜败产生了免疫能力,所以我很幸福。” 是的,胜也罢,败也罢,经历多了就能超越它。坐在临溪的山坡上,方圆回想着昨晚收到的赵梦雨发给他的电子邮件,暗暗的为她祝福。 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的主角,不管在别人眼中你是否站在舞台中央,你自己肯定是站立在自己那份舞台的中央。输也罢,赢也罢,在棋里找到自我,每天每月都能体会到自己的进步,你就不会迷失自己,你就是你自己的主角,别人的批评也罢表扬也罢,即便它漫天遍野,又与你何关? 那么我的棋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江南四月,草长莺飞。茶山上去年新种的小茶树抽出了油油嫩嫩的叶子,脚边远处都有小草在微风中轻轻抖动着身躯;没有黄莺,但有很多不知名的小鸟在茶树周围的灌木丛里跳跃叫唤。“鸟鸣山更幽”说的是林木茂盛的高山,在这样的小山包,这样的充满软软阳光的地方,没有鸟儿,春色是未免太寂寞了。 方圆静静地回想着最近的对局,很奇怪的,无论是网上对局还是网下与路乾对局,最近他执白的胜率很高,与路乾基本能打成平手,执黑对路乾却是十有九败。 执黑先行,往往掌控着棋盘上的主动。但主动未必是好事,主动有时候也是一种瘾,经常免不了做茧自缚。子曰:“过犹不及”。“过分”与“不到位”都非正道,“主动”与“被动”可能也都不是棋之正道。一旦执白,面对咄咄逼人的路乾,他常有随欲而安的想法。就像乘舟水上,随浪颠簸,他常有悠然自得之感,就像呆在这大自然一般。 各种各样的想法缓缓流过方圆的大脑,他躺了下去,静静享受这人间的四月天。看天上行云,听脚下流水,一切安适喜乐,大自然绝不会给你半点勉强与滞涩的感觉。自然如此,围棋也应该如此。 “运智奇复诈,用心险且倾。”这是林斐清文章里写过的一句诗吧,路乾的棋就是这样,很精彩,但他觉得太累,偶尔表演一下他也能做到,要总是这样下他就觉得疲劳,不是身体的疲劳,而是心理的疲劳——审美疲劳。 “如果棋子有生命的话,它会选择怎么样的方式下棋?”这是萧云在说话了。美丽的女孩总是寂寞的,所以她总是把棋子看作她的朋友。是啊,如果棋子有生命的话,你会选择什么样的主人控制它圆而扁的身躯? “棋中有我”并不是棋的最高境界,“无我之境”才是棋的最高境界。一般棋手无法以棋达意,谈不上什么“棋中有我”,但对于每日浸淫棋技的高手而言,要让“棋中有我”还是容易做到的,要让“棋中无我”反而需要大胸襟了。“有我”之境,以我观棋,故棋皆着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棋观棋,则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棋,呈棋我两忘之态。 “无我”之境,乃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这是至善至美的棋艺,它在胜负世界中所向披靡,又在艺术境界上超逸脱俗,历史上只有一代巨星吴泉以及吴泉所至为敬佩的秀荣名人臻此化境。 也许金世新将成为第三个,方圆想着,金世新在银河杯上出神入化的一招一式在他脑子里缓缓流过,直到日色近午,他才走下山来。宝蓝的天空中,云彩在浮游,它是天的浮萍;沿途则溪水潺潺,随岸势波折。那句诗突然又跳入了他的脑海: “无情水任方圆器,不系舟随去住风。” “无情水”,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用过的那个马甲,那是他第一次冲上7段所用的马甲。他用那个号码,只不过是因为那首诗里有方圆二字,对于那首诗他一直有点模模糊糊,但现在他懂了,彻底懂了。 走回住处,方圆上了网,注了一个三段的新号:不系之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