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救赎》 正文 让子弹乱飞(一) 熟悉会议室、订房间、研究菜谱,脚不点地忙完一切程序,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我得意地吹声口哨,猫一般溜进会议室,毫无声息地坐沙发上,怀着一丝胆怯和羡慕瞻仰黎锦校长的风采,心里暗暗赞叹,人家才叫贵族,举手投足无不透着浓浓的书卷气,刚刚即兴发挥弹了一会儿钢琴,现在又伫立在落地窗前,默默眺望苍翠的群山,陶醉于春天生机勃勃的景色。[.guan m.]外面烈日当空,室内却凉丝丝的,黎锦还穿着西服,挺拔的腰身矜持而优雅,令我自卑到绝望。 好半天他才意犹未尽地坐下,端起茶碗,小拇指微微翘着,拿杯盖轻轻拨动一下,先伸鼻子陶醉似的嗅嗅,然后稍稍抿一口,并且在嘴里用功夫,估计是让茶水慢慢浸润舌头,眼睛如睁似闭,终于轻轻咂嘴,冲我一笑道:“不错!此地名不虚传,明前龙井也不同凡响,安排得有品位,颇有探幽览胜之意。一段时间以来,工作不顺,没有闲情逸致。现在好啦,关系已经逐渐理顺,以后应该不那么忙,我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找个空闲时间,到这儿住下来,安安静静读几本佛经,也算修行吧。” 我不以为然地笑笑道:“老大,别玩洒脱啦!令公子已经逃之夭夭,大嫂也即将远行。剩下你孤家寡人,穷极无聊才修行,属于不得已!再用功也无法感动佛祖,想修炼有成证得果位?难!再说,修行人讲究舍去,不滞于物,甚至不三宿同一棵树下,怕有留恋,你您老人家嗜茶如命,出家也当不了好和尚!顶多孔庆D之流,不过弄个和尚名号逗大家玩而已。” 黎锦颇为自得,习惯性地拢拢一丝不乱的头发,再饮一口茶,闭目享受半天,才睁开眼傲岸地一笑道:“提孔和尚败胃口!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佛经?别光耍嘴皮子,若真心喜欢,下功夫读一读也好,一旦有所发现,也是独树一帜的成就!近两年宗教发展很快。唉,社会发展,物质丰富,人却越来越空虚,需要寄托呀!社会有需求,尤其是上层,据我所知领导干部之中,这样的人相当不少!” 我冷笑一声道:“吃饱了撑的,那些蹬三轮收破烂的,挑担子卖菜的,拎小板凳擦皮鞋的,建筑工地上和水泥的,哪个空虚啦!领导干部不是信仰宗教,而是迷信,像西部那位,嫌办公大楼被遮挡,破坏了政府所在地的风水,影响自己的官运,愣把地产商的建筑给强拆啦,可怕!” 黎锦温和地一笑,没有评价我的愤青言论。又喝口茶,眯着眼睛轻轻晃脑袋,然后拍一下沙发再次赞叹:“明前龙井,极品啊,谢谢。” 这昂贵的龙井茶是本人孝敬的,但我哪敢居功,故意不屑一顾地道:“至于吗?我就喝不出差别,别说明前雨前啦,对我来说,什么碧螺春、毛尖,云雾,龙井,所有绿茶都一个味儿。平时看你品茶我都觉得费事,喉咙里直冒火。” “茶就是拿来品的,解渴得用凉白开,老黎又弄到什么好货色?闻着确实有点意思,赶紧给我来一杯。湖南样样都好,就是没有春秋,过了冬天就是夏天,过了夏天就是冬天。”会议室大门被粗鲁地推开,进来的正是学校党委书记邓繁荣。尽管工作清闲却永远表现得风风火火,一边连甩带扯地脱外衣一边抱怨。打量一下周围环境,满意地对黎锦道:“有点神通,居然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地方,开完校务会议,在这儿好好玩儿玩儿,躲躲清静。自从踏进大学,真把我憋坏啦,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时候冒出一家这么豪华的商务会所?我老人家居然不知道。” 我恭恭敬敬地奉上龙井茶,打趣说:“书记大人,没有春秋两季那就不能说样样都好。春秋等于人的腰和脖子,咱们设想一下,一个人若没长腰杆和脖子,如同刘欢一般,脸蛋再漂亮也没用。” 邓书记接过茶杯,另一只手亲热地拍拍我肩头,抬头看看黎锦校长,呵呵大笑。不顾茶水烫嘴,哧溜溜喝一口道:“老黎,有空修理一下小徐,湖南人杰地灵,天下称颂,到他嘴里就一钱不值。这地方玩得挺严肃,不许司机进来,我那司机正在外面生闷气呢。仔细想想也对,该让这小子知道知道上下有别,天天跟着我东走西逛的,他还真拿自己当回事。”黎锦和我对望一眼,我马上道:“书记,党办杨主任没有随行吗?他来过这里呀!我出去招呼一声,司机可以在外面休息,也安排了很好的地方。” 邓繁荣摆摆手,拍拍沙发示意我坐下,嘿嘿一笑:“老牟一门心思玩隐居,这些日子抱病。要退休啦,思谋后路。你也不必操心,司机嘛,不能太宠。没听说吗?一个司机跟领导去高档场所,在门口被保安拦住,司机气急败坏地指着前面的领导说,我和首长是一个系统的。保安面无表情,义正词严地道:**和睾丸也是一个系统的,但是有些地方**能进去,睾丸肯定不能进去!” 说完,认认真真地看着黎锦和我,好像宣读红头文件,一点笑容也没有。我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乐得把嘴里的茶水喷啦!不止因为笑话低俗,更令我感动的是邓繁荣毫无忌讳,堂堂大学党委书记,公然把自己比作**,捎带着把司机比作睾丸,如此亲民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和北大校长的火星文讲演异曲同工。 从精神生活到物质享受,黎锦校长处处讲究典雅,听不得市井笑话,又不能不卖邓书记面子,如同舞台上的明星,非常有节制地展示两次笑容,没有出声,等我们都平静下来才慢条斯理地道:“省厅介绍的,这里实行会员制,比较安静。我刚才还跟徐助理讲,找个空闲时间到这里小住几日,独坐树下,一手端茶水,一手捧佛经,马上可以变成神仙。” 邓书记哈哈笑:“高雅!我建议,你如果真来这儿小住,一定弄身宽袍大袖的汉服,芒鞋竹杖,保证举止有飘飘欲仙之势,活脱脱一竹林七贤。咱是个老粗没那爱好,真给机会的话,约几个好朋友,白天喝酒泡温泉,晚上听小曲打麻将,那才叫神仙般的日子,你们说对不对?我刚才在门外听你们争论什么宗教之类的?老黎,有新发现吗?”他应该再附加一条:后半夜搂小蜜! 黎锦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笑了笑用他最不喜欢的平白语言道:“徐助理呗,无知者无畏,我说领导干部中喜欢宗教的人不少,他讽刺大部分是迷信!” 邓繁荣一本正经地教训我道:“小徐,不能一概而论,我们过去批判的东西中,有很多是好的,里面有大学问,对于这些我不在行但你没听说吗?这几年的湘学研究如火如荼,有一大批成果出炉。比如说曾国藩的《冰鉴》,粗看没什么,但这玩意怕研究,真正看进去以后,越看越觉得神奇。” 我对他素无好感,但肯定也不敢冒犯,党领导一切,人家毕竟是领导本校的最高权威,因此拿黎锦开玩笑:“邓书记,我对这些更是外行,不过我估计您提倡《冰鉴》,应该是实用主义范畴。校长所谓的宗教,我理解不了。宗教,看重的是心地,说白了是信仰,而不是简单地修行。所以,鲁智深杀人如麻仍然可以成佛,西门庆即使拿自己的身体当蜡烛点天灯,佛也不要他。” 邓繁荣哈哈大笑:“年轻毛嫩,怎么都扯到信仰上去啦?我没水平,但不谦虚点说。论这些,包括黎锦都要听我的。**当年搞农民革命,肯定不会像你们说的那么复杂,农民听不懂啊!我的理解!什么是宗教?宗教就是一种信仰,反过来说,信仰就是宗教。小徐,很多事情我们嘴上说信就可以啦,别当真!黎校长口中的佛教,和他杯中的茶一样。人嘛,总要有一点嗜好,哪怕不良嗜好也没所谓,用来安慰自己,打发时间。” 他长篇大论不可怕,但如此鄙薄黎锦对佛教的研究,也太过分啦!眼下这种场合,黎锦无法反击,但我不怕,因此我想都没想地道:“请喝茶!书记您老人家胆子也太大啦,宗教是一种信仰,这个定义尽管不那么科学不过一般无人反对。信仰也是宗教就不符合我们宪法啦!怎么你们这些高级领导,还不如我们坚定哪!” 邓繁荣一愣,俄而挪挪屁股,靠近黎锦,哈哈大笑:“文人无良,如今左派右派骂得正欢,热闹得不行。老黎,瞧瞧你师弟给我扣的大帽子,若在文革,我肯定得被挫骨扬灰。” 我冲黎锦暗暗吐了吐舌头,黎锦校长清清嗓子,主要是为了吸引邓繁荣书记的注意力,见他转过头,便用两指轻轻叩着沙发扶手,沉吟着道:“老邓,今天会议的主要议题是如何把我们学校打造成211那样的名校,资料你应该都拿到啦。趁其他人没来,我们俩先通通气,现在学校预算缺口太大啦……。” 这是机密!连其他班子成员都没资格听,我不过是小小的助理,校长不忌讳但书记跟我可没这么熟悉,因此不敢继续呆在会议室里,拔脚就往外走。邓繁荣年轻时候当过乡、县党委书记,亲民作风一直保留着,对于我这个黎锦的心腹,大概也想卖面子,做作地呵呵笑着道:“小徐,你也太敏感啦,坐下听听,也帮忙拿拿主意,私下商量又不是正式会议投票,你跑什么?” 正文 让子弹乱飞(二) 我迟疑着回头,看见黎锦微微点头,才不好意思地远远坐下,估计自己的神情略微有点像贾雨村面前的葫芦僧。 邓繁荣好像有心事,喝口茶,不拘小节地咀嚼着溜进嘴里的茶叶,愣怔一会儿才自失地道:“老黎,你接着说。” 黎锦待他安静下来才缓缓道:“前几年扩建,贷款数额太大,现在光还利息都成问题。老邓,说实话,你我都是被空降来的,我虽然早来几年但你了解本地,比我有优势。上次你提议改变校外那块地的用途,搞房地产开发,当时我还不同意,现在看来势在必行啦,具体怎么操作,这次会议上得拿出方案。征地手续要完善,拆迁补偿也要计划好,不能掉以轻心,很多农民拒绝我们的方案。” 经过两年的较量,彼此都已经了解对方斤两,现在黎锦校长态度谦恭,慷慨交出土地开发权,但邓繁荣并没有露出异常高兴的笑容,胜利的喜悦深埋在心底,仅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心算极快,一副无奈的样子掰着手指道:“想解决财政困难,这是唯一一条路,每亩地补偿不过几万而已,搞房地产开发,至少升值几十倍。不过老黎,这里面也潜藏着风险。一是改变土地用途,得上面点头,地方政府那里,也要疏通;二是将来学校需要扩建,我们可就没有土地啦。” 我事先并不知道黎锦的打算,觉得校长对书记的让步太大啦,可邓繁荣居然大赤赤地,没有一点感谢的表示,不由得怀三分轻蔑,想替黎锦报不平,张了张嘴才意识到,黎锦不是轻率之人,这样的场合推出这样的计划,肯定经过精心谋虑,自己别光顾着讲义气,破坏了校长的布局,马屁没拍成反而被马踢一脚不划算,因此没敢插话。犹豫之间,黎锦大概发现我神色有异欲言又止,鼓励我道:“有想法尽管说。” 我看到邓繁荣也点头微笑,才大着胆子给他添堵道:“两位领导,本人初来乍到,不熟悉这里的民情。但耳闻目睹也大致了解一点,现在玩拆迁可是高难度动作,钉子户不好对付,搞不好会死人的!周边的百姓,一心一意指望学校活着,轻易不会答应。一旦闹点过格的事儿,难以收手,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大学。” 听了我的话,黎锦校长轻轻点头,把目光投向邓繁荣。邓繁荣喝口茶,轻蔑地一笑:“大学怎么啦,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老百姓成不了精,不必担心。” 黎锦闻言也笑着道:“将来没有土地的事我看也不必担心,现在高考学生逐渐减少,以后恐怕招生都有困难,哪里还需要扩建。这事就这么定啦,等校务会议上通过以后,房地产项目麻烦邓书记亲自抓一下,你是本地人,操作起来比较容易。怎么其他几位还没到?” 我应声说去看看,邓繁荣正默默地盘算,见我要走忙示意坐下,呵呵笑着对黎锦道:“老黎,你就是性急,得在这儿呆三天,还在乎一时半会儿的?”看看手表转头又对我道:“快中午啦,难怪我有点饿,介绍介绍,吃住怎么安排的?” 这些早就安排妥当,而且按黎锦校长交代:邓书记讲究排场,把规格提高不少,因此我带点炫耀似的道:“黎校长的意思,领导们不带助手开闭门会议,所以把标准提高了一些。初步打算住豪华套房,每人每天一千,早饭免费,午饭晚饭为海鲜自助餐,每人每顿二百八十八,不含酒水。” 邓繁荣略想一想,很客气地对黎锦道:“老黎,现在财政紧张,我看豪华套房就免啦,住标间,反正都是一个人,睡觉只需三尺宽,对不对?想两人睡自己去租双人床,哈哈!”暧昧笑过之后,转头毫不客气地对我说:“吃饭嘛,早餐和午餐可以这么安排,晚餐别弄自助餐啊,太简单了大家会有意见。这样办,牛副校长和朱副书记不会来,校领导只剩下七个人,你去定晚餐,午餐是海鲜,晚餐就山珍为主吧,每人照四五百元标准,外加两瓶白酒两瓶红酒,白酒不要茅台,五粮液或者泸州老窖就行,总之别铺张。另外,你跟负责人谈谈,可以跟他们签个长期合同,每年的校务会议都在这开。最重要一点,要确定酒必须可靠,不然我们自己带。老黎,你看怎么样?” 这还叫别太铺张?已经超标准好几倍啦。可我做不了主,见黎锦校长含笑点头,明白只能推翻原来的安排。问题是七个人?我上哪吃去? 邓繁荣又嘿嘿笑着道:“老黎,说实话,我也没几年蹦跶啦,有时候想想,就此退休还真不甘心,总觉得自己没有真正发挥过,一辈子当小媳妇,到大学来,又是半拉知识分子,不敢跟你们坐一起。现在行啦,我负责后勤、行政、基建这些粗活累活,你们搞你们的教育、学术。放心,干保障我有经验,咱们是搭档,保证不让你这大学者操心,齐心合力把学校打造成名牌,也是我退休后的安慰。” 傻子都知道,后勤、行政、基建,哪个部门不肥得流油?他居然没有乐得冒鼻涕泡?还能冷静保持谦虚,修养不凡啊!黎锦含笑颌首,这时节,其余的校领导也陆续来到,大家打趣胡扯了一会儿,先去吃海鲜自助餐。然后领导们济济一堂,开始商量一年大计。 从昨天开始,我里里外外地张罗,临秋末晚,居然没捞到跟领导们一起用餐。邓书记表面上客客气气,一到动真格的,压根没瞧起我这个校长助理。平日里我虽说没把自己这个破头衔当回事,但真的和司机坐一起,遥想领导们灯红酒绿,心里多少有些别扭,因此决定带领司机们离开这儿,何苦在这儿做下等人。 上车以后,我很留恋地回头望望私人会所,心里暗骂邓繁荣,老子早晚上这儿潇洒一回。情绪低落!沉思中我突然回过味来,邓书记讲的那个关于司机的笑话,什么意思!是否也讽刺我? 校长助理,狗屁,无非一个跑腿的,说穿了和司机没什么区别。邓繁荣,一个土八路而已,凭什么那么横?带着三分无奈和七分抑郁,我率领司机们找了一家豪华饭店,当然没有领导们的私人会所气派,但也相当不错。点菜时我格外大方,反正花学校钱,记领导帐上。司机们不敢托大,围着我不住地拍马屁,宁作鸡头不作凤尾,在这群人中,我是老大! 话虽如此,我却始终乐不起来,想起邓繁荣,越喝越窝火,看着其他人海吃。折腾很晚才带着大家回校,路上我感觉有点醉,因此提前下车。等司机们一走,夕阳如画,我慢慢走上一大桥,孤零零地看着春潮泛滥的湘江,心里更加郁闷。本质上说自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一年多来,个人生活变故迭生,沦落在此实在情非得己。人生地不熟的,每逢独处,就有沉重的孤寂感,邓繁荣今天不客气,更令我深感被排斥。尽管黎锦待我不错,但毕竟还是寄人篱下,如果黎锦是皇上,我仅仅是他驾前的宣旨太监。唉,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啊!落寞不期然袭上心头。桥下的江水无声远去,几艘货船吭吭哧哧的,身后的汽车懒懒而过,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一切都让人生厌。 街面水泥地依旧散发着热量,不能久待,一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桥头北侧的体育场工地上,农民工们干得正欢,茫然四顾,我突然看见不远处的白楼,南海道洗浴中心!顿时一激灵,不由自主打个冷战,身体马上开始有变化。那是本地一大景观!随时上演风花雪月的故事。今天周五,此刻——晚饭时间,应该安全。我犹豫啦,末了把心一横,左右张望一眼,低着头迅速下桥,溜墙根钻胡同,迂回前进到洗浴中心,在门口没做任何停留,直接闪身进去。 边脱衣服边琢磨,这里的最高收费是八百八,本地最贵的,以后弄张餐饮发票,可以算在领导们的会议费里,不必自己掏钱。 先在下面的桑拿房磨蹭了一会儿,服务员见我心不在焉,一个劲儿劝我上楼,我当然知道楼上有什么好东西,还用他提醒?可内心很犹豫,去还是不去?像哈姆雷特那句名言:活着或者死去,这是个问题!每一次进洗浴中心都会翻来覆去的权衡,一旦踏入这里,无论上楼与否,人就有原罪。曾经详细分析过自己,越有人劝我我越不喜欢上去,如果没人搭讪则十有**会主动堕落。听说这里有一种新奇的游戏,几乎可以媲美西门大官人的葡萄架! 磨蹭够久啦,路过桑拿房门口时,我轻声对站在门口的男服务员道:“想洗个盐浴。”小伙子相当机灵,杨柳细腰外加眉清目秀,标准的东北纯爷们,形象和小沈阳绝对有一拼。马上紧跟着我道:“老板,这边请,您要全套的还是半套的,全套的八百八。我们这儿技术一流,小姐保证是极品,来全套的吧!有没有熟悉的小姐?其实,谁愿意找熟悉的,对不对,出来玩图的就是新鲜!您喜欢胸大的?个高的?瘦的胖的?要不然我帮您安排,保证您满意!” 我板着脸点点头,他高兴极啦,悄声对我道:“走这面直接进包间,免得碰到熟人,我老乡才从北边过来,老年轻啦,长得贼水灵,接受过专门训练,活绝对地道。给您介绍一位?两位?不满意可以换!” 我竖起一根手指再次点点头,小伙子更加高兴:“好咧!老板您等好儿吧!” 一进包间我就愣住了:玻璃墙,玻璃吊顶,这就是传说中的炮房?据说是香港人的发明,一派意乱情迷的景象,宛若武则天的镜室。走进里间站水龙头底下,凉丝丝的自来水刺激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盐浴有个屁劲!直奔主题吧。想到这儿,我连浴巾也没披,赤条条地走出来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继续打量。 两匹长长的红绸从天花板倾泻而下,半空中打个结,一直拖曳到宽大的床上。红绸不是装饰,是一架华丽的秋千。秋千,和孤零零的圆床,是房间里唯一的真实。周围一派虚幻,光怪陆离,无处不在的玻璃映照出多重荒诞的时空,虚拟的时空像重重魅影,扭曲着眼前的真实,一切仿佛是为魔术师布置的。 又仿佛置身于达利的抽象画里,床,像一架通往地狱的升降机,承载着我的**;我则像一具等待解剖的死尸,烘托着头上的秋千;而秋千,则像一缕袅袅的艳丽亡魂,像幻化在空气中的妖精。 正文 让子弹乱飞(三) 脑海中灵光一闪,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可那道灵光又熄灭啦,没留下任何痕迹,电石火花之间根本来不及捕捉,因此我死死盯着这架华丽的秋千,造型有点奥运中国印的意思。 可总觉得有些惊心,感觉和它似曾相识。一见钟情?多么美妙的字眼!属于贾宝玉和林黛玉的之间的传奇,拿来形容这里,简直是罪恶! 早听说过这里的服务非同一般,慕秋千之名而来,寻找刺激。没想到一见到大红秋千,却恍惚起来。被酒精麻醉的脑子运转不够良好,无论怎么努力,仍然没有办法把想到的画面,心中的感喟,眼前的现实串联起来。 我太息一声,无论西方还是东方,赤橙黄绿青蓝紫,红色被注入的内涵最丰富。首先是神圣:一切崇高伟大庄严的场合,从世俗的鞭炮到主教的长袍,从活人到死人,都需要这种色彩来烘托氛围,落魄的贾宝玉谢幕时,漫天大雪中也要一件红色的猩猩毡装点门面。其次是震慑:从朱砂御批的无上权威,到红头文件理所当然的权威,再到巡街老太太的袖箍——无力的权威。权力从固态逐步被稀释成清汤寡水,却依然拥有共同的颜色。但非常滑稽的是,人类可能觉得把红色捧得太高,于是又给红色安了个堕落的尾巴:西方有红灯区,而眼前这种地方,也需要红色点缀! 难道是自我调侃?这架秋千确实像个变形的十字,红十字!曾经是西方道学家手中的皮鞭。难道是潜移默化的拯救?红十字!通常意味着**的复活,在这里,也许警示灵魂的死亡。最有可能的是,这架华丽的秋千,不过等同于斗牛士手中的红布。 小姐来啦,不用周立波下结论我也知道她是一位胸部达人!身上的衣服比朦胧的灯光还要轻薄,左右转动几下屁股,抖抖硕大的胸部,极具诱惑地道:“老板,我来服务,行不!”我咧咧嘴,点点头示意她赶紧把门关上,谁知她笑嘻嘻地道:“谢谢,很荣幸,我去拿东西,您稍微等会儿,要不您先看会儿电视,零频道有脱衣舞表演!” 我摆摆手示意不看电视,也不洗盐浴。她大概被我的严肃吓着啦,立刻猫一般闪身而出,悄悄掩上门。片刻之后回来,请我签了单据,打电话通知总台,然后笑嘻嘻地拍了我小腹一把道:“我去洗澡!一起洗吧。” 这话证明她绝对是北方人,虽然不能肯定她是东北人。洗澡,北方人独有的词汇,因为北方人不经常接触水,看重的是清洁功能:洗,老艺术家朱旭在电影《洗澡》中,讲述得特别到位。南方人则谓之冲凉,因为南方人天天洗,甚至一天洗几次,他们看重的是凉! 小姐很实在,三下五除二在我面前脱得溜光,凭视觉判断屁股很有弹性,**结实而高耸,可是她应该没有读过古龙的,古大作家一直强调:聪明的女人懂得脱衣服:展览**的同时勾起男人的美感和**。但我眼前的这位太大方啦,她居然豪爽地揪着下面稀疏的毛发冲我灿然一笑,骄傲宣称:“瞧,老板,我小’妹’长得多漂亮,又紧又嫩,等会儿你就知道,玩起来老过瘾啦!” 举动太吓人啦!一点美感没有,象上场的拳击手,完全**裸的,我无声的笑笑,开始有点失望。小姐手脚麻利地展开浴巾,把门上的玻璃遮挡得严严实实,再对我一乐,然后不慌不忙地去里间冲洗。 我一点也没觉得兴奋,甚至也不期待即将上演的游戏,盯着玻璃天花板中的自己,镜中的自己和上面的秋千,完美的立体交叉,一白一红,一横一竖。洗练简洁的线条,对比强烈的色彩,在冷冰冰的玻璃映衬下,有着惊心动魄的诡异!鲜红的秋千残忍地嘲笑着我的苍白卑污,无论是肤色还是灵魂。我好奇地伸手抓住它扯了扯,突然意识到,秋千也可做上吊绳!或者根本就是一副绞索,配上刺眼的艳丽,活脱脱像死刑判决书上剜心剖胆的一勾。勾去了什么,我不知道! 开始后悔来这里,每一次都这样。酗酒的人,永远在醉后的头痛和空虚中责骂自己。走进这里时,早已没有第一次的好奇,有时还多少带点无奈,好像外面世界的寂寞、倾轧、绝望纠缠在一起,形成一股合力,推着我来的。而且,心里非常清楚,折腾过后,面对的是更大的寂寞、更多的倾轧、更加无边的绝望,这种饮鸩止渴的发泄方式,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然而,却看不到结束的日子,同样也看不到生活的尽头。 “秋千等会儿才用。” 从浴室出来的小姐婷婷袅袅,虽然未着丝缕,却比秀台上的模特自然,或者干脆说她们已经不知道害羞,小姐接过我手里的秋千,甩到一边,暧昧的笑着讽刺我性急,也等于告诉我秋千是今天的重点,是明星大腕,压轴登场!小姐站在床头,扯着我的脚脖子,用东北话说像翻白条猪一般把我摆正,目光专注,如同巡视田野的农民打量着我。突然,她好像发现一株稗草,然后她微笑着,与其说内行,还不如说毫无顾忌地出手!抓住零件的同时,用审视的目光端详,前后左右地摇晃,神情专注好象准备拔萝卜。她的前凸恰到好处地悬垂着,两个重点符号无风自动,大概是怕我无聊!无声地提醒我该忙什么,关注什么。这是她的工作,举措直截了当,细致到位。手眼身法步,一切的一切都显示,她非常专业。我却顿时气短三分,她像这秋千一样引人注目,不过她出手时,制造的却是刚性的肃杀气氛,减少了男人对她表演唱念做打翻的期待。 每逢这时,我常常想起过去,想起那些浪漫的故事。当初,我喜欢躺在妻子耳边讲几句胡话,妻子先是傻傻地听,最后会爆出嗤嗤的笑,脸会呈现桃花似的绯红,人则又躲又藏,不是拉被子遮头就是举枕头盖脸,笑得没完没了、两脚乱蹬。那感觉真好,但已经杳如黄鹤,今生不再。 在这里,完全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我却从来不敢放肆。 这种心理,名家有解释:在神圣的婚姻殿堂里,男人希望妻子在自己面前放荡,但仅仅限于自己看,赵飞燕只能在皇帝的手掌上起舞。这是底线,红色的底线!在放荡的地方,男人却偏偏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不苟言笑,清水出芙蓉的姑娘,但绝不会娶回家,杜十娘就犯了这个忌讳。这也是底线,红色的底线!这条红线是血染的楚河汉界。 小姐丢床上几件东西,我明白她马上会变成一台流水作业的数控车床,先来一遍抛光,然后开始她的全方位立体加工流程。 “开始吧?”她说,又带点不甘心的样子道:“老板真小气,只要再加二百元,我就能喊来一位姐妹,大家搞3p多刺激,两个人干巴巴的玩起来没劲。” 她大概看电视看多啦,似乎这事也能搞竞赛,来个花魁达人秀!不过在今天的中国,该想法不见得是天方夜谭,铆足劲儿掏银子,那些名家也一定欣然而至当嘉宾、评委!搞不好还写本精彩绝伦的《万年一叹》。 我无动于衷,这里不需要有问必答,也不再关注小姐,镜子中的自己真的像白条猪,镜子中的小姐如果去肉联厂,保证是劳动模范。我常常忍不住猜想小姐们的心理,古往今来,书上都说她们被逼无奈,才选择了这么一条路。我不大相信,要想富,先脱裤!网上那么多良家姑娘前赴后继晒艳照,所为何来!她们之中,也有人会很得意自己的机会:钿头银箅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按照传统标准,此刻身处泥淖,但我却突然明白一个道理,那些感叹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正人君子,如果没有这般经历,何以知道其中的端倪?单凭想象恐怕不会那么绘声绘色吧! “想什么呀,那么严肃?” 完成抛光工序的小姐暂停工作,拍一下我屁股含笑问。上这里严肃?岂不等于赵本山上坟地演小品,无论对人对己对神,都是大不敬的事儿。我比正人君子善良,了解她的辛苦,对于她来说,这问题并不荒谬。醉意会使我注意力不集中,严肃会影响我兴奋,无形中增加她的工作量,虚耗她的体力和精神。传说很多人以能在这里打持久战而自豪,发自内心地说我没此爱好,确实想配合,但轻松不起来,因为一到这里我就紧张,会胡思乱想,此刻我的思绪飘出很远很远。 “我上架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这样的提醒,声音明显流露着不耐烦。这不能怪小姐,她在赶工,不曾想碰到个活死人,耽误功夫。像做泥人的师傅碰到死土,得多费一份力气。土有生死?表面很难理解,农民伯伯可以解释其中的绝对道理。 随后我看见秋千的用处。 小姐张开双臂,凌空一跃,早已端坐秋千上,在半空中荡来荡去,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尽管怎么看她也不像云朵上的仙女,但我还是报之以微笑,表现出很期待的样子。然后小姐身子突然后仰,两腿横劈,像空中飞人一般把自己倒挂在华丽的秋千上扭动,垂下的双手轻轻撩拨着我,嘴更没有闲着。我本该闭上眼睛享受,可是玻璃天花板像一块超大屏幕,夸张地展示着她两腿分岔的地方!秋千摇荡,带来阵阵恐怖。 丑陋,但不可否认,有着邪恶的吸引力,秋千像天上的黑洞,被吞噬的人是我,但我一点也不悲伤,相反,一股莫名的欣喜从心底腾腾而起。我的反应给了小姐无声的激励,她施展出浑身解数,拿出十八般武艺,捏、搓、抚、揉……。后来,秋千开始旋转起来,小姐变成真正的空中飞人。四周幻化出重重鬼影,霎时,我终于明白今天何以神思恍惚,时常傻笑。云一样飘忽在脑海里的画面突然清晰!耳边甚至回响起旋律,看见气昂昂的老崔眼蒙红布,手拨吉他,沉痛地放声: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老崔的红布,眼前的秋千,它们是否有共同点?有!象山中的朽木,地下的乌煤,珠宝店里的钻石,都是碳,高低贵贱不过是人类的观感。可是,真的一样吗?肯定不同,即使如此对比,老崔若知道保证勃然大怒,这是对他和他艺术的亵渎。怎么会想起这些? “笑什么?你这人真怪!” 正在忙碌的小姐不满意我的表现,但又不敢直抒胸臆,只好旁敲侧击地揶揄。“怪”应该是指责我束手束脚,这种表现不是对她的尊重,反而是贬低,时间就是金钱,她不需要伪善的儒雅。在我之后,还有很多白条猪排队等着她去收拾。即便如此,她依然耐心恪守应有的职业品德,遵循客户是上帝这句名言,竭尽心力完成一道道**工序。 忠之属也!她配得上《左传》这句赞美,超过很多自以为高尚的人。在这样一个时间就是金钱的疯狂年代,连大学都开始糊弄学生,保质保量地敬业是珍贵的品质,是难得的情义。找到一个尊敬她的理由,我挺佩服自己。居然能在这里寻找到哲理,连秋千也被我赋予正义审判的象征,心里顿时轻松不少。 当小姐玩儿观音坐莲时,我屁股下面突然有活塞不住地起伏,吓我一跳!小姐顿时如通电一般,抓住我两只手狠狠揉搓着她的**,哼哼唧唧叫唤起来,表情夸张而做作。原来是一张传说中的**床! 正文 让子弹乱飞(四) 老年人的专利!我用不着不说,高频率的动作弄得我特别不舒服,心情大变! “你的手真漂亮!”这是文学上的比兴手法,因为她偷偷瞟了一下闹钟,果然如我所料,“老板,你真有种,能熬到现在还没放水,保留那么多子弹干吗?加个钟吧,再喊一个姐妹。” 虽然得意自己的智商,我却不敢流连下去,脑子不受控制。推理是我的习惯,但今天特别,从秋千到小姐,我比人家的全套服务推进的速度更快,再进行下去,很快会轮到自己。脑子是分析别人的,眼睛是分辨别人的,嘴巴是批评别人的,凡事轮到自己,肯定不好玩儿。孔庆东骂别人可以,如果我们骂他肯定不行。被告席上那些高官们的窘相,就是明证。 虽然没有享受到最后的疯狂,但不可否认,这里的秋千名不虚传!我居然在自己即将沸腾的当口来个急刹车,不顾小姐的嘲笑讥讽,迅速结账走人! 洗浴中心的水和医院的福尔马林差不多,可以把人泡得没有生气但依然新鲜。出来以后,天已经黑啦!害怕自己成为黑心贩子泡发的海蜇、牛肚,同时也是为了惩罚自己,我不顾春天水冷风寒,径奔湘江,一头扎进去,接受大自然的洗礼,在江里游了半天,冷冽的江水并没有使我清醒,中午喝下的酒,此刻依旧在胃里闹妖。脑子木木的,爬上岸后,连打几个喷嚏,觉得更加不舒服。穿好衣服登上大桥,天已经黑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油炸臭豆腐的气味。 去哪呢?今天周五,单身宿舍这时候是空的,如果有人,也都是出双入对的情侣,正准备较量一番,玩一场男女之间的单打独斗,过一个浪漫温馨的不眠之夜。我形单影只,受不得刺激也不想令别人生厌,老大不小的不至于那么没有眼色。说实话,实在住够了单身宿舍,自己在那里,除了年纪突出,再没有令人惊奇的地方,得想办法尽快搬出来。 可是能搬哪去?回家我又不肯,出去单独租房子,代价昂贵不说,还会招来闲言碎语。最起码。黎锦校长就不会同意。唉!沿着江岸漫无目的地走着,在心里盘算,麻将局至少得九点钟才开始,不知道老李今晚能否凑齐人;曾书记他们的牌局今晚设在学术交流中心,但他们玩得太大,不是很想参加,再说,脑子也不清楚。转身迈开脚步,哪知道恍恍惚惚的回到原来的老路,稀里糊涂的又看见洗浴中心,气得我自己笑了起来。喝酒时感觉不错,现在看来还真醉了,不然不可能围绕着洗浴中心转个没完,这算什么事?定了定神才明白,那架华丽的秋千,一直在脑海中摇晃,挥之不去,仿佛勾走了我的灵魂。走到街对面巷子里一家小店,要了碗牛腩粉,眼睛瞟着洗浴中心,象盯梢的特务,心里不停地琢磨进进出出的人与自己有何不同。 其实不必看,早就清楚自己在对待这件事上与别人态度有很大的区别。 有些人坦然甚至骄傲,二人把臂或者三五成群,一副赴豪门盛宴的劲头,大声说笑着,昂首阔步走进去。出来后还要找地方小饮几杯,交流一下心得,讨论小姐长相的优劣,技艺的好坏。这份坦荡的心态,我很羡慕。 有些人和我一样独自偷欢,从车里下来,目的明确,不声不响,小步快溜迅速消失,出来时也一样的动作流畅,决不拖泥带水。本质上,门口那些男人没有区别。宋江再怎么忸怩,最后还是上了梁山,在朝廷看来,他与李逵没什么两样。也许有人来这儿之前,内心要挣扎,要人鬼交战,而且每一次都是喝了很多酒才会来,酒能有效增加胆量和脸皮的厚度,更能大大降低良心的自责,其实大家都清清楚楚,喝酒,无非是给自己制造个鄙薄的借口。 自己还嫩,跟别人还是不同,潜意识里还残存着一星点真善美。曾经自嘲似的想,无非借此安慰自己。世界本来就**裸、脏乎乎的,那些美丽的爱情童话中有几分是真的?有几个人拥有过去的纯洁、现在的炽热、未来的相濡以沫?不过心照不宣罢了。所谓爱情,不过是男人综合自己的财力、权力、形象、前途等全部因素,混合着甜言蜜语、阴谋诡计给女人洗脑,像灌蒙汗药,量小了女人不上当,量大了会死人!婚姻,从第一吻开始,就共同培育欺骗的种子,最后,这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成为弥漫在祖国天空的阴霾。诚信是稀罕物,是奢侈品,别拍良心保证,这年月,良心也水货居多,无论男女,敢回家拍自己的床头发誓就是英雄! 一大碗热米粉落肚,分外舒服,慢慢嚼着最后一口牛腩,软糯香滑的口感使我振作不少,也多了点人味儿。店里只我一个顾客,店老板正督促孩子写作业,见我吃完了,忙赶过来含笑递一块槟榔,湘潭叫一口槟榔。接过来的同时回递给老板一棵烟,我并不吃槟榔,但很喜欢老板那张朴实的脸。他发现了我的烟盒,芙蓉王!老板接过香烟并没有走,谦卑地笑几声,很珍惜地夹在耳朵上,完成动作后又不放心地摸了一下。这举止使我感到亲切,小时候讨厌家乡,尤其那里的人,土里土气的,最喜欢把烟夹在耳朵上。抽烟时恨不得不留烟蒂,郭德刚学得特别传神。没料到湘潭人也喜欢这样夹烟,虽然不普遍,但绝对不罕见。 “你的生意不太好,早餐怎么样?” 其实我想表扬他手艺不错,为什么这么冷清。老板娘手脚麻利地换蜂窝煤,抢着倒出心里话:“我家这店全靠早餐和夜宵,生意还可以,就是太熬夜,能累死人。没得办法,赚得就是辛苦钱。” 小巷里都是居民,早餐生意好不难理解,哪有居民会起来吃夜宵?“夜宵?”我带着疑惑问。老板神色暧昧地向洗浴中心努努嘴,邪性十足地道:“半夜客人最多,进那里都是些干重体力活儿的,翻江倒海一顿折腾,出来以后不得补补?还有那些女的,忙了一晚,一张嘴吃撑啦,一张还饿着,到时候不得来一碗填肚子?后半夜附近只有我一家店。”此刻我开始担心他们认出自己,很后悔自己多嘴。 哪想到老板突然热情起来,一对小眼珠滴溜溜乱转,吃吃笑着说:“有空就去玩玩吧,现在时兴,挺便宜。而且我可以帮你安排,价格优惠,功夫一流,服务绝不打折!” 我不由得目瞪口呆,他竟然是潜伏的洗浴中心营销人员!简直对不起他那张朴实的脸,而且他刚刚还在督促孩子读书,如此的心态能教育出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转念一想,中华大地上,时时刻刻都在发生这样的事儿,老板并不特别。何况身为大学教授,想想我刚刚干得事,凭什么笑话人家。木讷半天才解嘲道:“别开玩笑!这碗牛腩粉都是我借钱付的帐。那里,你这样的老板才去得起。” 老板娘眉飞色舞地笑了起来:“他进去?他那手粗糙地像砖头,还不把小姐搓破喽!别造孽啦,还是得你这样的进去。”虽然表达的粗俗,但明显流露着得意:她信任自己的老公。老板嘿嘿笑着,依旧不死心,或者是看出我的虚伪,腆脸过来笑嘻嘻地说:“你一个外地人,自己进去肯定挨宰,况且,见不到高人!” 老板娘也附和道:“是真的,让我老公给你安排,保险不吃亏。” 不敢再胡扯下去,我指指里面正在写作业的孩子,用半生不熟的湘潭话道;“当着细伢子讲么子沙!”拿出大学里常见的,正人君子的大义凛然相,堂堂正正迈步离去,身后传来老板的冷哼:“这有么子沙!假正经。”吓得我冒一身虚汗,连感冒都好了三分,浑身轻松不少。 江面起风了!略有些冷,我精神为之一震。掏出手机看看,已经七点多了,牌友麻友到现在还没消息,难道今晚没有娱乐?手机显示有三个未接电话,可号码不认识,懒得理。才放好手机注视江面,琢磨怎么打发今晚,手机又发出悦耳的铃声。眼前寥廓的夜景令我心静神迷,沉醉了一会儿,才搭理手机,铃声已经终止,我漫不经心扫一眼来电显示,心立刻跳到嗓子眼儿:岳母的电话!胡思杂念瞬间烟消云散,慌忙回拨过去。 “你好,小徐!我刚跟你母亲通过电话,听说你又没回家。工作虽然重要,身体更要保重。”岳母的声音比以往更轻,但仍然平和、冷静、逻辑清晰。我从学生时期就非常敬佩老人家这份沉着,不疾不徐中流露着从容、淡定和大气!很久没有通电话,自觉气馁,嗫嚅道:“您有事吗?” “没有事!有点想孩子,可是你父母身体都不太好。我没有办法才打你电话,希望没有打扰你工作。”尽管知道这是岳母一贯的客气,或者说是平易近人,但此刻也不能不心虚,我慌忙道:“您别这样说,需要我做什么?”几乎忍不住想喊一声妈,不过仅仅张张嘴,最终克制住自己没有出声。 “我想月亮了!你安排一下时间,带她来杭州。你亲自来,别麻烦你父母。我也有些话想讲,你父母不适合听。”岳母没有征求我意见,和吩咐学生一样云淡风清讲完,便轻轻挂断电话。 已经快一年没有回过杭州,忘记自己曾经是杭州人,很得意、很潇洒的杭州人。西湖的景致,钱塘江的浪,伍公山的月亮,龙井的茶。想当初,当这些江南诗情画意正慢慢融入我北方剽悍的血液时,晴空一个霹雳,天地翻覆,我便逃离那烟香雾润、山秀水丽的家园,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很久以前的事啦!岳母的命令使我顿时产生错觉,眼前的湘江好像是曾经的钱塘江。与此同时,心头掠过世界末日的飓风,掀起惊涛骇浪,倒海翻江卷巨澜,惊回首,离天三尺三!我用力闭上眼睛。 时至今日,年迈的岳母仍然不失大家闺秀的韵味,举手投足充满了古典诗文的隽秀。即使批评,老人家也娓娓道来,仿佛清丽的梅雨,柔婉的春风。要我保重身体,无疑暗含挖苦,令我自卑,令我悔恨,因为我刚刚从那种地方出来。谁泄露了我很久没回家的秘密?肯定是老妈! 电话又一次响起,又是那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我有些恼羞成怒,啪地一声翻开手机盖子,恶狠狠地道:“哪位?什么事?”里面静默了一下,马上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徐先生您好,我是月亮的班主任,一直想谈谈您女儿的事,方便吗?但愿没有打扰您。” 我烦躁地皱皱眉头,今晚全是这些破事儿!平静一下勉强笑着说:“方老师您好,非常感谢您的照顾,我方便,您讲吧。”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方老师没准儿想家访,哪有家长敢对孩子班主任这样不客气?尽管我不在乎,但还是要装着惶恐与热情,事关我的脸面,毕竟是在大学里混,日常生活中风度不可或缺,于是慌忙补充到:“您想家访还是怎么?” 可能是前言不搭后语,也可能是惶急影响了语气,总之,电话那头的方老师笑了起来。“徐先生,是这样,您女儿最近情绪不对劲儿,长期下去会影响她成绩。我与她谈过几次,效果不理想。前段时间我去过您家几次,没有机会与您碰面,与您父母详谈只会增加老人的精神负担。知道您很忙,但再忙也不能忽视孩子,您说是不是?我想跟您谈谈,共同找出解决的办法。希望您能挤出点时间......” 我不由得笑起来,中国人实在搞笑:凡是我们强调的事就一定做不到!再穷不能穷教育,那么教育肯定穷!再苦不能苦孩子,那么孩子肯定苦!其他更多啦,公务员要牢记自己是人民的公仆,那么公务员肯定忘记!他们唯一念念不忘自己是百姓的祖宗!上上下下嚷嚷重视三农,那么农民肯定不受待见!正胡思乱想,方老师又喂了一声,我暗自惭愧,立刻表明态度:“谢谢,需要我去哪里见您?” 正文 让子弹乱飞(五) “您来学校吧,我在办公室。” 赶到月亮的学校已经八点多,贵族小学,当初我不同意这样安排,但爹妈、岳母异口同声否决了我的意见。只见过方老师一面,没什么印象。 “您好,徐先生,这么晚打扰您。”办公室静悄悄的,只有方老师一人,我发现自己记忆有偏差,影影绰绰的记得她挺老成,现在发现相当年轻,看样子毕业没几年,个子很高。听见孩子班主任客气,我忙谦恭地笑着,瞎话张嘴就说:“哪里,给您添麻烦才是真的,说实话,实在太忙,没功夫操心孩子的事儿,今天来这儿,除了表示感谢以外,还得拜托您继续关照。” “您也是从事教育的,我相信您能够理解。”方老师待我落座以后,有条不紊地整理学生的作业本,头不抬眼不睁地道:“您是教大学生的,不必理会学生的细枝末节,我们什么都要管。”她顿了一下,起身倒杯茶,动作很礼貌,但表情不客气,大眼皮像蒲扇一般忽闪几下。故作镇静!也许是自己的身份令她不自信,我边接茶杯边得意地想。方老师重新归位后,又拿起作业本,却翻着眼睛看我:“您女儿刚来时,成绩相当突出,但她越来越不爱说话,上课也不发言,课余时间,常常自己趴在桌子上发呆。我尝试做几次工作,都不见效。也家访过几次,只见到她爷爷、奶奶。偶尔,她外婆会从杭州打电话给我,关心一下,这孩子和留守儿童差不多。” 我不动声色地瞪了一下眼睛,这小老师太刻薄,什么叫和留守儿童差不多?专程前来听她训话,不过为了保持自己的风度。她以为她是谁?想到这里,我带着戏耍的心情端详眼前这位孩子王:富士山式的发型,很老土,齐刷刷的刘海完全盖住额头,下面是一双令人惊奇的眼睛,又黑又亮,这双眼睛如此夺目,以至于从远处看,完全可以忽视她的脸。脸短而俏,小巧的鼻子仿佛是面捏的,两侧几个雀斑不但不难看,反而成了点缀,恰到好处地彰显出脸的白净。紧抿的嘴唇,尖下巴,挺耐看。老土的发型并非随性之作,而是刻意为之,为了遮掩碧波荡漾的目光。这副打扮不够匀称,浓密的头发包裹着整个面部,眼睛太突出,不细看她的小脸很容易被忽视。总之,轰轰烈烈、浓墨重彩的背影与那双明眸相应成趣,而整个脸庞则清清淡淡、小桥流水。 盯着作业本的方老师挺敏感,大概意识到我在打量她,而且态度不严肃,脸不由得腾地红了,片刻迟疑后,她突然一抬头,瞪大眼睛与我对峙,把我吓一跳,直到我目光游移,她还不甘心,又敲敲桌子,带点顽皮提醒我注意力要集中,也表示她自己的不满,拿警告小孩的习惯动作吓唬我,令我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以前太忙腾不出时间,以后会注意。还没有请教方老师,您建议我怎么做?”看到她的脸上已经冒出寒气,我立刻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暗悔自己轻薄,这也是个当权者! “花点心思,和孩子沟通,总得知道孩子在想什么!我没资格给您提建议,但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您的责任,对吧。”方老师两手把玩着铅笔,嘴上谦虚,脸上却是一派嘲讽。这让我不舒服,怀疑她从孩子口中了解到一些我的家庭内幕,不由得淡淡地道:“从杭州到湘潭,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不过,正像您说的,我会努力去了解她。”见她收拾东西,又知趣地补充一句:“边走边谈吧。”说完,我径直站起来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方老师的笑声:“谢谢。”马上补充道:“不好意思,本来以为六点钟能见到您,谁知这么晚,我还得去湘潭大学上课。希望我们能打开月亮的心结,她真的很出众。” 溜到操场,点支烟,慢慢打量学校的环境。堂堂大学校长助理,没来由被孩子王叫来教训一顿,郁闷!而且,几句话的事,简简单单偏让我奔波这么远,完全破坏了今晚的心境!后来又开始琢磨,方老师如此郑重其事是否掩藏其它用意?想不透。我掏出手机,想给牌友、麻友电话,安排夜生活!身后响起一串鞋跟敲地的声音。方老师笑吟吟的,和在办公室时判若两人,满脸活泼相。我下意识地想丢掉烟头,在这里吸烟,罪莫大焉!可这精致的校园里压根没有垃圾桶,只好羞愧地把烟藏在身后,收起电话。 “在办公室谈话太严肃,关于孩子,您应该还有好的建议。只来过这里一次,学校很漂亮。今天谢谢您,害您这么晚下班。”我们一起往大门外走,方老师没再说话,眼睛一直盯着地面。出校门以后站着等车,她突然拘泥起来,左脚不停地擦地,吞吞吐吐地说:“徐先生,我今天和杭州通了很长时间电话,知道一点情况。凭我的经验,对月亮的心理有了大概的估计。有些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没做声,无非是猜到自己离婚而已,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如果人生这样简单,我早羽化登仙了。再说,这时候打断她会更令她犹豫。 “您是教授,按理说我没有这个资格,但我毕竟是月亮的老师,如果我有不当之处,还请您原谅。”方老师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没有了孩子王的凶悍,而换上一副怯懦的学生表情,我挺得意自己带给她的压力,言辞谦恭,她应该说理解而不是原谅。刚才还虎视眈眈,突然又把自己变得很卑微,用词不当。我丢了烟头,诚恳地发表声明。 “别客气,您还是称呼我徐老师吧。本人不是教授,做副教授也是滥竽充数,您这样说让我惭愧,一切为了孩子,有话您直说。除了感谢,作为家长绝没有其它想法,”觉得过于严肃,我又半开玩笑补充一句:“也不敢有其它想法。” 方老师轻轻笑了,含蓄地道:“既然您理解,我就不客气说说自己的想法,根据经验,孩子的心理变化可能与生活的急剧改变有关,恐怕您也未必能解决。我有个大胆的设想,找个心理老师辅导一下,做个心理干预,您看可以吗?” 我有些吃惊,生活急剧变化?月亮知道的无非是她妈妈病重,虽然这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但她不可能知道真相,怎么会有那么激烈的转变?真到这地步可就没法面对岳母了。沉思一下我表态说:“谢谢您费心,只要对月亮有好处,我都同意!只不过对这方面缺乏了解,也不知道哪里有好的儿童心理专家。” “如果徐老师相信,这事我来办。学校过去聘请过一个心理老师,很优秀,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辞退了。我可以找她帮忙。” 方老师这时候才完全抬起头,笃定地说。这年月信任稀少,她费尽心机想做好事,到头来得先祈求信任。看在她年轻、单纯的份上,我决定慷慨一次,鼓励一下那颗善良的心。出租车停下来,帮她打开车门,同时感谢说:“谢谢方老师,那就拜托您帮忙,您跟医生谈好后直接给我电话,这事别告诉孩子和老人。另外,虽然是您同事,也要付费用。” 方老师冲我摇摇手,走啦,我觉得她今晚儿似乎意犹未尽,好像还有其他事,不过她没说我也懒得管。又剩下自己,街上冷冷清清的,还是去打麻将吧。 正文 风乍起(一) “老大,教育厅来人,您老人家得三陪。”办公室里没外人,我口舌轻薄地道,黎锦也是我岳母的学生,私下里什么话我都敢说,开玩笑的同时给自己倒杯茶。黎锦儒雅地一笑,脸像玉石一般滋润,屈右手小拇指轻轻划一下鬓角,随手把两条中华烟摆桌子上。这当然是给我的,他不抽烟,用不着客气,伸手拿过来立刻撕开一条,点燃一支狠狠抽一口。 黎锦略皱眉头:“注意点风度,怎么抽起来恶狠狠的。你以前没这爱好,现在说话都往外喷烟,小心肺子变成腊肉。我上午得给MNA上课,你安排邓书记先接待一下吧。一帮混吃混喝的官痞子,能有什么重要事儿!无非坐腻了办公室,想念灯红酒绿而已。反正他们明天才走,我中午赶到也不算怠慢。” 我把烟蒂丢进一次性水杯里,努嘴乍舌地道:“自从房地产项目上马,几乎看不见邓书记,老人家风里来雨里去,实在是我们的榜样,朱副书记经常学习主流相声演员,愁眉苦脸地嚷嚷:强烈要求邓书记注意身体。知道你今天有课,晚上还要送大嫂,所以我一得到消息就先去找他,可惜连党办的人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还没有人敢打电话追问。” “下面有什么反应吗?”黎锦轻声地问,自然是指邓繁荣负责房地产一事。我不经意地扫一下门口,压低嗓音道:“评价不高,邓书记做事历来雷厉风行,分三步,拍脑袋决定拍胸脯保证拍屁股走人。行政、后勤、基建方面意见挺大,财务方面好像也不太配合。都说他在外面无地儿可去才躲学校来,混几天就退休,不应该给他那么大的权利,虽然他是党委一把手,可班子里其他老人儿现在都怀念集体领导,呵呵。” 黎锦笑笑,不温不火地道:“告诉他们,不许瞎议论,干好自己本职工作。那摊子事儿除了邓书记,别人干不了,你们想想,办手续,批地,征地,拆迁,跑银行,找合作伙伴,我想起来就头大,咱们还是研究自己学问,教书育人吧。你更不可以掺合这事儿,记住,不问不谈不看。既然邓书记不在,那还是我接待吧,让其他班子成员都出席。”停顿了一下他又道:“我有决心把学校搞好,但自从邓书记一来,很多事情就变得复杂,现在让他去分管这一块,我耳朵也能清静,做起事来顺手。他现在分管的事,张嘴是钱闭嘴还是钱,我们这面的人绝不许跟着起哄,吃顿饭也不行,免得将来说不清。” 我点点头,扯几张报纸把香烟包起来,又抬头道:“晚上一喝起来你恐怕不容易脱身,要不,我替你送大嫂吧。不过好像于理不通,她可是去澳大利亚陪读!你不陪着去已经说不出口,临走不露面就罪上加罪喽!” 黎锦被我逗得一乐,呵呵笑了几声才道:“我们都五十啦,哪像你们年轻的。现在上澳大利亚还不容易,比去海南岛都简单。你也知道,成堆的工作等着,怎么走得开?就像你说的,晚上还是我送,不过你等会儿过来,一起见见省厅领导,好歹先认识一下。” 这是实实在在地关照,不必口头感谢,得记在心里,我一乐,转身走啦!才到门口,又被黎锦叫回来:“安排人把我办公室里面那间房收拾一下,简简单单安张床、安个书架就行。另外通知后勤,把我住的那栋小楼好好整理一遍,你大嫂一走,我就不住啦,一个人怎么着都行,以后睡办公室,安安静静正好搞点研究。说到研究,你尽管忙也别含糊啦,好歹一天看两小时书,什么都可以丢,专业不能丢。那栋小楼留给外聘专家吧,人家可是著名人物,国学大师,不能受委屈,咱们又缺经费,自己将就吧。” 本来想说大可不必,但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人家的电话搞不好会涉及国家机密,还是不旁听为好,因此我点点头马上开溜。赶回办公室交待完一系列事,才打开书,成教学院的李纯富迈着方步昂然而入,这可是本校最具实力的人物,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少言寡语,但据说上面有人、目中无人,在成教学院坐镇近十年。书记兼院长!那里简直成了他家的宅门,针扎不进水泼不进!黎锦校长无奈之下,一度建议邓繁荣提拔他担任副手,李纯富对于这建议,完全无动于衷,眼皮都不耷拉一下! “请坐请坐,李院长光临,有何指教?”我边倒茶水边开玩笑,自己与李纯富并不熟悉,只不过在校务会议上见过几面,平时根本没有往来。李纯富是部队转业干部,五十出头,以艰苦朴素知名。今天,赤脚穿一双老式布鞋,一条肥大的灰裤子,上身老头衫外加一件松松垮垮的西服,咧咧斜斜和农民工差不多。其人绰号“七分裤”,原因是有一次上班,大家发现他的裤子又瘦又短,后来仔细研究一番才明白,那是他老婆的裤子,这一笑话全校上下无人不知。 “徐助理,我听说林兴唐在文学院呆不住啦,想换个地方,你看把他调我们成教怎么样?别人不欣赏他,我倒觉得老林有干劲,带学生绝对是块好料。”李纯富接过茶,直截了当地道。 我噗嗤一乐,连连摆手说:“您这不是开玩笑吗?我哪有调动人员的权利啊,得找主管的校长、书记商量,也得跟文学院那几位领导沟通。” 李纯富淡淡一笑,吊着嘴角:“学校派给成教学院的人,不是领导的亲戚就是领导家属,一个能干的没有;跟成教要钱的时候可不客气,恨不得把我们工资都拿走。这次搞地产开发,也不事先知会一声,直接就把成教的一大片储备用地划走。那可是成教自己花钱买的,我怎么跟教职员工交代?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已经过分,现在还吃马肉喝马血,这工作还怎么干!” 我不是傻子,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哪里管得了这事儿!同时也知道李纯富向我抱怨,话其实是说给黎锦听的,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准确转达就可以,大可不必附和,因此仅仅点头表示理解。李纯富也不过分,嘟囔几句以后,站起来道:“就像徐助理说的,我找主管领导商量去,但文学院那里,得徐助理帮忙沟通。人家是名牌教授,瞧不起我这么个土包子,我也不敢高攀。” 正文 风乍起(二) 客客气气把李纯富送走,重新捡起书,还没来得及打开,黎锦校长来电话让我马上过去,我叹口气摇摇头,干脆把书放抽屉里。 校长办公室仍然只有黎锦一个人,见面居然叹息着说:“厅里来人让我想起一件事,上次开校长会议,听说现在的学生会很成问题,各大学普遍如此!人人瞧不起学生会,但学生个个把脑袋削个尖儿往里钻。一旦混进学生会就作威作福,神气活现的。普通学生意见很大。是不是真的?” 我冷笑一声道:“您老人家高高在上,哪知道现在的学生会!客气点说像衙门,官气十足;缺德点说藏污纳垢,简直像旧社会的帮会组织。学生干部只知道往上爬,结交团委老师,替自己谋党票,谋保研,谋私利,正眼也不瞧一下普通同学。更加过分的是学生干部利用组织活动的机会大肆捞钱。现在,准确地下定义:学生会基本上属于培养贪官污吏的摇篮,影响极坏!” 见黎锦狐疑地瞪大眼睛,似乎不相信,我哭笑不得地道:“江湖传说本校上届学生会主席,花六千元才坐上那个位置,听到这消息我也吓一跳,后来侧面了解一下,好像不是空穴来风。世风日下啊!” “真的这么黑暗!”黎锦像听天方夜谭一般,“我也是最近才听说,校园网上时常会冒出一两帖子,专门揭露学生会选举黑幕。当然都及时删啦。唉,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生变得如此市侩?将来上社会可怎么办?愧对国家民族啊,团委书记王艳艳水平有限,看看什么时候合适,整顿一番。另外,查查谁领头在网上兴风作浪,都说一个叫杜卓然的学生,相当好事。以后严厉制止。” 我摇摇头说:“算了吧,自从邓繁荣老人家一冲动,硬把连教学都没有资格的办事员王艳艳老师捧上团委书记的宝座,一米六五的王艳艳霎时就变得身高丈二,目无余尘,那小娘子现在美得,走起路来浑身直抖,做梦都冒鼻涕泡!没准想进中南海哪!我看咱们少惹为妙!杜卓然这名字挺熟悉,一时想不起来。” 没人了解王艳艳的过去,反正本校突然就出现一位相貌出众、来历不明的团书记。天天风情万种地招摇,她与邓书记有一腿,虽然没人亲眼看见,但人们相信,那是铁一般的事实,比真理还真理。 黎锦笑着摇摇头,沉思一会儿才换了话题,很歉疚地对我道:“小徐,又得麻烦你,老家一个远房亲戚想在株洲搞服装批发,父母以前来电话跟我交代过,我早忘啦,再说我哪有工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正经的还忙不过来呐。现在那亲戚已经到株洲,你代替我马上跑一趟,看看能帮些什么,帮不上也就算啦,反正让我跟父母有个交代就行。另外,能不能从哪借辆小车,不用好的,桑塔纳就可以,亲戚想用些日子。不能打我们学校车队的主意,那样影响太坏。” 黎锦笑吟吟的,两只手巧妙配合,急速旋转着钢笔,似乎竭力压抑着内心的兴奋!他是个深沉、内敛的人,猜不透为何突然如此高兴,。 我脑筋急速运转,马上明白这才是叫我前来的真正目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亲戚,因为自己对株洲一点不熟,能帮什么忙?别听校长嘴上说得云淡风轻,一系列隆重的安排无疑证明亲戚挺重要,否则大可让司机跑一趟。 “老大,你看这样行不行?去职业学院借台车,你给庞亚龙院长打个电话,怎么样?”片刻之间我就有了主意,职业学院名义上属于隔壁一家大型企业,挂靠在本校,谁也说不清它的产权,但庞亚龙院长肯定不敢驳黎锦面子。 黎锦沉吟一下,大概觉得堂堂大学校长,不值得给姓庞的打电话。犹豫一会儿他还是认可了我的主意,但他说:“电话就不必打啦,你是校长助理,肯定能借出来,就说你自己借车,这样更名正言顺,呵呵。” 我点头答应,刚想借机汇报李纯富的事,黎锦又交代道:“我也不熟悉这位亲戚,是个女的,叫什么伍春兰,尽量好好安排,别再找我麻烦就行。碰到熟人就说是你亲戚,手机号码在这儿,我已经把你的电话告诉她啦,她在火车站麦当劳等你,快去快回。” 伍春兰,这名儿,和稻花香差不多!乡村风味。幸亏不是武腾兰!呵呵,但我没敢调侃,把电话号码输入手机,同时原原本本地转述了李纯富的抱怨。黎锦微笑着听完,不疾不徐地道:“土地的事邓书记会和他沟通,小徐,你说咱们学校还有谁能镇住成教那一块?”我被吓一跳,真要拿下李纯富?黎锦确实早有此心,但恐怕不容易,这是上层斗争,自己不便插嘴。黎锦大概也没指望我给出答案,眺望了一会儿窗外,轻声吩咐:“各个二级学院都办职教、成教、远程教育,不务正业不说,把学校搞得一团糟,上星期班子开会已经确定马上着手整治。有空时,帮我想想,稍微透露点也不要紧,成教是个好地方,很多人想去。不可否认,李纯富是个人物,踏实勤奋又很正直,爱校如家,这样的人现在很稀罕,真不想动他,无奈邓书记死活讨厌。没办法,只能请他走人!行啊,这事儿不急一时,你去忙吧。” 才出大楼门口,一辆红色豪华宝马就轰一声横在我面前,车窗玻璃无声降下,露出一张韩寒似的酷脸,最绝的是鼻梁上那副卡通眼镜,光有镜框没有镜片,此人姓毛名毛,不到四十岁,但我二十岁时也不敢学他的后现代打扮,太监不叫太监,人妖不叫人妖,美其名曰:伪娘。毛毛是正教授,海归,骨子里透着洋味!说话都嗲嗲地,很多人怀疑他有断袖分桃之癖,现在流行叫断背。但我可以保证此人性别男,爱好女。除了人民币和国产美女,中国再也没有吸引他眼球的东西,蔑视中国规矩更是他一大爱好,不如此不足以证明他的身份!特立独行任意招摇,校园里的明星,校园外更是明星。好几家上市公司的**董事。总之,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儿。大家私下里都称呼他毛海龟,他也不介意。可能因为年纪相近吧,跟我还可以。他也是黎锦心腹之一,但关系深到什么程度我却不清楚。 “老徐,去哪呀?要不要本人当司机?” 我摇摇头道:“平时你给老板上课,每小时一万啊,用你当司机太昂贵。谢啦!” 他也没再客气,一轰油门,扭头丢一句:“那好,我去株洲开董事会,有空请你喝咖啡。”我挥挥手开动自己的十一号,去职业学院。 庞亚龙四平八稳坐在办公室,正跟地方官员吹牛,见到我比见到亲爹还高兴,也难怪,这年月谁见到亲爹都难过,除非亲爹腰里有钱手里有权。他大笑着迎过来,边和我握手边不断地拍打我,江湖传说此人名牌大学毕业,原来在教育局打杂,混得很不像样子,年纪比我大,为人八面玲珑脑袋后面都是精神。后来也不知道他怎么运作的,被一位领导看中,三跳两跳就成为职业学院一把手,正处级! “徐助理,大才子,我们黎锦校长的左膀右臂加文胆!本校归**领导,他就是胡乔木;本校变成国民党领导,他就是陈布雷。”庞亚依旧不放开我的手,扭头向地方官介绍,面不改色气不虚喘地放肆吹嘘,我觉得脸有些发烫,用力摆脱他,赶紧与其他人寒暄,闹哄哄也没听清都是些什么官。 “徐助理第一次光临小处,总算有机会巴结,今天中午我请客!”庞亚龙根本不问我此行目的,马屁却拍得啪啪山响。我担心耽误正事,在座的人一个也不认识,借车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赶紧向他递个眼色,庞亚龙心领神会,尾随我来到走廊,等我把借车的事说完,他一拍大腿:“桑塔纳太寒酸啦,你不怕丢人我还嫌没面子,开我的奥迪去,想用多久就用多久,你不还我绝不要,这还不算,费用我全包,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这车会借多久,会产生多少费用,黎锦会是个什么态度,因此不敢贸然答应,只是堆着满脸笑容表示感谢,但只借桑塔纳!在我反复坚持下,庞亚龙万分遗憾地摊摊手,无可奈何地答应啦。 湘潭和株洲,开车也就三四十分钟,一路上正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接到老妈电话,非要求今晚我回家不可,停下车跟她解释好久,最后老妈在那头摔了电话。这严重影响我的情绪,昏头昏脑地来到目的地。推开麦当劳餐厅的大门寻觅,里面乱成一锅粥,真不明白中国人为什么一窝蜂地喜欢这种垃圾! 远处靠窗的角落里缓缓站起一位佳人!我还没看仔细,肩膀搭上一只手:“徐助理,你这家伙风风火火地干什么?搞地下工作吗?我跟了你一路你都不知道。” 毛海龟!我顾不得寻找目标,赶紧回头擂他一拳道:“放着堂堂的董事、名教授不好好干,怎么玩起盯梢啦?你不是开会吗?溜这里干嘛!” 毛海龟一笑,没有摘下眼镜,拇指食指直接插进眼镜框里揉揉鼻梁,好像直接插进眼睛一般,把我吓一跳。他疲倦地打个哈欠道:“时间还早,我想在这儿静静地呆会儿。对啦,你干嘛?约人了吗?” 我急忙对他道:“朋友的亲戚,想在株洲做生意,托我关照!”他平时跟学校里的人不大来往,而且嘴也严,我倒不担心他知道。毛海龟竖手指往上指了指,意思是上面派给我的任务,我未置可否,他嘟哝道:“还以为可以跟你玩会儿,了解点上层内幕,哪知道你弄了这么个差事,不管公私,都败兴!我去那面吃吧!不过是男的还是女的?” 他想走正中我下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们俩刚转身,眼前走来一位婷婷袅袅的靓女,正是刚刚角落里站起的那位,这会是黎锦亲戚?毛海龟的眼珠子立刻不会转啦,我则吓得一愣一愣的,迟疑着上前询问:“伍春兰小姐?”对方款款一笑,轻轻点点头,伸过纤纤玉手:“麻烦您,徐先生!我已经帮您点了可乐,请里面坐。”对于我身边的毛海龟,甚至没看一眼! 来人三十岁上下,一位绝世大美女!身材跟明星苏琪有一拼,但五官精致,又窄又俏的小脸极富立体感,外加一张樱桃小口,模样比大嘴岔子苏琪漂亮多啦。一袭高贵的白色长裙,漆黑的长发随时可以飘拂,神态非常文静。 正文 风乍起(三) 声音温和语言典雅,叙述条理清晰,我做梦也想不到黎锦还有这么漂亮的亲戚!从她的肤色气质看,估计是泡在牛奶里长大的,一时为对方的美貌所震撼,不敢直视伍春兰的眼睛,仅仅碰了一下她的手指算是握手。 毛海龟不甘寂寞,凑上前挑衅地问:“您好,伍小姐,旧雨新知。认识个新朋友没有坏处,您说呢!” 我也纳闷,伍春兰何以一眼就认出我,也许黎锦提前告诉过她,来不及多想同时也不敢怠慢:“这位是我们学校的明星,在他所属的那个圈子里,绝对一流。而且是伟大领袖**本家,《乌有之乡》的死敌——毛教授!今天来这儿开会,路上我们偶遇。” 之所以介绍如此详细,我想提醒伍春兰,毛海龟不是黎锦校长派来的,希望她说话小心。 伍春兰垂眼皮静静地听,然后突然睁开眼睛,像照相机闪光灯一般给毛海龟来个惊鸿一瞥,款款一笑:“您好,毛先生,我刚才看见你们二位下车,凭经验判断而已,徐先生不过受人之托来帮我,所以,没有旧雨也没有新知。” 对于毛海龟伸出的手,她却视而不见,仅仅点头微笑邀请我们入座。毛海龟一下子来了精神,像打了鸡血一般,自告奋勇跑去买东西。我没理他,和伍春兰面对面坐下。确实有些渴,喝可乐时我琢磨,怎么看伍春兰都不是凡人,有点像电视剧《手机》里那位伍月,长得像,气质更像。出奇地瘦弱,天气如此酷热,她却给人瑟瑟的观感,华贵的白色连衣裙更加显得她弱不经风,像一棵嫩草芽暴露在料峭的春寒中。说伍春兰是个画家,是个音乐家,是个博士我都相信,说她是服装贩子,即使这么想象都觉得亵渎。 伍春兰挺有耐心,一直端坐,抱着双臂任由我打量端详,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像画家面前的模特,更像一只突临陌生环境的猫,神态十分警觉。意识到这一点我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自嘲道:“抱歉,伍小姐,我有点失态。黎锦校长的大部分亲戚我都认识,说实话,都是农村出来的,和我差不多,普普通通跟地瓜土豆似的。您这样的仙女亲戚实在出我意料之外,早知道我该沐浴更衣以后再来。” 伍春兰略低头抿嘴轻轻一笑,眼睛盯着桌面:“我家和他家关系很远,说白啦无非听见人家有职有权,死乞白赖地硬往上靠而已,如果真那么铁,他就不会麻烦您,而会亲自跑来。”她很少正眼看我,彼此目光在空中一碰,她会马上低头,或者把头扭向窗外,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愣,觉得她好像对黎锦的安排不满,如果真是一个土豆地瓜似的农村亲戚我可以不搭理,但这样的美人我得罪不起,再说,谁忍心得罪美人! “黎锦校长非常忙,今天上面领导来学校检查,晚上他还得去长沙。虽然本人能力有限,但受领导委托,哪敢不尽心尽力,有话您直接吩咐。” 说话时我一直瞟着毛海龟,怕他突然回来听到我们对话内容。黎锦晚上去长沙送妻子,但这事不应该说得那么细。一年多来,我对官场规矩也略知一二,介绍领导公务繁忙时,一定要细致具体,唯有如此才能体现领导的伟大。比如说省委书记视察农村,一定要报道书记走进田间地头,跟哪位老农拉家常,在哪家吃的家常饭,细节要素包括老农民的姓氏,家里都什么摆设,饭菜的品种,还包括书记是坐着吃的?站着吃的?还是蹲着吃的?缺一个细节都得挨批评。但介绍领导私事时最好一笔带过,要这样写:领导忙于工作,根本顾不上家里。实在不行就来个大概:今天领导回家,尽管家离工作单位很近,但领导也很少回,这是他半年来第三次回家。就结啦,保证受表扬。 伍春兰挺敏感,继续抿嘴笑:“对不起,我不会说话,您别介意。其实我没什么大事儿!” 我故意拍拍胸口做出一付如释重负地样子道:“谢天谢地,您也知道我没什么本事,根本不是办大事的材料。之所以敢来,因为我估计到了您不会有大事,顶多是旅游度假,这方面我没问题,韶山我熟,花明楼也了解,衡山也常去!” 伍春兰掩口娇笑,肩头微微颤抖:“徐先生太谦虚啦!既然都来了,旅游也不急于一时,您没听说吗?我想开服装店。” 这事真帮不上忙,而且我根本不相信她是干这行的,尤其是她此刻的表情无疑说明她在耍我,因此我笃定地道:“您若坐柜台后面卖服装,我就得蹲街头炸臭豆腐,别开玩笑啦。不知道您看过电视剧《手机》没有?我觉得您特像那里的伍月。” 伍春兰的笑容一下子没啦,低头幽幽地道:“谢谢,我还是喜欢电影!” 什么意思?喜欢《手机》电影?葛优和张国立在电影里的表演比王志文与陈道明逊多啦,根本不在一个档次,怎么伍春兰会看不出?她不会白痴到这份上吧。而且我提伍月明明是为了拍她马屁,她干吗给我一张寡妇脸,岂有此理!等我几大口喝完可乐,笑容才重新回到伍春兰脸上,不过那点浅笑像喝咖啡时唇边的浮沫:“徐先生,我来到这儿一直住在酒店里,太贵啦,当务之急先在这儿租套房子,其他的事嘛,等安顿下来以后慢慢再说!” 这时毛海龟端着可乐、薯条、鸡翅兴冲冲地跑过来,人还没坐下就腆脸道:“老徐安排得太不像样子,凭伍小姐的气质,应该去西餐厅,品红酒听钢琴,这里乱糟糟的,气味也不好,早晚污染了伍小姐!” 江湖传说毛海龟见到美女就敢上,但从来不负责任。伍春兰明眸一闪,望着窗外不阴不阳地道:“谢谢夸奖,怪就怪我自己不上档次,在这里碰面是我自作主张。没想到影响了教授的情绪。” 我自嘲道:“不敢不敢,副教授!有麦当劳吃已经知足。” 伍春兰指着外面的宝马道:“确实,毛先生的车停在这里,太扎眼。我也曾上过几年学,像毛先生这样气派的教授还真少见,至少,我今天头一次领教。” 明明白白想打发毛海龟滚蛋,但毛海龟脸皮厚着哪!见到美女他有点忘乎所以,大言不惭地道:“教授分四种,最基层的教书育人,点亮自己照亮别人,活雷锋,我做不到也不屑于做;第二种弄个课题,混个官差,里里外外赚点,小康而已,落个悠闲自在,我超过了这个阶段;第三种横跨学商两界,呼风唤雨,正是我目前的状况;第四种嘛,像美国前国家安全顾问赖斯,无所不能,是我的终极目标。” 伍春兰似乎相当反感毛海龟,而且丝毫不隐瞒,一扬眉毛道:“原来毛先生的偶像是范曾老人家,难怪如此气概不凡。” 我听了一愣:这是哪跟哪呀?毛海龟也不明就里:“范增?您是说项羽那位亚父,我跟他没渊源。” 伍春兰眉眼齐动,浅笑中流露着冷冷寒意:“我说的是画家范曾,老人家说画分九品,正六品和负三品。一品,谓之画家,作品赏心悦目;二品谓之名家,作品蔚然成风;三品谓之大家,作品继往开来;四品,已成大师,凤毛麟角;五品,谓之巨匠,五百年出一位;六品,可称魔鬼,不知其为何物;负一品,从未看到;负二品,看之愈久,离其愈远;负三品,与美不共戴天,应即诛之。范大师自诩坐四望五以待来日。” 正文 风乍起(四) 毛海龟一下子被震住,嗫嚅半天才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我对中国画不感兴趣,您这一提我倒想起来啦,好像中学语文课本里,有范曾画的插图,尤其是鲁迅作品。 他那么有名吗?哪天去研究研究。” 说着突然看一下手表,直截了当地道:“人太多啦,刚才排队白白浪费半小时,我现在得走!有办不了的事找我!老徐能办的事我都能办,老徐不能办的事我也能办,怎么样?”他的话倒也不算狂,但伍春兰却不那么喜欢听,望着窗外笑道: “我的事儿不值一提,不敢劳您大驾!您还是去忙您的吧,祝您为天地生心,为百姓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登时觉得伍春兰过于尖酸刻薄,替毛海龟难堪,但毛海龟没半分不好意思,认认真真地道:“没关系,一回生,两回熟,三回成朋友,凭我和老徐的关系,相信很快就能拿到您的电话号码,您信不信?所以,还不如您现在就把电话告诉我!这样我也好快点离开,即成全了你们也不耽误我!” 我正盘算怎么帮伍春兰租房子,闻听此言吓一跳,这假洋鬼子疯啦!刚要阻止,哪想到伍春兰灿然一笑,立刻报出自己电话号码,毛海龟像捡了金元宝,乐得屁颠屁颠的,一边咽口水一边把电话号码输入手机,拿着一袋吃的和一杯可乐,潇洒地一挥手,扬长而去。看得我目瞪口呆! 伍春兰望着门外的毛海龟,淡淡地道:“真以为自己是情圣!”我赶紧道歉,她掏出手机,面露得意之色轻飘飘地对我道:“没事,我马上更换手机卡,他不过拿个空号而已。”我立刻为之语塞,这两人,针尖麦芒,都不好惹! “徐先生,来之前我到网上查了一下,这个高档小区有房出租,而且我已经跟业主通过电话,价钱可以,风景不错,还靠近湘江,就是偏僻一点。不知道你有没有其它可供我选择的?” 我看看手机上的地址,不熟悉但仍然在心里说:就是有也不告诉,何苦没事找事,因此推杯站起来淡淡地道:“别看株洲和湘潭挺近,但我们平时基本不过来,还真不熟悉,先去您联系的这家看看,如果您满意当然好,不满意我再想办法!租房子肯定不是难事,您觉得呢?” 伍春兰含笑点头。 于是我开车载着伍春兰,在导航仪指挥下直奔那个小区。房子相当高档,豪华装修,没住过人,租金当然不菲。伍春兰根本不在乎,满意得不得了。没费任何事,就在中介的帮助下签了租约。只不过伍春兰没带身份证,由我代签。然后,我又在伍春兰指挥下,去宾馆拉行李,路上伍春兰的手机响了几次,估计是毛海龟发来的短信,她看了以后冷笑一声,催促我先带她去买手机卡,现场直接把旧卡折叠报废。后来又要买床上用品,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顿忙活,我自己安家都没费这么大的劲儿。楼上楼下一趟一趟跑得像三孙子,整整折腾到晚上八点,差点把我累死。 伍春兰尽管不必负重,可是至少也得跟着我跑,来来回回点着高跟鞋,迈着小碎步,看样子比我还辛苦。 “伍小姐,没什么事我就要回去啦。汽车停在楼下,这是钥匙!”把一切都搬进房间,我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伍春兰靠在门框上喘息,一时答不出话来。这小娘们真敢拿我当苦力使唤,忙到现在,我连中午饭还没吃,可她连句客气话都没有,我一甩腕子,当啷一声把汽车钥匙丢在茶几上,但语气很谦卑。 “哦,谢谢,您去洗洗脸,我请您吃晚饭!”伍春兰终于缓过气来,闻听我要走慌忙站直啦,白皙的脸上布满红云,好像还有些愧疚。我笑了笑道:“很晚啦,我还得赶回湘潭,您休息吧!” 伍春兰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几次欲言又止,最终道:“那好吧,您把车开回去,交给你们校长,等我用时再去取,今天太谢谢您啦。以后我一定请客,好好感谢您。” 回去的路上,我先给黎锦打电话汇报,黎锦正在长沙飞机场与夫人道别,让我等等再打。放下电话就收到一封短信,伍春兰发来的,深表谢意之外提醒我这是新号码!我突然想起,伍春兰话少得出奇,除了才见面时那几句话,再就是让我干这干那。其他什么话都没有,这人绝对不是服装贩子!她能是干什么的呢?同门师兄弟,认识十几年,来往密切,黎锦甚至黎锦老婆娘家的亲戚,我比自己的掌纹还熟悉,但实在猜不出伍春兰来历。车进湘潭市区时,黎锦来电话,让我把车开到第一大桥桥头等他。 想起那架华丽的红秋千,我呵呵笑着打趣:“那是好地方,洗浴中心啊。”到达指定地方以后把车停好,又找到上次那家米粉店,没几个人用餐,我要了一大碗牛腩粉,本来担心老板能认出我,一直没敢抬头。谁知老板不在,老板娘张罗这张罗那,压根没空搭理我。边吃粉边望着南海道,那红色的秋千不期然在脑海里晃荡,伍春兰羊脂玉一般的俏脸也随之出现在脑海里,一时间,我甚至感觉身体发生变化,马上意识到这是对黎锦不敬,怎么可以亵渎师兄的亲戚。 半个多钟头以后,黎锦拎着一袋水果独自出现在桥头,当时我正靠着栏杆,望着洗浴中心发呆。根本没想到黎锦会静悄悄出现,被他吓一跳。 “我让司机先回去啦,这辆桑塔纳既然她暂时不用,我先开走玩几天。”黎锦笑着解释,同时俯身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小徐,想过没有,该成家啦,你这样混终究不是个了局。老师讲你情绪一直不稳定,让我多关照你,其实我觉得你很正常,上次失败的婚姻正好给你借口,放荡的借口。对吧?” 他口中的老师,自然是指我岳母,抛开黎锦的校长身份不说,他还极受岳母器重,我敢跟他没大没小开玩笑但不敢轻易顶撞他。何况,人家现在对我进行心理分析,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潜意识里没准真这么想,而且很多事根本没法开口解释,别说面对师兄,就是在岳母、爹娘面前,也不能说。 “老师让我劝你,买房成家。我倒觉得买房子没必要,这里不是你我久居之地,等学校再上一个台阶,我们一起调走,另谋高就。所以,先成家吧,堂堂校长助理,天天在单身公寓厮混,太显眼,外界对你得有怎样的观感?另外,你最近跟下面多联系联系。成教学院非动不可,邓书记会出面整治,目的只有一个,李纯富走人!观察一下基层反应,也为将来整顿学校做准备。” 他老婆刚走,从此和我一样,但我只要愿意,还有父母在身边,他则是货真价实的光杆司令,遥远的澳大利亚,毕竟不可能想去就去。不太赞同他的安排,我开玩笑地道:“好好的老婆孩子,一家子在一起多好,你公子不想留学,大嫂也根本不想去陪读,何苦弄得南半球娘俩相顾无言,北半球你一个形单影只!多没有意思?该不会是有情况啦,把大嫂赶走给小三、小四腾地方吧!呵呵。” 只有我敢这样调侃他,黎锦看着我笑了笑,似乎很伤感,我这才后悔不该拿人家夫妻离别开玩笑,转而正经地道:“我不成家就影响观感,您老人家贵为校长,住办公室不更惊世骇俗?不说别的,谁给你洗衣服?收拾屋子,我看你还是搬学术交流中心住吧,反正那里房间有的是,还有服务员。” 黎锦把水果递给我,岔开手指往后趟一下头发,缓缓地道:“搬进学术交流中心?那里太乱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经常在那打麻将。人来人往的我起早贪黑不方便不说,也得防备别人背后说闲话。那些服务员个个人小鬼大,惹不得。你知道她们背后都干什么?前任校长就在这事上栽跟头,我还敢住吗?” 后来我们两人都沉默啦,同在他乡为异客,夜色无疑又增加了那份凄凉。 “小徐,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你把车停哪啦?钥匙呐?” 我指指不远处的汽车,掏出钥匙才反应过来,像小弟损大哥似的道:“又打算自己开车?行了吧,总共摸过三五回方向盘,别找倒霉啦!手痒痒就在学校操场转几圈,连驾驶证都没有,现在查得紧,传到网上你就得挨一顿铺天盖地的砖头。想上哪我送你!” 黎锦一把夺过钥匙,扬手拦辆的士,一边往车里推我一边道:“我会的事情多着哪,驾驶证早就拿下。累了一天,赶紧回家,你小子,还不知道你多久没回去,害得我替你挨骂。 我没再争辩,挥挥手告别,确实该回家一趟,三天前方老师就发短信,说心理辅导老师已经找到,可惜一直没工夫见面。没有人能理解,我真不想回去,连想都不愿意想,没有勇气面对爹妈和孩子。路上我觉得黎锦今天有些反常,绝口不提提与夫人的离别,凭我与他们夫妻的关系,大嫂应该有几句临别留言,感谢我一直帮她老公;也没提伍春兰的事,似乎毫不关心。当然,也可以理解,整顿学校是大文章,如果做出成绩,黎锦的未来将一片光明。现在我才渐渐明白黎锦为什么要给邓繁荣好处,这样就少了掣肘,而且还可以让邓繁荣跟李纯富死磕,最好两败俱伤!心里为黎锦的老谋深算叫好,很快,出租车已经到老宿舍区,爹妈带孩子租住在这儿。 正文 WU 我扭头看着她,她就趴在我肩膀上,羞涩地低着头,脸色比桃花还艳丽,霎那间我内心的防线彻底崩溃!嘴唇已经不需要我指挥,直接飞到那春意盎然地脸上,她急不可耐地一下子抱住我脖子,固定住我脑袋,笨拙地把舌头伸进我口中,带给我很多奶油味儿。 居然不会接吻!与乐乐第一次接吻时她曾经笑话过我,然而刚想到这儿,杜卓然已经拉灭电灯,解开上衣!我颤抖着,尽管怀着深深地罪恶感,但排山倒海的饥渴令我难以自持,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着她的胸部,隔着乳罩,依然感觉那对坚挺、硕大的乳#房引力巨大,散发着奇香,双手再也舍不得松开。她则浑身僵硬,双臂不住地打颤,下颌哆嗦着,却没有拒绝我非礼,相反,拼命地贴近我,竭力把胸膛挺到我面前,当我把头深埋在那对儿硕大的乳#房中间时,她叹息着,呻吟着,忘情地扭动着。每一声呻吟都激发出我更强烈地**!我的右手本能地伸向她裆部,毫不费力地扒拉开短裤,当手指准确地嵌入那道缝隙时,她兴奋地几乎晕眩,失控似地啊一声,同时更紧地抱着我脖子,几乎令我窒息,最后她自己追加一只手,不断地驱使我的手指运动。 我们足足折腾到天蒙蒙亮才相互拥抱着疲倦地睡去。 当阳光把我唤醒时,一切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昏昏沉沉好半天才想起昨夜,杜卓然还在酣睡,枕着我胳膊,像婴儿一般蜷曲在我怀里。洁白的酮体在晨曦中泛着奇异的光泽,脊背上细细的汗毛带着金色,而我内心拧劲地后悔,等她醒来以后:我们将如何相对?自己这么糊涂?传出去如何做人? 我轻轻翻身找到内裤,没想到杜卓然醒啦,蛮横地一把夺走:“不许穿,让我看看不穿衣服的男人什么样子!”不由分说直接把我推倒,拿手指头在我胸前慢慢划着,从下巴一直划到大腿根,顺手抓起那条祸根研究着,突然噗嗤一笑,趴我身上嬉皮笑脸地道:“想不到徐老师一身腱子肉,是个老色狼!昨天差点被你折腾死,现在下面还痛,奶#子好胀!” 正文 杀气重重(X) 在东北的最后一夜,张志平获得了吉永贞子的身体——尽管肌肉发达但态度良好,一个波斯猫般乖巧温顺的女人,直到离开佐佐木石根的家,张志平也没有认真看一次吉永贞子。 相反,这一幕倒令他想起刘平平——一个高兴时朝气蓬勃、笑声朗朗,生气时喜欢幽幽独处、与鲜花月亮喃喃低语的女孩。任性却不乏温柔,执着却又能顾全大局! 张志平在南洋时,经常住在刘平平家里,他潇洒的谈吐,文雅的举止,广博的知识深深吸引了年轻的刘平平,小姑娘在他的影响下,居然义无反顾地独自一人跑到香港寻找党组织。生活中的刘平平不太会照顾人,相反倒需要张志平做更多的家务。但在感情上,对待革命工作上,刘平平却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日本人会怎样对待她?张治平几乎下意识地肯定,小女生不可能屈服。自从被捕招供以后,只要闭上眼睛,他就能看见刘平平血淋淋的皮肉,那双稚气的大眼睛流露着委屈、无辜、还有愤怒! 带着吉永贞子回到东亚饭店,令张志平始料不及的是吉永贞子一进房间,照旧一句话不说,但笑吟吟象贤慧的女主人一般,侍候他更衣、洗浴、上床,甚至张志平靠着床头半躺着以后,吉永贞子还帮他点烟倒咖啡。然后在张志平的注视下,谦卑地羞涩地笑着,慢慢剥去身上的和服,**着身子去浴室,出来后依旧一丝不挂,含羞带臊半低着头,无声地来到张志平床前,一手掩着胸部,一手遮挡着耻处,恰应了欲盖弥彰那句话,洁白地肌肤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水珠儿。面对着这么个可人儿,张志平心里一点没有动情,冷静地一如观赏油画,他甚至为自己的镇定而隐隐骄傲。 吉永贞子没有半点难堪,就那么规规矩矩站着,脸上的笑容娇羞而恭敬,直到张志平掀开被窝,她才轻轻说声谢谢,象宠物猫一般上床,身体蜷曲着偎依在张志平腿边!张志平没有窃喜,也没有失去理智,他冷漠地吸着烟,内心一片凄苦。叛变了革命叛变了党,现在又该叛变自己的爱情,凤凰可以在烈火中铿锵——涅磐重生,而自己则是把灵魂出售给魔鬼的浮士德。问题在于浮士德最后成功地被天使接引。而自己无论怎样忏悔,恐怕也不能获得上帝原谅! 张志平丢了烟蒂,掀开被子,仔细观察着身边的酮体,然后怀着解恨的心情翻身上马。他象一时把持不定失去贞节的寡妇,既然开始就不再停歇。已经身陷泥淖,何必还幻想牌坊?妙就妙在吉永贞子任凭他肆意摧残,甚至紧咬着嘴唇始终不吭一声!柔弱的表情一下子激发出张志平内心强烈地征服**,令他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兽性,或者说,他想发泄自己的莫名的愤怒。这愤怒压抑在内心深处,无处倾倒无处挥发,却像恶魔一样疯狂吞噬他的人性。事已至此,注定这辈子没有作为,注定被钉在民族的耻辱柱上,注定不敢回忆自己的历史。过去热烈期盼的青史留名,疯狂渴望的建功立业,梦寐以求的叱咤风云,已经随时间杳然远去!留给他的只是屈辱、悔恨、一无所有的茫然。于是自那夜起,他把全部体力和心思都投在吉永贞子身上,就仿佛把他全部的抗日热情,转化为在床上征服这个日本女人。 后来他渐渐得知,佐佐木石根压根没打算安排他留在长春或者把他送出中国做研究,他的倾心输诚,他的全力配合,他的天真设想,不过是一场笑谈!在佐佐木石根、在所有人眼中,他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汉奸卖国贼!大梦初醒的张志平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变得歇斯底里,变得喜怒无常,变得残暴而冷血。甚至只要有机会就顶撞松井义雄,他但求一死! 老狐狸佐佐木石根早已洞悉他的心理,清楚他的弱点,命令研究所上下所有人都顺着张志平,绝对不与他发生冲突,哪怕口角冲突都不行。张志平仿佛被置身空中无处使力!于是他变本加厉地玩弄吉永贞子,使出一切手段羞辱她、折腾她、摧残她!**的**空前高涨!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堕落那么有吸引力,他几乎想把自己的灵魂注入胯下日本女人的身体!他越拼命心里越越来越糊涂,他和吉永贞子,到底是机器还是野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距离人类越来越远。 吉永贞子就像地狱里娼妓,无耻地展露着邪恶,一次次引逗张志平兴奋到极致,每当张志平发出疯狂的近乎魔鬼一般的叫喊时,浑身水淋淋的吉永都得意地幻想,幻想佐佐木石根就坐在床头,露出神秘的、会心的、满意的微笑!张志平自以为在发泄愤怒,其实恰恰相反,那是人性的一次次崩溃,那是尊严的一次次坍塌,那是灵魂的一次次幻灭,不久的将来,他留给自己的,甚至已经不再是生命,而是一具有脏又臭的皮囊!扔乱坟岗里野狗都不肯撕咬。 现在重新回到上海。 张志平与吉永贞子共同居住在日租界的一处房子里,周围自然免不了监视的特务,他也懒得关心。疯狂过后的他现在又进入另一种状态,每天带死不活,别说花大力气折腾吉永贞子,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面对那具**他连看一眼的**都没有,完全提不起精神。就连吃饭睡觉都觉得没劲,抬眼皮也仿佛很吃力。但佐佐木却从不逼迫他,愿意上班就去,不想去就在家呆着。于是张志平干脆每天呆在大房子里,办公桌上摆满佐佐木提供各种资料,无心看,无心思考,总是望着窗外发呆,脑子里空空如也。尽管家里有日本保姆,但吉永贞子依旧象伺候主子一样伺候他,绝口不问正事,情报呀、共#党呀、地下组织呀,战略分析呀,甚至刘平平,一概不问。张志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像彻底自由啦。 吉永贞子早出晚归,外人看来两人是货真价实的夫妻,并且相敬如宾。时间一天天过去,一片乌云终于慢慢笼罩了张志平的脑海,马上就是与中央特派员接头的日子,尽管满心不情愿但仍然不得不面对。他明白,佐佐木石根一直在期盼这个重要的日子,这也是佐佐木石根来上海指挥的第一次战役,是一个挽回他声誉的战役,是一个在上海情报界打响自己名头的战役!为了这个目的,这头濒死的野兽不会允许他张志平活得太轻易。 一旦开始思想,压力自然而然出现:出卖同志已经可耻,还连带着出卖了深爱的妻子!他成千上万次在心里问自己,最终他确定自己仍然爱刘平平。她现在怎么样啦?疯狂、残忍、毫无人性地日本鬼子,会怎样凌辱她?经过长久沉默之后,张志平终于沉不住气,晚上上床后他率先提出: “吉永小姐,与中央特派员接头之前,我想见见刘平平,核实一下上海最近发生的事情,也顺便了解一下组织内部的情况,毕竟我还没有与上海的地下组织正式接触。如果我来上海不首先与刘平平见面,中央特派员问起来,无法准确回答,恐怕对方会怀疑。不知道佐佐木将军能否批准?” 张志平主动开口啦!意味着从这一刻起,眼前的叛徒已经度过了迷茫悔恨期,重新确立了未来,与过去的身份彻底决裂,以后会尽心尽力为大日本帝国卖命!深谙叛徒心理的吉永贞子,顿时心里乐开花,恨不得马上去通知佐佐木石根!但她一时半刻走不了,也不想走,因为她的手里握着张志平第三条腿。令张志平无比感慨地是,吉永贞子握着那话儿没有丝毫难为情,就仿佛握着一根擀面杖,或者象饿了几天的叫花子面对油条,恶心点说像流浪狗见到骨头棒子。她一边轻轻抚摸,一边眨巴着眼睛,流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张君,您想得太复杂。当然理由完全正当,也值得称赞。其实见面完全应该呀!刘平平小姐现在仍然住在你们原先安排的房子里,行动没有任何限制,我就有权安排您与她见面。明天吧,见面好好谈谈,你们毕竟是合法夫妻,如果可能的话,你们继续在一起更好。君子成人之美,佐佐木将军历来善解人意,怎么会不同意。” 说完低头有板有眼地对付张志平胯下的东西,轻拢慢捻抹复挑。动作似奴隶一般小心,生怕惹主人不高兴!技艺如职业般高超,总能找到男人自己都不清楚的敏感点!态度则严肃认真一丝不苟,严谨而庄重,好像不是在寻找一种快乐,而是进行一场日本人的宗教祭祀!当目标被引逗地热腾腾舒展开来,吉永贞子像发情的母狗一般,兴奋得满脸通红,媚眼惺忪地主动劈开两条大腿。 面对诱惑,面对着白色、黑色和粉色交织而成的盘丝洞,张志平感觉不到兴奋,感觉不到欣喜,感觉不到作为男人的尊严,胸腔里也没有以往的蠢蠢欲动。过去折磨吉永贞子令他获得前所未有的痛快,而今他完全无动于衷,或许器具已经准备妥当,但他没有精神。正当他准备冷淡拒绝时,突然发现一道冷厉的寒光掠过吉永贞子的眸子!并且马上激起他内心强烈的不安。 霎那间张志平机灵灵打个冷战,立刻开始思考自己面临的问题:过去的日子里吉永贞子一直乖巧,一直像奴隶一样侍候自己,自己发起脾气来可以予取予求为所欲为。但吉永贞子到底是谁?她为什么要一心一意顺从自己,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甚至为此不惜牺牲色相,哪怕屈辱也要满足自己野蛮的要求? 绝顶聪明的张志平马上明白过来,自从向松井义雄坦白,自己已经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不再是自己的主人!吉永贞子过去的服务是为了收拢自己飘散在空气中的三魂七魄,是换取自己灵魂的筹码,是打造奴隶的手段!他张志平充其量是日本鬼子在荒野捕获的一匹曾经自由驰骋的野马,为了让他更好更快地忘记过去的理想,过去的世界,过去的家园;为了更彻底摧毁他的精神世界,改造他的灵魂,并且把他变成成色十足的奴隶。佐佐木石根何惜一个吉永贞子?像养狼狗一样,先震慑,然后喂点精饲料,最后给他套上枷锁! 主客易位!现在不是吉永贞子在勾引他,安慰他,解脱他。现在是吉永贞子在寻找快乐,而他张志平有责任又义务替主子带来愉悦!琢磨到这里张志平目不转睛地看着吉永贞子。吉永贞子坦然摊开四肢,毫不隐蔽地展示自己的需求与渴望,那眼神就是命令! 张志平低头看看下面的零件,如果此刻手里有把剪刀,他会毫不犹豫地、像农民铲除稗草一样铲除那个东西,毫不吝惜毫无悔意!可偏偏此刻那东西不合时宜地硬挺着,想推辞跟吉永贞子苟合都没有借口!久已离开得屈辱像潮水般在心底翻滚,张志平还是咬咬牙,勉为其难地爬起来,如同上刑场一般,带着悲壮也饱含热泪,满嘴苦味地按倒吉永贞子,**接触的瞬间,他彻底变成没有骨头的烂肉! 正文 风乍起(五) “谁?” “我!” 隔门听见老爷子小心翼翼地探询,我轻声回答。[ m]马上看到一张又惊又喜的老脸,老爷子一边接过水果一边帮我换拖鞋,一边向身后招呼。 “月亮,告诉奶奶,你爸回来啦!先别收拾碗筷,他肯定还没有吃饭。” 月亮出息啦?孩子从小就被我宠得无法无天,是个饭来不肯张口、衣来不肯伸手的主儿,怎么眨眼之间就出息到可以帮忙做家务?我一愣,在心里画了一个不祥的问号。七岁的月亮警觉地和我保持着距离,流露着十足的生分,我回来她肯定惊喜,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奇怪光芒,说不清是平淡还是冷漠,总之很复杂。然后,端起茶桌上的水杯,娇滴滴地对着主卧室喊:“奶奶,该吃药啦。”扔下我和老爷子,进屋去了。 “这孩子什么都懂,简直就是我和你妈的命,” 老爷子的声音打颤,带着强烈地悲怆。我不敢听也不想听,更不敢看他沧桑的脸。无声地走到餐桌旁,老妈牵着月亮的手从卧室出来,面色不善。 “老太太,你给儿子炒几个菜,我去拿酒。月亮,给你爸拿碗筷。” 老太太冷笑一声,斥责老爷子道:“你瞎乍呼什么?越老越没出息!他跟我们都住在屁股大的湘潭,河东河西的事,半小时的路,竟然两月没回来!他要是去美国,咱这辈子就没指望了。爱回来不回来,你乐个什么劲!”话比火药还冲,随着话扑面而来的,还有浓烈的生大蒜味儿。 一瞬间我完全清醒!愧疚地笑了笑,估计笑得比哭还难看。上次接到方老师电话,我一度胆儿肥,还计划骂老妈一回,怪她什么话都跟方老师说,嘴上没有把门的!此时此刻我才明白过来,和老太太相争,纯属老鼠跟猫辩论——一心打算死无葬身之地!眼前是谁,生我养我的老妈,可以不了解别人,怎么能不了解自己的老妈。得罪她老人家,肯定没好果子吃。在故乡,老妈是个著名女人:下田能种粮,上山敢打狼。小时候调皮捣蛋惹毛了老妈,老人家一棍扫来,我立时没脾气,因为我根本就没气了!用《海派清口》周立波的话说,一次到位!从此我再也不敢捋老太太的虎须,长时间没见面,把这茬忘啦。 不过这一瞬间也让心灵回归,迅速找到在这个家应该扮演的角色,虽然有些不自然不情愿,仍向月亮伸出手,可是咧咧嘴,却没有喊出一声小傻子,这是我对孩子的昵称。月亮吧嗒着那双波光闪闪的大眼睛,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陌生还是惧怕。月亮三四岁时,我在家看碟子,绝对不是韩寒炫耀的A片,而吴宇森的大作《喋血双雄》,对周润发、李修贤、叶倩文等大明星孩子毫不感冒,偏偏喜欢要多丑就有多丑的成奎安,也可能是成奎安的形象太突出,象贾平凹笔下那块石头。那时候的我还很有趣,对生活怀着天真地感动,于是告诉孩子此人貌丑心善,绰号大傻。 月亮一听就乐啦!天下竟然有人拿这当名字!乐得手舞足蹈,逢人就讲这个在她看来有点离奇的故事。也不知道为什么,月亮对此事特别着迷,别人都听腻了,她依然能被这个故事逗得前仰后合。终于有一天,当着家人的面提出一个庄重的要求,封爸爸为大傻!我岳母闻听此言,险些把一杯龙井倒肺里。然而月亮认真无比,不答应就赖在我怀里撒泼耍赖,不让上班,最后,我们爷俩决定共同堕落:我是大傻,月亮是小傻。 “月亮,你不是天天盼望爸爸回来吗?怎么不让爸爸抱?” 摆好酒和碗筷的老爷子见我们爷俩一直僵持,慌忙提醒孩子,而且还上前推她。老爷子完全忘记,月亮已经七岁,不是娃娃了。闻听此言的月亮反而躲老太太身后,死活不肯出来,但不时掀起老太太的衣襟,从下摆里探出头,表情依旧。我担心再继续这样,老太太会看出破绽,刚想有所行动,老太太把月亮的手交给老爷子,低头柔声嘱咐。 “月亮,跟爷爷回屋看电视。早点睡,明天去杭州。” 老爷子欲言又止,好像不想离开,但在和平时期,他和我一样,是个蔫豹子,在老太太面前没有发言权,轻易也不争发言权。默默看我一眼,牵着月亮的手向卧室走去。此刻我挺失望,看劲头搞不好今晚得发生争吵,老爷子应该有所警惕,及时阻止才对,怎么完全没有反应。月亮边走边回头,大眼睛依旧忽闪忽闪地眨着,但没有说话,没有反抗,没有哭。我紧咬着牙,倒一杯二锅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呛得我大声咳嗽、流泪。不过这番表演能否瞒住明察秋毫的老太太,我也没把握,艰难的生活、丰富的阅历让母亲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进你屋里吃吧,顺便说会儿话。在客厅会影响孩子睡觉。明早六点有火车,从株洲走,动车组。老爷子已经打听清楚。你和孩子的东西,我也收拾好了。” 老太太声音平和,但话却流露着不容置疑,没有丝毫商量余地。明天去杭州?我哪有时间,再说去那里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想起方老师那番话,想起岳母的叮嘱,感觉这一切更可能是她的安排!看来是她主动与岳母通话,不知道她们都说了什么。我心里没底,也来不及仔细思考,故意高声道:“明天不能去杭州,等五一吧,总请假会耽误月亮学习。”我预料极其准确,话音未落,月亮又出现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见此情景我马上又说:“方老师上次让我去学校,可能会请个特别优秀的老师辅导你。”没看见月亮的表情,她又回去了,根据推测,自己去见她老师,她应该高兴,凡是优秀的孩子都高兴家长见老师。 正文 风乍起(liu) 快两月没回家肯定理亏,我心头的不祥预感也越来越强,老妈的举动,决不是聊天那么简单,遂暗暗盘算怎么应付。对付这位老太太,装聋作哑、装疯卖傻一律不灵,需要斗智斗勇。尽管两月未回我的卧室却纤尘不染,张口感谢一句,想借机缓和气氛,老太太却大不以为然地道: “老爷子带着孩子天天收拾。” 边说边用手背抹一把眼睛,亲自给我倒酒,然后又轻轻出去,端来花生米、卤肉、凉拌黄瓜。再次走出去蹑手蹑脚地关好主卧室的房门,回来后又小心地掩上我卧室的门。细致的举止已经超出不影响孩子的范畴,而且老太太手里又多个酒杯,她能喝点,但晚年心脏不好早戒酒了。难道老爷子等会儿会出来? 因为对他们隐瞒了太多的事情,也隐瞒了太长时间,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老太太都了解什么,了解多少。贸然主动搞不好会越扯越多,惹火烧身。不能光想坦白从宽,也得防备坦白从严抗拒更严,那个倒霉的足球裁判就是前车之鉴,而我对这事更有着刻骨铭心地体会。何况埋在心底的秘密一旦泄露,等于往老人胸口插刀子。刀,已经插在我心头,何苦再拔出来!何苦伤害我的爹娘,还有如亲娘般的岳母,这份痛苦就我一个承担吧,直到我死去。 冷静下来以后,我蔫蔫地往老太太面前的杯里倒了点酒,然后闷头大发财,一声不吭大口吃菜,直到那盘精致的卤肉吃完,老太太才抿一点酒,罕见地、伤感地道:“知道你这一年过得不开心,妈没有什么好责怪你的。但儿子,你很快四十了,总不能这样过下半辈子吧。”开场白挺动听,我不太相信,老妈不是一个大惊小怪的人,摆这样一个多年不见阵势,绝不会是为了给我压惊。我强颜一笑,就着酒说句没事。老妈并不理会,顺着自己思路说下去。 “我和老爷子一大把年纪,还能照顾你们爷俩多久?再说,天天看着你活得像个游魂,月亮像没爹没妈的孩子,你说说我们心里什么滋味!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啊。儿子,就算你不管我们两个老的死活,你总得顾及你自个儿,总得想想孩子吧。” “我前两天给杭州亲家奶打电话,主要是想跟她讨个主意,你一直听她的话。再说我也想问问她的病情。她女儿待你不好,是她女儿的事儿,各事各码,亲家奶待你比我待你还好。我和你爹在杭州住好几年,亲家奶真拿咱老俩口当人!从吃的到穿的到玩儿的,样样上心!亲家奶什么身份?这份人情什么时候都不能忘。” “你媳妇出事,等于要了她的命!她再有能耐到底是一个女人,本来就孤儿寡母。如今更糟啦,女儿在牢里自个儿一身病,你一溜烟跑这猫着,她这日子怎么过?比杀了她还难受。” “这世道就这样,天天出事,天天出这种事!你说你媳妇不缺吃不缺穿,又摊上你这么个知冷知热的,妈有能耐孩子懂事,她还想怎样?人心不足蛇吞象!丢人现眼的东西,白念了那些年书,赶不上她妈一个脚趾头,早知如此,亲家奶当初还不如把她掐死,何苦费劲巴力养活这么个儿败家玩意儿。” “你也不像个老爷们,媳妇贪污,又不是咱让她出去胡来占便宜,离了就完了!继续在杭州教你的书,正正经经过你的日子。跑什么!明明没有咱的事,让你这么一跑也跑出事了!你说在旁人眼里,你算怎么回事?窝囊废!象你爹一样。” 实在听不下去了我恼怒地抬头刚想张嘴,就见老妈狠狠喝口酒,吓得我立刻没脾气只好喘粗气。直接对抗场面容易失控,我可不想连夜把老太太送医院急救。 “从你读研究生开始,亲家奶就拿你当儿子,到现在有十几年?你说她图你什么,图你金子图你银子?金子银子你也得有,还不是图你这个人儿!拿你当个顶梁柱,当个指望,想听你喊声妈。这些年搭了你多少?就连你跑这儿来,还是人家给你铺的路。到现在亲家奶还是拿你当儿子,对你,从没有半个不字。换上你姐夫这样待我,我早拎烧火棍打上门了!” “我告诉你,赶紧去杭州!先把亲家奶的事料理好,送医院检查检查。我跟亲家奶说了,别看你和她闺女离婚了,你当不成她姑爷就给她当儿子,你不养我可以,不养亲家奶不行!你不管她我侍候她,只要她不嫌弃。我不管外面怎么说,咱家人就得认知恩图报这个老理儿。” “你别不爱听,我活不了几年!俩眼一闭双腿一蹬,你让我说我也不说了,那会儿你爱怎地就怎地。你说说你小子现在还想怎地?” 我都快四十了,好歹是副教授,大学里混事儿,居然还得了小子这么顶桂冠,可见老太太今晚怒气之盛。这时候我哪敢接言,也没心情接言,只盼望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早点过去,今天很累。我苦笑着喝杯酒,恰好老爷子探头进来,根据经验判断这是来给我解围的。果然,“天不早了,老太太你消消气,儿子也够累得,别长篇大论穷嚷嚷,让孩子早点睡。”老爷子压低声音,多少有点低声下气。 “就你知道?我没老糊涂。月亮睡了没有?小鳖犊子打算明天回杭州,晚上饭都没好好吃。孩子现在越来越不爱说话,却越来越懂事,小脸绷着,天天不开晴,瘦得快成根儿刺了。也不知道孩子前辈子作什么孽?倒血霉!先摊上个不是人的妈,再摊上你这个完蛋操的爹。” 老太太的眼泪又流下来,我心里也不是滋味,老爷子赶紧缩头,一迭声道:“睡了,睡了,睡了。你也差不多就行了,一天到晚穷嘚啵,也不嫌累。” 见老太太如此悲怆,我决定不再沉默。 正文 风乍起(七) “出了这么大的事,总需要点时间平静。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活着吗?也不跟我商量就安排去杭州,周一我还有课呢,怎么赶回来?” 两月不回家实在说不过去,理亏自然气短,仅敢轻轻地抱怨,因为确实打乱我的工作计划。而且觉得老太太也该发作够了。哪想到简单几句话竟然点燃了她积久的愤怒,几乎像军火库爆炸! “你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干什么?学校离家顶天二十里地,你算算你这一年回家几次!过去在杭州,你不到点不上班,不到点就下班。为这事亲家奶还说你胸无大志,成天在家打恋恋。过去你麻将不打扑克不玩,不唱歌不跳舞,你现在什么不会!五毒俱全!老家十里八村就咱家祖坟冒清烟,出你这么一个博士,你爹你妈走哪都觉得腰杆子硬,脸上光彩。现在你当什么校长助理了,你觉得你出息了,我和你爹从来没敢跟老家说过,连你姐都不知道,我们怕丢人!媳妇出事我难过一阵子就好了。背后和你爹核计,你又不是找不到老婆,不就是多个月亮吗?人家要是嫌弃,月亮由我带大。凭你的条件,黄花大闺女得上赶子找咱,再娶一个没准儿比头一个还强。” “你爹你妈你可以不管,怎么连孩子也不搭理啦?孩子哪儿对不起你?你白天晚上在学校干什么?你就能忙成那样?打死我我都不信。这么大的人有家不回混宿舍!能揣根儿什么好肠子?亲家奶都跟我说了,现在这所大学比杭州那所差老鼻子了。说你现在的领导都是些馕馕踹(五花肉),没几个有水平的。亲家奶管不着你,我们管不了你,领导管不好你,正好!你现在成了没王的蜂子,自个儿折腾吧。我可告诉你,你不怕别人戳脊梁骨,我怕!我和你爹省吃俭用供个博士,是为了光宗耀祖,不是留着给别人戳脊梁骨的。” “连方老师都为孩子着急上火,来家里好几次,你说我们怎么说道?我和你爹厚着脸皮给人家道歉!亲家奶三天两头打电话关心孩子,我现在都不敢接电话。你可好,连影儿都看不到。我告诉你,孩子是你的,她爱死死爱活活!我不像你爹会说话,这孩子不是我们的命,谁也不能替我活着,当年我和你爹倒是以为你是我们的命,到头来还不是扯王八犊子!亲家奶也是多余,自个儿三灾八难的,还天天大老远操心这事。方老师更是吃饱撑的,她也不想想,孩子爹都打哈哈,别人顶多是个屁,不带响的屁!” 老太太的愤怒像潮水,一浪高过一浪,比胡屠户骂范进更淋漓酣畅,完全不顾及我的自尊。起初我尽量忍着,因为自己确实做得过分,而且也怕她高声。这房子又老又旧,隔音很差,一旦老太太拿出在老家的嗓门,左邻右舍今晚就甭睡了!这里是学校过去的职工宿舍,住着很多老教师,我不想成为学校的新闻。老太太肯定是接受了岳母的建议来规劝我,可是她没有岳母的知识修养。想到岳母我也伤心,从离开杭州那一刻起,哪一天不想她老人家几次?古人说,肠一日而九回。但实话实说,拔出插在我心头的那把刀子,伤口不会愈合,而三位老人面对这样的事实,恐怕得九死一生或者是永不超生。体格孱弱的岳母更经不起再一次打击。有什么意义?老太太说我不像男人,受重伤的男人她知道什么样儿吗?她想痛快可以骂我,可我想摆脱魔障,骂谁?何况从懂事起,老太太再没有尖刻地指责过我,心情已经够糟了,又遇上这么一出觉得心火往上撞,看见老爷子进来,我认为时机已到,不耐烦地顶撞道:“老太太,你有完没有?” 老爷子长叹一声,“孩子醒了,找奶奶。听你妈把话说完。”老太太撩起衣襟擦泪,起身向外走,恨声不绝地又丢下一句。 “黄土都埋到我和你爹下巴了!你自己看着活吧。” 正文 风乍起(8) 房间里剩下我和父亲,相顾无言。而且老爷子一向不擅言辞更不喝酒。既然老太太撤退了,老爷子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也该走了。我怀着解脱的心情无奈地叹口气,心想:被劈头盖脸淋了一身大粪,还不能分辨。转世如果还是她儿子,可以尝试做官,保证不**。纪委的人如果有我家老太太的威风,共和国的天下将为之一清。 “别喝了。”老爷子夺过我手里的酒瓶,同时黯然坐下。 “亲家奶让你去,估计是案子有结果了。月亮她妈得判多少年?”声音很低。我点支烟深深吸一口。 “法院上个星期宣判的,首犯死刑,其他主犯都十年以上。”说死字儿时我声音挺响,感觉特别解恨,而且仿佛看见那个混蛋跪在地上等着挨枪子儿。然后我的心又不由自主地一沉,头低得下巴几乎碰着桌面。 “乐乐五年,岳母准备上诉。”乐乐姓唐,就是老太太口中的媳妇,老爷子口中的月亮她妈,我曾经的妻子。 “五年?”老爷子喟然长叹,“少说也得蹲三四年才能放出来,一辈子就算毁了。怎么判这么重?她就是糊涂,自己又没得好处,而且还自首。我和你妈原来以为顶多二三年,亲家奶再跑跑路子,一二年就能出来。” “乐乐被人利用了,不是她没心没肺,不会出那么大的事。” “你算说对了!我和你妈没事也琢磨。月亮她妈还真找不出什么毛病。待我和你妈,那没得说。待你,也挑不出什么差错,就是脑子少根弦!” 到此我便陷入沉默,木然以对父亲。 夜风强劲,山雨欲来,年久失修的老楼,七零八落的木窗。玻璃瑟瑟抖抖地颤响,窗框吱吱嘎嘎闷响,尤其是楼梯间没关好的窗户,不时传来粉身碎骨的爆响,整幢楼一片惨声。父亲苍老的面容毫无表情,每一次惨声停歇,他便冒一句悲怆. “月亮最怕这时候,躺奶奶怀里她才敢睡。” “我怀疑月亮知道她妈出事了。” “月亮什么都明白,从小到大,她天不管地不收的。现在奶奶生病,她眼泪哗哗淌,忙前忙后端水拿药,竭力讨好我和你妈,孩子太可怜了。” “月亮最近开始不爱说话”。 老爷子走了。 明知道睡不着,我还是关了灯和衣躺下。脑海中又出现那架秋千!漆黑的夜令我耳聪目明,看得更加清楚,终于明白,它何以让自己如此惊心。 想当初布置新房时,一直是岳母操心、出钱,我出力。乐乐从不到未来的新房,理由是保持虔诚的期待,新婚会获得神秘的美感。新婚之夜,当所有人都退场,乐乐张罗着,指挥我帮忙,给婚床挂上一顶大红色的幔帐,艳丽无比! 当时乐乐吃吃地笑,一脸暧昧,命令我站在房间中央,关掉大灯,打开音响。于是,红色的幔帐成了华丽的布景,大床成为舞台,乐乐半闭着眼睛,应和着音乐的节奏,慢慢摇摆身体,缓缓地脱掉新娘的霓裳羽衣,直到纤毫毕现时,她还摆了个极富诱惑的造型,手指轻轻划过身体诱人的正面。幔帐给她的肌肤镀上一层奇异的色彩,令她洁白的躯体华光四射,呈现在我眼前的是站在云霞上的仙女。然后乐乐象条光溜溜的鱼,一跃而起投入我怀抱,搂着我脖子骄傲地评点自己的杰作,我们开始新婚的狂欢。 正文 风乍起(9) 我才歉意地道:“不好意思,刚才语气太急。不过您得替您家亲戚考虑,黎锦校长正在对学校进行方方面面整顿,严管公车是头一条。这辆车是从下属单位借的,也是公务车,很多领导老师都熟悉,被他们发现不是什么好事儿!” 伍春兰一动不动,任凭江风吹拂着她的长发,我这才发现她今天穿着牛仔裤,白衬衣,益发显得清丽脱俗。但她这算什么态度?即便是黎锦也不好意思这样对我吧,因为是美女老子卖她三分面子,换作别人我他妈的扭身就走,于是我索性也绷紧脸保持沉默。这样默默站立好久,伍春兰突然惨笑一声道:“徐先生,有些事您永远也无法理解,我们俩都是成年人,别怄气啦,今天是我不对!” 说完向我伸出她的纤纤玉手,这算道歉?她好像很喜欢别人握她的手,或者,喜欢炫耀自己的手,我偏不理这茬,看也不看她掏出烟盒点一支,扭身望着江面,尽力表现自己善解人意:“我能理解,你也是好奇,想参观一下你家亲戚的工作环境,或者说你一时有事需要黎校长帮忙,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都不应该自己驾驶这辆车来我们学校。并且你知道吗?黎校长昨天去北京参加会议,恐怕得二十天,这期间你根本找不到他,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我故意给伍春兰难堪,没握她的手,想借此警告她让她收敛一点,别以为脸蛋漂亮腰条顺溜就可以欺负我,照顾她皆因黎锦的缘故,不然她算老几?哪曾想这回她把手掌伸到我鼻子底下,幽幽地道:“劳驾,给我一支烟。” 我吃惊地看她一眼,见她不像是开玩笑,犹犹豫豫地连烟盒带打火机一起递过去,她艰难一笑,笑得极其苦涩,娴熟地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一口,喷烟的同时把东西还我,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俨然资深烟民。这位美女到底什么来历?我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知道今天不该来,呆在株洲太闷,一个熟人都没有。您大概不会相信,我已经好多天没有说话啦,心里憋得慌。大清早开车兜风,谁知一时无聊就跑你们学校转了转,压根没打算找谁,无非散散心而已。”伍春兰伸直两根手指挟烟,姿势很好看,有点古典范儿。 总纠缠这事没意思,面对美女不能得理不让人,况且我越来越怀疑她的身份,因此想缓和气氛,于是笑着道:“算啦,我这属于瞎操心,反正你也被他们发现啦,这么点小事儿也不至于影响黎校长伟人形象。想来这玩儿还不简单,等老大回来,你趁他高兴时随便一提,只要他愿意,給你铺红地毯、办晚会,也万水千山只等闲。天快黑啦,来一回不容易,请您吃地道湘菜!伟大领袖家乡风味!” 正文 风乍起(10) 伍春兰好像被我鼓动得兴奋起来,甩甩头发丢了烟头,抬头眺望一会儿,又长长嘘口气,一系列动作都是为了振作自己,但没有成功,最终依旧情绪低落。好像电力不足的的汽车,发动机低低叫了几声就没戏唱啦!“谢谢您,湘菜不敢领教,湖南人做什么菜都放辣椒,这几天吃得我喉咙不舒服。” 我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别价,您来一回连饭都没吃,回头在黎校长面前奏我一本,我以后还怎么混儿,那可是我老大。” 伍春兰莞尔一笑,两只手拢住额前的乱发一直向后推,在脑后固定,语气中带点苦涩味儿道:“您这样说我更不想让您请客,因为您请的不是我,是伟大的黎校长!我又不是吃不起饭,干嘛要借他光。要去吃饭也是我请您,那天多亏您帮忙,估计您给自己家也没那么拼命吧!” 话里带着三分嗔怪三分幽怨外加三分娇憨,剩下的一份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再年轻十岁,听了这话我保证热血沸腾,可惜我老啦,没那份心思。虽然黎锦说过伍春兰翘家,但我看此女不简单,搞不好是带刺玫瑰,看她的神情绝不像一个玩刺激的孤寂小女人。不管怎么说,她同意吃饭就好,我只求对黎锦有交代,其他不关我事。想到这儿我给老妈打个电话,大大方方地告诉她黎校长家来了一位亲戚,我得负责接待。老妈认识黎锦,没有生气,只是低声遗憾地道:“我和你爹准备了好多菜,不回来你也不提前说一声,白瞎啦!” 挂了电话我才发现,伍春兰紧挨我站着,还侧着耳朵,明显有偷听嫌疑。好在我没怕人事儿,笑着告诉她:“跟老妈请假,不能回家吃晚饭。” 伍春兰显然听到了电话内容,老太太的嗓门本来就高。“徐先生,您把父母都接来了!蛮孝顺的嘛,不回家吃饭还请假。难得!” 我一时有点飘,忘记忌讳,顺嘴道:“老人家出来帮我带孩子,哪里是孝顺?变相啃老而已,说实话挺对不起他们。” 正文 风乍起(11) 果然,伍春兰张嘴就问:“您夫人……。 ”她本来望着我,说到此处突然顿住,一红脸,吐一下舌头,深深低下头。这令我疑心大起,猜到我离婚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她为什么脸红?莫非她知道我的事儿?黎锦说有人看中我,难道是她?转念一想马上否决,人家怎么会看中我这么块废料!但她刚才的表情确实奇怪,难道仅仅是女人的直觉? 我痛痛快快地回答:“离啦。因为孩子没人带,所以才拜托老人帮忙!” 伍春兰突然兴奋起来,一副小姑娘般活泼表情,两只眼睛滴溜溜直转,带着点顽皮道:“您真想请我吃饭?由我选地方?” 在美女面前,男人都不是东西,浑身没二两棉花重,我也不例外,加上现在我怀疑她与的黎锦实质关系,不得不有所顾忌。何况湘潭物价实在,名牌饭店我也曾经见识过,即使请她大吃大喝也不至于破产,如果伍春兰高兴黎锦高兴,我何乐而不为?因此豪爽地道:“只要伍大小姐高兴,俺向全世界被压迫人民的大救星保证,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您尽管提!” 伍春兰一反常态,抓着栏杆咯咯笑个不停,眉眼鼻子生机盎然:“您自己答应的,徐先生,可不是我拿着黎锦的大帽子压您,而且,您不后悔?” 小女生没有城府,立刻暴露她与黎锦关系非凡,我暗自庆幸没有得罪可能的懿贵妃。呵呵笑着道:“大丈夫顶天立地,金戈铁马,一句话的事儿,您说去哪?” “徐先生,我说去哪就去哪!您是这意思吧?” 我再一次庄重地点点头,她突然脸色一寒,边向汽车走去边丢给我简洁地仨字:“去您家!”霎那间我晕啦,去家里怎么行?太简陋不说,老太太根本没准备!已经拉开车门的伍春兰回头挑衅地望着我,嘴角挂着冷笑,却没吱声。 我摇摇头,刚才话说得太满,此刻已经无法收回,实在弄不懂她什么意思!把心一横道:“伍小姐不怕,我当然只能厚着脸皮献丑,但首先声明:房子是租的,家里很寒酸,我母亲做菜手艺一般,况且也丝毫没有准备。” 伍春兰冷哼一声,径直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看来她是王八吃秤砣——铁心啦。没办法,我火速给黎锦打电话,拨号的时候在心里直念叨阿弥陀佛,祈祷黎锦没有关机。还好他马上就接了电话,我压低声音尽量简洁地把情况汇报一遍,黎锦沉吟一下吩咐我照办,听不出他高兴不高兴。这下没辙啦,我赶紧通知老妈准备饭菜,听说我带如此重要客人回家,老人家立刻慌神,直埋怨我胡来。 “请示完啦?”我坐进汽车以后,伍春兰挖苦道。“您那位大校长怎么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对您是表扬还是批评?男人,唉,就那么回事儿!” 这是评价黎锦还是评价我,无论讥讽谁,都代表伍春兰不像外表那么单纯。听她如此不屑,并且把全天下男人都扫了进去,我不得不抗争:“这点事,干嘛请示校长?难得您赏脸,我通知家里准备一下,环境不好只能用诚心弥补,对吧?” 伍春兰世事洞明地灿烂一笑。 正文 风乍起(12) 车到楼下,我看见月亮的小脸在窗口一闪,迅速消失了,唉!她也许从奶奶口中知道我马上回来,趴在窗口期盼吧!将来有一天,她必将知道我并不是她爸爸,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儿。 平时不见她,心里自然没有压力,距离她远远的,我甚至对她心怀愧疚,但一见到她,愤怒和屈辱就像潮水一般在心底翻腾。伍春兰吩咐我打开汽车后备箱,里面有两大盒山东大樱桃,现在流行叫车厘子,当然价格也不同啦,这玩意得五六十元一斤。 “白天我逛街时买的,既然去您家就提上去吧,我怎么着也不能空手啊!”她见我不动手,催促道。我想了想,再争辩没意义,家里肯定没有水果,人家是贵族,得养生,饭后总要有点搭牙的,我现在去买也来不及,因此就依她。 推开房门,老太太拉着月亮,老爷子站在后面,都有点缩手缩脚,看见我身后的伍春兰,月亮顿时瞪大眼睛,老爷子也被光彩照人的伍春兰吓得一楞。 我简单做了介绍,老太太从来不怯场,啧啧称奇道:“黎校长亲戚,就是不一般,姑娘长得和戏台上的七仙女一样!快请进,你这是下凡来啦。咱家除了几口喘气的人,啥也没有。我这儿子也不知道深浅,唉,你别笑话就行!” 伍春兰羞羞答答像个小女生,脸色红红地喊伯父伯母,眼睛依旧不敢直视。但她马上被月亮吸引,脸上浮现出罕见地温柔。当着客人面,我不得不装慈父,哪知我的手才碰到月亮脸蛋,她嘤咛一声躲开啦,害我尴尬半天。进屋后伍春兰拉着同月亮顺势坐椅子上,鬼鬼祟祟开始跟月亮说悄悄话,吃车厘子。借此机会我和爹妈躲进厨房,老太太如临大敌,焦急地道:“你越活越没出息!怎么把黎锦亲戚领家里来啦!去哪不能吃顿饭!家里就一点大梁(脊椎)骨和一块五花肉,一条草鱼,还有冬瓜、西红柿、空心菜,其他的拿不出手。老家捎来的干虾仁行不行?还有蘑菇,可没有鸡肉,冰箱里有你上次卤得牛肉、猪蹄子、泡椒鸡爪子。” 老爷子脸红脖子粗地道:“哪有拿猪蹄子鸡爪子招待客人的,又不是老爷们在一起喝酒,这么体面一个小姑娘,端上那玩意不是寒碜人家嘛。” 我想了想道:“没事,有什么端什么,老太太动手炒菜。” 老太太一把拉住我道:“你还嫌不够丢人啊,我只会焖大米饭,炖大锅菜,什么时候会炒菜?再说老天爷才知道她稀罕吃啥?我不丢人现眼,今儿你弄吧。” 我和爹妈正在厨房忙活,伍春兰拉着月亮站在门口,因为油烟很大,我说: “很寒酸所以谢绝参观,另外,君子远庖厨也!” 她笑了笑,拉着月亮走啦,花了个把小时,我总算弄了一桌菜,待大家落座后我多少得意地道:“因陋就简,也不怕您笑话!冬瓜骨头汤,西红柿烧鱼腩,算广东菜吧;泡椒鸡爪子,湖南口味,自己加工的,保证没有添加剂。卤猪蹄子,用广东话说是猪手,也就是前蹄子,北方风味,不辣;五花肉干锅蘑菇,蘑菇是老家捎来的,雪村唱的:俺们那旮儿山上有榛蘑,就是这种蘑菇;肉末问菜杆子,湖南菜,空心菜而已。雪里蕻烧小黄鱼,算浙江菜吧;葱烧虾仁儿,北方菜。不管怎么说,我尽心啦,您尝尝,好吃不敢说,但保证没毒!” 我介绍时,爹妈一直在布置碗筷,月亮眼睛铮亮,带着骄傲地表情,她习惯吃我做的菜,可惜我好久没做啦。伍春兰叹息一声说:“徐先生了不起啊,这么短时间做这么多菜,您女儿早就悄悄告诉我,说您手艺盖了帽地好,看来名不虚传。伯父伯母,今天我太冒昧啦,一个人呆在株洲,也挺可怜,谢谢你们让我分享这气氛!”月亮听见提到她,马上滚奶奶怀里。 老太太搂着月亮,呵呵笑着说:“闺女,咱家没东西招待客人,老老少少只不过有颗穷心。你山珍海味吃腻歪啦,尝尝穷人饭菜,也算开开眼界。” 伍春兰无法应答老太太的话,一脸娇憨笑容。我操起二锅头瓶子给自己倒碗酒道:“家里没有红酒,不跟您假客气,您请用饭。” 伍春兰对大米饭兴趣不大,对菜却很欣赏,面带羞涩表现得像个孩子,操起鸡爪子就啃。老太太不停地给她挟菜,她一脸娇笑来者不拒。不时跟月亮低语,两人叽叽咕咕的,还一起分享猪蹄子,月亮被逗得时不时就咯咯笑。 快九点时我才把她送出门,坐进车里她瞬间变成另外一个人,自顾自趴在方向盘上出神,完全不顾及还站在车外的我。好一会儿才可怜兮兮地道:“代我谢谢您父母和您女儿。”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手脚齐动,开着车一溜烟地跑啦。 正文 风乍起(13) 唉,看来她活得并不轻松!我边往家走边回头望着她消失的方向!难道她是黎锦大人的秘密?应该不会呀,黎锦日常之中很正人君子的! 客人一走,月亮则失去了活力,自己拿本书偎依着爷爷,偶尔扫我一眼。看她吧,我又不想看;不看她吧,又做不到。因此我跟爹妈随口聊几句,然后溜了出来。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学术中心,果然老曾他们牌战尤酣,屋子青烟缭绕。已经没有位置,我只好袖手旁观。 第二天早晨,我和月亮坐上去杭州的动车组。直到上了火车,月亮才渐渐兴奋起来,清白的脸上多了层红润。从湘潭到株洲,她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我的努力只够保证她不会丢失。她还是她,依旧美丽。突然之间,这个生活中充满了赞美的杭州小姑娘,莫名其妙地开始了颠簸流离的异乡生涯。乐乐刚出事时,我得在医院照顾岳母,月亮一天到晚哭着喊着要妈妈找爸爸,妈妈不可能见面,爸爸经常不露面,而且,疼她爱她的爸爸,如今换上了一张凶残的脸孔。那段时间,我以照顾岳母为借口,天天泡在医院,拒绝见她。她会怎么想?也许她幼小心里充满了疑问: 星星还是那颗星星,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山也还是那座山, 梁也还是那道梁。 突然之间她的童话世界变样啦,一切都变啦,为什么? 有时我恍恍惚惚也这么想,真的如此,天没有塌地没有陷。我现在还是那么幸福。小家庭其乐融融,春风化雨的岳母,纵使娴静地坐着,也带着淡雅的水彩氛围;任性娇憨的爱妻,永远不乏红杏枝头的盎然春意,每一次都能给我新的惊喜,她乐此不疲,我欣然享受;冰雪聪明的女儿,伶牙俐齿,无论撒娇耍赖,都给我带来莫名的欢乐。 正文 风乍起(14) 乐乐向我坦白时,曾经问过我,如果她没有触犯法律的红线,我能否给她回头的机会,我冷漠地一笑。她永远也不会明白,在丈夫看来妻子不忠,就完全应该也需要判死刑!至少丈夫有这个资格在心里宣判。眼前的**与昨天的不一样,她的灵魂曾经出窍!她越过了我心底的红线。每想到她曾经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摇摆着身体,在另一个男人的面前宽衣解带,让另一个男人欣赏她的秘密,我便有撕心裂肺的痛楚。更让我不能容忍的是,月亮在我们新婚一年即出生。也许我们蜜月旅行回来,乐乐做得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也许这十年来,他们无数次躺在床上窃笑着议论我——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我不关心法律,只知道我一直生活在虚假、耻辱的天地里。 也许月亮会懵懵懂懂地感慨; 星星不是那颗星星, 月亮不是那个月亮, 山也不是那座山, 梁也不是那道梁。 她可以这样叹息,对于清醒的我来说,星星根本不是星星,月亮也根本不是月亮,山也不是山,梁也不是梁,一切都是假的。我被一枝春意盎然的红杏蒙蔽了心窍,忘记那是枝红杏,会偷空到墙外炫耀!这些,月亮的眼睛还是读不出来的,月亮也不可能懂得。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我从来没有抱过月亮,甚至拒绝和她拉手,所有的接触都是间接的。 她还是她,但她已经不再是我的女儿。我常常想,哪怕她是个孤儿,是领养的,也比我们现在的关系好!那样的话我至少还可以慷慨挥霍我的善良,我的仁慈。甚至象电影《变脸》,检察官将那个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绳之以法,但迎接凶手儿子回家,我觉得这些都可以接受。 在所有人际关系中,我和她之间,最尴尬,最无奈,也最离奇。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声啼哭我就听见了,从此我全心全意爱护她。月亮每晚不在我怀里赖一会儿撒撒娇,绝对不肯睡觉。碰上我出差,她会痴痴地守在电话旁,等我的电话,而我也从不会忘记。我尊敬岳母超过老妈,爱乐乐超过爱自己,爱月亮超过爱乐乐。月亮出生以后,乐乐曾经不无妒意地挖苦我。 “早知道小家伙比我重要,我就不生她。” 拿到结果的瞬间,我崩溃了!这意味着精心呵护多年的女儿,等待延续我血脉的女儿,期望继承我优良品质的女儿,不存在了!我在心底爆发出一声惨烈的恸哭,那一刻,天地动容,江海无波,花草失色。 仅仅是仇人的女儿也罢了,仇人的女儿与我何干?偏偏是仇人与我妻子苟且而生的女儿,偏偏我拿她当自己的女儿养育了多年,偏偏我没有办法在得知真相后摆脱她。 正文 风乍起(15) 月亮喝第一口牛奶是我喂的,第一次坐着拿我当靠山,第一次走路依靠我提着她的小手,还有,第一次吃饭,第一次说话,第一次唱歌,等等等等。西湖的苏堤是她儿时的乐园,我凭自己博士的渊博,把她扛在肩上,日复一日地给她讲地上、水里、天堂,讲花、鸟、虫、鱼,讲人、鬼、神仙的一切故事。我悔恨自己曾经的付出,夜深人静时,魔鬼会跳出来,列举种种理由劝我放弃月亮,最可行的是把她还给岳母,说实话这个理由充满了诱惑,把事情和盘托出,以岳母的修养,肯定能理解,她老人家也一定会接受这个现实。 如果这样,我把自己置于何地? 最终选择逃离了让我窒息的杭州,来到湘潭。 那天在湘潭火车站,在这异乡的土地上,我低头打量,她两眼茫茫,脸色苍白,小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襟,身子紧紧贴着我,我应该说几句话,拍拍她的后背,甚至和以前一样,把她抱起来,轻声地安慰。可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忍心什么都没有做,失去压力以后,屈辱感更加强烈,使我更加不想看见她。这也是我坚持离开杭州的原因,魔鬼正把我从她身边拉走,而我并不挣扎反对,时间久了岳母一定会觉察其中的端倪。我知道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态变化,也无法蒙蔽岳母的慧眼,所以我选择逃离,把月亮交给我爹妈,我可以躲远远的,慢慢整理自己的心情,清理自己的创伤,梳理自己的思想。 大概因为熟悉,月亮上车后先来一通忙活,在茶几上摆矿泉水苹果点心,情绪很好,不时看我一眼,却一句话也没说。她回过几次杭州,都是乘这趟车,只不过前几次由我爹妈护送。 “你女儿真懂事。”对面一个年轻妇女赞叹道,“多大了?” 这是令任何家长都倍感骄傲的马屁,但我已经找不回曾经的感觉。相反心中一动,月亮从来没获得懂事的评语,她一直是个胡搅蛮缠、撒泼耍赖的顽主,短短一年物是人非啊。我不知道她觉察到什么才发生变化,但我知道改变过程中的残酷。过去我表示疼爱时,会揪她的马尾辫,摸她的脸蛋,甚至会把冰凉的手塞进她后腰衣服底下,只为了听她一声尖叫;过去,这种问题都是月亮自己应付,而且她很愿意出风头。今天我不得不伪装点笑容,扯了扯月亮的衣领,这动作非常伪善,出乎我意料的是月亮一声不吭,顺势躺我怀里,掀起我的西服,把脑袋完全伸进去,如果此刻爷爷奶奶在,她一定不会选择我。我立刻感到她呼吸的热气,还有伸进我怀里的小手,揪着我的衬衣,衬衣太薄了,还揪着我的肉。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绝对有乐乐的遗传。 我尴尬地笑笑,犹豫了一下,为了自己的面子终于还是抱住她,然后回答那女人的问题。 “七岁。” 同时希望这女人千万别再多嘴,但我马上明白祈祷是多余的,上帝为这事早就愁白了头发。 “长得真漂亮。肯定随她妈妈。” 我恨不得手中有针线,把她嘴缝上。 孩子漂亮又象妈妈,说明妈妈也漂亮,我可以收获作为父亲和丈夫的双倍骄傲,这女人玩了一回背面扑粉的修辞方法,不能说不高明。可她哪里知道,我从她的赞誉里,得到的是三倍的耻辱:作为丈夫,妻子出轨;作为父亲,孩子没我什么事;令我更加抬不起头的是,孩子是妻子与别人的产物! 正文 风乍起(16) “你这个当爸的看起来不赖,这么大的女儿,还要你抱着。我女儿今年八岁,看见她爸就躲......” 上帝!这个女人是否该下拔舌地狱。我已经开始寻找车厢里是否有空位,担心继续坐她对面,自己忍不住替阎王出手,冲动之下,活拔了她的舌头。 还好这时装在西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我故作歉意地冲女人点点头,但片刻的延误,给了月亮机会,她先是不耐烦地主动替我掏出手机,递给我的同时扫了一眼,然后,又一把夺过电话熟练地接通电话。 “外婆!” 月亮拿着手机,大声喊出这两字,清脆的童声却带着丝丝的颤音。吸引了车厢里所有人的目光,我伸手想要过电话,她把身子一扭,靠着茶几,双手捧着电话,嘤嘤低泣,一句话也不说,哭得非常伤心,最后竟然坐在地板上,我顿时成为车厢的焦点。一道道目光几乎把我烤成人贩子,幸亏我不是,否则不得不创造第一个从动车跳下的记录。 万般无奈之下,我奋力把月亮抱起来,放到座位上,用一脸假笑回应周围人的关注,月亮依旧在哭,依旧不说话。足足五分钟有余,她才把电话往茶几上一丢,重新把脑袋钻我怀里,一脸的泪水和鼻涕由我的衬衣消化吸收。我顾不得这些,慌忙捡起电话。 “小徐,月亮怎么回事?” 岳母的声音失去了惯有的宁静,带点火气。我苦涩地咧咧嘴,同时抬眼环顾,四周还有几束狐疑的目光,于是我用夸张的声音掩饰自己的尴尬。 “妈,她多半年没回去了,乐疯了呗。” 岳母在电话那头沉吟一会儿,声音恢复了清淡。 “好的,我在青藤茶楼订了座位。” 挂了电话我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乐疯了呗”,深得赵本山真传,与我一年来的心境、语言完全不符,缺少沉痛和落寞。准确地说和现在那些主流作家的表达相似,缺少人味!这让我开始担心晚上会面。 自月亮出生,无论她发生什么事,在我们家都足以惊天动地。即使是观音一样的岳母,也会因为月亮吐口奶而慌神。而月亮很小就懂得利用这一优势要挟我,尤其在周末聚餐时,当着爷爷、奶奶、外婆、妈妈的面,绘声绘色大讲特讲我白天怎么虐待她,如果她身上恰好有块外伤,更能增加她表演的戏剧性。控诉到激烈处,不惜声泪俱下,其实无非是不给她买冰激凌而已。 乐乐一般不相信,这种对我栽赃陷害的本事,她运用得更加自然。岳母会含笑责备我不善于和儿童沟通,缺少耐心。而有着孙二娘脾气的老太太见不得月亮流泪,会登时火冒三丈,豪迈仗义地满足孙女一切不合理要求。 正文 风乍起(17) 我当然会报复,等不了几天,月亮又会求我。 也许是想去苏堤看松鼠,听听动物的童话;也许是想坐雷锋塔废墟上,听白蛇水漫金山的故事;也许是想坐湖边,听苏轼的逸闻。反正,那时我不可替代。我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拿腔作调地拒绝。月亮这时会变成小无赖,先是讨好,端茶倒水拿笔铺纸,任劳任怨;再是撒娇,爸爸好,大傻乖,小傻可爱,一套一套的;接下来哀求,就去一会儿,就去看一眼,去了就回来;再接下来是欲擒故纵,不稀罕去,让妈妈陪我去,月亮再也不和爸爸好了;最后的撒手锏是躺地上打滚,大放悲声。 刚才她直接拿出撒手锏,省略了前面所有步骤,与外婆一句话没说,只是痛哭。到现在肩头仍然不停地抽动。这番哭泣不是歌星们假唱,七岁的她竟然哭出了人生苦难的真谛,哭出三昧真火。我一时忘情狠命地搂紧她,不知道她是否听见了我心头滚滚地悲音。 也许是我和月亮的惨痛感染了周围,再没有狐疑的目光,对面的女人,也难得地关闭了那张可怕的嘴。谢天谢地我终于得到珍贵的安静,月亮再也不肯离开我的怀抱。 站在教育者的角度,她肯哭是好事。这代表她的精神没有崩溃,她没有关闭心灵的大门,还在向外面的世界表达。很久了,即使在爷爷、奶奶面前,她也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偶尔才露一点凄楚地笑容,每逢她这样一笑,或者表现得异常乖巧,老妈就会把她搂怀里泪如雨下。我不敢还给岳母一个漠漠地,凄凄地月亮,所以我一直拖到今天才带她去杭州。 她的变化应该归功于方老师。 方老师说话算数,果真每周六带月亮去心理医生家,每次两小时,具体怎样进行心理干预我不清楚,对爹妈讲只是让她跟老师去玩,散散心,这下方老师在我老妈眼中俨然变成活菩萨。 第四次治疗回来,隔门就听见月亮的笑声,爹妈无疑听到一声天籁,老太太小跑着一把拽开门,屋子里立刻充满月亮清清脆脆地、久违地嗓音。“奶奶,方老师带我去菊花塘公园,那里可漂亮了。那么多红色的鲤鱼,没有杭州植物园的大,但比杭州的多,密密麻麻地抢鱼食吃,特别特别好看,以后我带你和爷爷去。” 正文 风乍起(18) 我起身迎接方老师,已被老妈抱在怀里的月亮正准备跟奶奶说悄悄话,突然看见我,脸上的笑容马上飞了,扭头去找方老师。欢乐的气氛顿时变为死寂,倒退三十年,若我如此煞风景,老太太绝对会抡巴掌把我拍碎。我尴尬地邀请方老师坐,老爷子还要留方老师吃饭,方老师坚持回学校,七嘴八舌之际,月亮跳到地上,紧紧抓住方老师的手,拼命往屋里拉,边拉边看着我,再看看方老师,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滚滚而落。霎时,屋里一片惨凄。最后方老师只好留了下来。 从到湘潭来以后,那是我们一家第二次同桌吃饭。月亮坐奶奶和方老师中间,我和父亲坐一起,那天月亮仍然没有说话,但很开心,好像不再怕我,但每次方老师对她说话,她要么笑要么摇头,死活不出声。 饭后我送方老师下楼,她含笑说:“徐先生,我冒充一次内行,您别笑话。”我连声表示不敢。 “我学的是中小学教育,从事的也是这一行,在我看来,大人没有儿童聪明。传说人类有第三只眼,我个人理解为第六感,或者叫灵性,比如说尼泊尔的神女必须是儿童。儿童聪明,因为他们的第三只眼还没有被生活污垢蒙蔽,所以他们有灵性。大人还没有感觉到变化,但灵性地儿童已经意识到不同,而且他们对恐惧往往更敏感。”方老师的大眼睛熠熠闪光,好像在启发孩子。 话似乎意有所指,我疑心月亮在心理医生面前说过什么,低头想了一会儿,确信自己绝对没有伤害过月亮,包括日常对话,不过一口否决有失风度,也缺乏说服力,于是反问道:“您不会是说,月亮从我身上看到了戾气吧?” “good,完全正确!”方老师露出年轻人的本色,轻佻地打个响指,神采飞扬地一笑。她光顾表扬我的理解能力,忘记了我的身份,待想起来羞得满脸通红。 正文 风乍起(19) 也许这是症结所在!出事以后自己的确天天哭丧着脸,尤其看月亮时,但这不是伪装的。这辈子恐怕难以重现那张骄傲的初为人父的脸,没有办法地事儿,我也不希望自己去尝试恢复,因为厌恶做这种努力,乐乐没有出狱前,我会把她带好,仅此而已。 “谢谢方老师,以后会好。”我很认真地应付一句。 后来每到周六我绝不在家,没想到我缺席却制造出别样地气氛,月亮堂而皇之做主,次次留方老师在家吃饭,我父母自然求之不得,尽心准备饭菜。渐渐才知道方老师是益阳农村的,成教本科毕业,自己跑出来打工,就住在学校。我从老太太口中知道这些以后,觉得她不会无缘无故介绍自己的身世,便把每月三百的工钱提高到四百五,加上付给医生八百,生活立刻吃紧。好在月亮变化很大,老爷子老太太的脸上重现笑容,天天念叨方老师的好。 月亮睡了! 列车飞驰,把我们送往杭州的同时,也把我带回过去,回到江南三月,草长莺飞的从前,这故事我给月亮讲过无数次,本来以为可以永远讲下去,由我们家里的童话,变成人世间的传奇。 那时我很年轻,专程去杭州拜见导师,谈得非常投机。回火车站时一路畅想自己的美好明天,乐极生悲,到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钱包不翼而飞!口袋里仅剩人民币两大元,这一惊非同小可,在杭州我认识的唯一一个人便是刚见过一面的导师,犹豫半天还是给导师打了电话,导师亲切地安慰我别急,让我去西湖边逛逛,在刻着柳浪闻莺的大石头那儿等,她很快派人送钱过来,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来人与我互不认识,车站人太多,那年代手机还没有普及。 徒步走到西湖,找到那块石头便寸步不离,开始望眼欲穿的等待。导师说很快,但等了三个小时,依然没有见到来人,我心里打起小鼓,会不会是导师不相信我?也确实,怎么能乍见面就借钱。慢慢把过去的同学逐个想一遍,推算谁在杭州有朋友,准备应付万一。 正文 风乍起(20) 我过于聚精会神,一点也没有注意有两个女生正围绕着我和大石头转圈。 其中一个女生穿一件松松垮垮的套头衫儿,戴一副紫色卡通眼镜,头发还没我的长。在我这个农村出身的土老冒看来一派邪气。她打量我一会儿,若不经意地念:“左刻,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右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我大喜,她念叨的正是我名字的出处。当年父亲拜托一位本村老先生给我起名字,老先生正看《核舟记》,随口命名徐来。父亲只记得名字由《核舟记》而来,却不知道这两句出自苏轼之手。与导师聊天时,她问起我名字来历,我当笑话讲给她听。 “你好,我是徐来。” 那个邪气的女生摘了眼镜,吊着嘴角,给我一顿怒斥似的抢白。“管你是徐来还是胡来,我在背诵课文。”我当时窘迫得差点跳西湖里把自己淹死,一个劲儿地道歉,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发现另外一个女生开始偷偷地笑,然后拍腿大笑,然后两个女生抱一起大笑,引来好多人的目光。 “您好,师兄,我叫唐乐乐,我妈让我来的。”导师的女儿!我又惊又喜,傻呼呼地跟她握手,心里多少有些不快,哪知道她还有花样。 “师兄,不好意思,尽管你答对了暗号,我还得看看你的身份证。” 我立刻呆若木鸡,身份证放在钱包里,早没影了!闹半天空欢喜。正琢磨怎样解释,乐乐和她同伴又被我的呆相激发出一阵放肆地大笑,我几乎恼羞成怒,她及时收敛笑声一脸孩子相道:“听妈妈说你回北京,在这排队怎么可能买到票!我从学校那里帮你买了,晚上九点的,走吧,您未来的导师我的妈妈命令我请你吃饭。” 拿到车票和钱,我松口气,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师妹也变得可爱,于是随她们去了一家小店,吃所谓的特色风味。想起杭州那么多名菜,我肚子开始咕咕叫,等菜端上来不由得暗暗叫苦,这玩意也能吃? 正文 风乍起(21) “师兄,尝尝,麻辣小龙虾。这家店特别有名,晚上来吃得排队。”乐乐热情地招呼我,同时和伙伴伸手就抓。小龙虾?我们家乡称之为‘喇咕’,孩提时去河里,一个中午能摸三五斤,回家剁碎喂鸡鸭,避免它们下软壳蛋,这是‘喇咕’的唯一用处。在我家乡吃这东西,虽然不可耻,但绝对会成为乡邻笑柄。我把这些讲给她听,乐乐古怪地瞪着眼睛,一副难以置信地表情。如果别人怀疑我不会较真,可她是导师的女儿,回去说我吹牛,将来导师会瞧不起我,借钱已经令我汗颜。于是我从水槽里拿一只活小龙虾,给乐乐演示。 “这里的比我家乡的颜色偏红,我是玩这东西长大的。记得小时候学过一个谜语,就是说小龙虾。上有金花盖顶,下有八爪支撑,前有开山巨铗,后有扫地威风。”看到乐乐佩服的表情,我开始大讲特讲故乡的风土人情,交谈中我得知她今年才大二,在一所闻所未闻的大专就读,导师是位著名学者,她的女儿竟然是大专学历,我有些不能理解。 乐乐读懂了我的表情,撇撇嘴道:“干嘛?学者的女儿就不能读大专,戴高乐的女儿还是智障呢”后来她说,那天我留给她很深地印象。很久以前的事了,章怡和说往事如烟,往事真能如烟吗? 出租车停在柳浪闻莺时已经下午三点。 久违的杭州,久违的西湖,久违的柳浪闻莺,久违的青藤茶室。当初几乎每个星期我们都会来一次。没空儿感慨,我正在付车费,月亮不声不响推开车门,飞奔而去,司机被吓一跳。我反而一点没紧张,倒不是冷漠,她在这儿肯定丢不了。果然透过车窗,我看见岳母和梅姨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 月亮扑在外婆怀里,还是哭。 梅姨好像和我点点头,我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很艰难,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开口不是闭口也不是。过去每周都相见的一家人,现在亲也不是友也不是。梅姨是岳父老家一个孀居亲戚,把岳母叫姐姐,照顾岳母快二十年,视乐乐如己出,在她眼中,乐乐不会错,永远不会错,如果错了参考第一条。我远遁湘潭,她视为叛变,视为对岳母最大地伤害。此刻满脸严霜。 岳母竟然染了头发,虽然黑得触目惊心,但显得精神很好,一边不停地摩挲月亮后背,一边含笑跟我打招呼。“路上顺利吧,辛苦了,小徐。” 正文 风乍起(22) 很想叫声妈,但梅姨冷淡地目光令我窘迫不安,担心她会笑我虚伪,迟疑半天我红着脸点头。 等到月亮哭够了,岳母才站起来,指着青藤茶室逗她。 “外婆知道月亮最喜欢这里的开心果,提前订了位置,你再哭,开心果就没有啦。”月亮立刻抹把脸,眨巴着一双泪眼盯着茶室。 “梅婆婆陪你先去,月亮好久没回杭州了,今天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外婆和爸爸谈点事。” 我顿时觉得不妙,没料到岳母会这样安排,别的倒没什么,我害怕梅姨问月亮家长里短。月亮肯定不会告我父母的状,但一旦她讲起在湘潭经常看不到我,梅姨听了会怎么想,别看她不识几个字,就联想力而言,远远超过中国作家。 可由不得我做主,月亮已经跟梅姨走了,不时回头冲我和岳母热情地招手,还是不出声,不知道她刚才和岳母说话没有。为了以防不测我搀着岳母,准备紧跟过去。手一搭上老人家的胳膊心里马上明白,别看岳母精神不错,悲惨点说回光返照!老人家已经干瘦到皮包骨的地步。而梅姨刚才回头叮嘱快点,明显是提醒我注意岳母的身体状况。 “妈,您身体怎么样?” 岳母一愣,瞬间清瘦地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笑容,示意走走,同时举手触摸摇曳多姿的柳条。“小徐,谢谢你,但你觉得这样的称呼自然吗?” 老人家给研究生上课,语调和缓轻柔,微笑着,旁征博引的同时,永远不给答案,需要学生自己去寻找、判断。此刻,开场白依然保持着固有的习惯,并不回答我的问题。 “小徐,从你做我学生到现在,十多年了。这期间我们相处得确实非常好,彼此之间的相互信任不可动摇,这也是我招你来杭州的原因,经过反复考虑,有些事情需要交代给你。” 我大吃一惊,这话象遗言!正要开口提问,岳母轻轻摇手,顺便用手指挑了一下我的鬓角,两鬓飞霜让她心惊。 正文 风乍起(24) “就性格而言,你远远不如你母亲。平常你有些懦弱,用与世无争掩饰你临事不决。极端时你又非常偏激,往往做不计后果的选择。这使你在学术和事业上都没有取得你应该取得的成就。因为你无法做到自然,简单地说心平气和。” 岳母有些喘,我忙把手里的背包放到长条椅子上,扶着她坐下,她的体力比我预料的还差。 “比如你刚才对我的称谓,你母亲确实有这种想法,她不止一次向我表达过,我很感动,也接受她的好意,这是她从她的角度出发,自然而然,纯朴、仗义、慷慨。结识她是我这辈子的骄傲,在今天的世界,碰到你母亲这样的人不容易。但你应该明白,你母亲并不了解我的精神世界,如果我这样要求她那我就太刻薄了。你不同,你知道只要让我欣赏和信赖就够了,与其生硬地喊一声妈妈,还不如富有感情地叫一声老师,你说对吗?” 岳母和蔼地看着我,这问题不需要回答。显而易见老人家今天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交待,依照她一贯的学术思维,先理顺人物关系。 “你的创作还要多久完成?已经比预计延迟半年了。从你母亲的口中,从你最后发来的稿件里,我隐隐约约觉得你现在很颓废。怀着一种委屈的态度否定过去的付出,怀着一种茫然的态度打量眼前的一切,怀着一种虚无的态度展望自己的未来。终于找到借口不再约束自己,终于找到机会放纵自己。举世皆浊我何必独清,众人皆醉我何必独醒,对吗?” 见我想分辩,岳母和蔼地拍拍我的手背。无论她老人家有多深的学养,她也未必能理解我面临的窘境。我打断她的话,竭力委婉地解释。 “动笔之前,本来已经与出版社谈好,谁知后来他们变卦了。我的作品太沉重,现在不需要这样的东西。几经争取对方勉强答应,但要求删改,改得面目全非仍然达不到要求,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天下熙熙,天下攘攘,现在社会不需要思想者的严肃,而是需要小丑的滑稽。我缺少娱乐自己的天赋,脑中的思想,手中的笔,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特别想说做不到自欺欺人,但这话有些重,没必要让老人家疑心。岳母温和地看我一眼,含笑问:“准备放弃吗?”我叹口气故作轻松地道:“妈,您得理解,世界已经习惯了报喜不报忧。我当然明白您替我惋惜,这个课题我研究很久,投入很多,我自己也挺遗憾。但现实就这样,别说剖析灵魂的作品没有人喜欢,就是正统的作品也如此。” 正文 风乍起(25) “小徐,你的智慧体现在学术和思想上,我不赞成你从事行政工作,就你性格而言,你也不适合行政工作。行政工作能带来一时风光,但会占用你大量时间,而且社会太复杂,一旦不慎……” 岳母的声音黯淡下来,无疑她想起乐乐!这是个无法绕开的人。我心里也酸酸地,才见面没有准备好,暂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妈,这里有些冷,风大,我们还是先去青藤茶室吧。” “小徐,千万别放弃你的课题,我所有学生中,你的天赋,操守,思想都最突出,现在也是你出成果的时候。”岳母突然有些激动,提高了声音,这是极罕见的情形,我只苦涩地笑笑,能说什么?。 “小徐,当乐乐出事后,你开始表现得极端,看到你的白发我很心痛,一年多了,你还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再继续下去,会毁掉你自己,你应该懂得这意味什么,你将彻底葬送你父母的理想。早知道这样,我当时不会安排你去湘潭,留在我身边也许你早就想开了。” 我悲痛地摇摇头,掏出烟时才意识到岳母很讨厌烟味,又准备放回去,岳母笑着拍拍我肩膀,示意可以抽,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转瞬之间才想到这又是懦弱的表现,很难为情地点了一支,转到下风处。 “在你们失败的婚姻中,你确实无辜,深受伤害,我之所以提到你的责任,是因为我对你这个学生有更高地期望,但你没有做到。坦白地讲两个人组成一个家庭,作为个人首先不是对对方负责,对家庭负责,而是要对自己负责!这一点,你做到了。乐乐不仅没做到,恐怕她想都没想到,这是我的责任。正因为你做到了并且做得很好,所以你觉得委屈,你觉得耻辱,你觉得愤怒,所以你逃!为什么要从你的角度去想呢?看看乐乐为自己的不负责任,付出多大代价?自由、尊严和爱!从这个角度讲,你应该替她感到可悲、可怜,你就不会怀着水泊梁山的看法,觉得她可恨、可杀!只有这样你才能解脱。” 我愕然抬头,我没有教育乐乐的责任,也没有这个权力。岳母没有流泪,但表情沉痛无比,见她不住地喘息,我拿出一瓶水,她摆摆手用眼光笼罩着我,等待我表态。老人家讲得都对,但她忽视了一点,我变得极端那是因为我对乐乐的感情,而且老人家的理论苍白空洞,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在这场灾难中,没有人能够自拔,看看她的身体就知道。既然绕不开这个话题,只能选择面对。 “妈,您想过没有,乐乐的口供可能有问题,以她的个性,极有可能抱着事已至此、全无所谓的态度。我托朋友侧面了解了一下,整个事情,她没有主观故意,没有违法所得…...” 岳母闻听,比我刚才还要愕然,但马上恢复平静打断我的话。 正文 风乍起(26) 等会儿再讨论她的事,听我把话说完。 你有没有意识到月亮可能有问题?” 我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烟头掉在地上,捡烟时又拿颠倒了,烫得我慌忙丢出去,低头一看右手拇指、食指各有一个水泡,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岳母只是递给我一袋面巾纸,并没有停止话题。 “从方老师口中了解,月亮越来越孤僻,话也越来越少,我怀疑她得了抑郁症或者自闭症,你母亲也很害怕,所以这次带她去医院看看。而且我想把她留在这儿。” 我松了一口气,岳母没有谴责我,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两个老太太有点小题大做,我还没得抑郁症呢!月亮怎么可能?留杭州不现实,刚想反驳,岳母轻轻示意我不要插嘴。 “当初,你们离婚没有分割财产。因为我、你、乐乐的收入在一起,一直由乐乐经手,她理财的水平超过她处世,当然也沾了房地产疯狂的光。恐怕你还不知道,你、她名下各有一处房子,我保留了你名下那套,你们原来住的那套被我处理了,增值极其可观,卖了三百多万,加上全部积蓄,我们三人的公积金,一次性付清两处房子贷款,还剩一百八十万。我托黎锦校长调查过湘潭房价,这样安排:杭州你名下房子归你,乐乐将来住回我那里。另外卖房子现金你带走八十万,去湘潭买套好房子,记住要好房子!这样你父母会安心,月亮也快乐。再说将来你成家也需要。剩下的给乐乐和梅姨留着。” 我眼睛一花,脑袋嗡一声如遭雷劈,泪水奔涌而出! “妈,怎么能这样安排?所有这些之中,大部分是您的,我怎么能分您的钱呢?”我怀疑老人家用这种方式,替乐乐还债,弥补我!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岳母伸手拉着我。 “我老了,留着也没有用。放心,我的钱干干净净。你的部分中包括月亮的一份。梅姨我另有安排。记住,除了梅姨,我只有三个亲人,按次序是乐乐,月亮,你。一直是这样的顺序,瞧,我做不到那么完美,有亲疏之分。” 岳母强颜一笑,两行清泪汩汩而下。 正文 风乍起(27) “小徐,乐乐应该被谴责,但这话不应该我说,我只想分析其中的原因。 她走到这一步,首先没有责任心,她忘记了你我还有月亮,这是我最难过的地方;其次,她一生顺利,挥霍成性,不懂得珍惜,永远别高估她付出时的情商;再次,她天性善良,在湖滨看见一条死鱼,都会叹息半天,很容易被感动,被蒙蔽,被利用,看看她的案子就一清二楚,她并不是爱那个人,这是她值得原谅的地方。” “现在谈谈你对乐乐案件的看法。” 我重新点支烟深深吸一口,出口长气,努力平静一会儿才轻轻地道:“妈,您低估了我对乐乐的感情,我只能说太复杂,别说您,连我自己都理不清。恨,肯定有,而且恨得很深;慈悲谈不上,但不忍绝对也有。从我打算去湖南起,您就不允许我插手她的事,我从朋友那里知道她的消息。觉得判重了,但起诉书写得明明白白,乐乐又认罪。依我对她的了解,问题一定出在她身上,万念俱灰之下,人家说她杀人放火,她就敢承认杀人放火。” 岳母的脸上终于浮现久违的慈祥,并不是因为看到了希望,而是我对乐乐的准确刻画,老人家似乎想起女儿的顽皮。 “证据呢,小徐?我曾经想去见她,但她拒绝了。”岳母的声音又开始发抖。 “这就是证据,拒绝上诉,羞于见您,说明她放弃了自己。” “你的想法是什么?” “换个律师,我高中时一个要好同学,现在是北京挺有名的律师,来这儿之前,我在电话里与他谈过。他认为有机会翻案,也愿意帮忙。” 岳母瞪大了眼睛,声音失去了镇定。“高中同学?你跟乐乐的关系他知道吗?用他恐怕不合适,乐乐出轨的事一旦传回你老家,会令你父母难堪。” 我感激地点点头,嘶哑、低沉地道:“我带乐乐去北京玩儿,拜访过他,还在他家住过,彼此挺熟。” “那不行!坚决不行。”岳母不容置疑地一口回绝。 我惨笑一声,内心开始波涛翻滚。 正文 风乍起(28) “小徐,乐乐应该被谴责,但这话不应该我说,我只想分析其中的原因。她走到这一步,首先没有责任心,她忘记了你我还有月亮,这是我最难过的地方;其次,她一生顺利,挥霍成性,不懂得珍惜,永远别高估她付出时的情商;再次,她天性善良,在湖滨看见一条死鱼,都会叹息半天,很容易被感动,被蒙蔽,被利用,看看她的案子就一清二楚,她并不是爱那个人,这是她值得原谅的地方。” “现在谈谈你对乐乐案件的看法。” 我重新点支烟深深吸一口,出口长气,努力平静一会儿才轻轻地道:“妈,您低估了我对乐乐的感情,我只能说太复杂,别说您,连我自己都理不清。恨,肯定有,而且恨得很深;慈悲谈不上,但不忍绝对也有。从我打算去湖南起,您就不允许我插手她的事,我从朋友那里知道她的消息。觉得判重了,但起诉书写得明明白白,乐乐又认罪。依我对她的了解,问题一定出在她身上,万念俱灰之下,人家说她杀人放火,她就敢承认杀人放火。” 岳母的脸上终于浮现久违的慈祥,并不是因为看到了希望,而是我对乐乐的准确刻画,老人家似乎想起女儿的顽皮。 “证据呢,小徐?我曾经想去见她,但她拒绝了。”岳母的声音又开始发抖。 “这就是证据,拒绝上诉,羞于见您,说明她放弃了自己。” “你的想法是什么?” “换个律师,我高中时一个要好同学,现在是北京挺有名的律师,来这儿之前,我在电话里与他谈过。他认为有机会翻案,也愿意帮忙。” 岳母瞪大了眼睛,声音失去了镇定。“高中同学?你跟乐乐的关系他知道吗?用他恐怕不合适,乐乐出轨的事一旦传回你老家,会令你父母难堪。” 我感激地点点头,嘶哑、低沉地道:“我带乐乐去北京玩儿,拜访过他,还在他家住过,彼此挺熟。” “那不行!坚决不行。”岳母不容置疑地一口回绝。 我惨笑一声,内心开始波涛翻滚。 正文 风乍起(29) “妈,您说我能怎样?我真的感到屈辱,这由不得我自己。理智也告诉我,夫妻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占有,可是生活中并不是总有理性。我从小所接受的理念价值观,已经成为生命的基因,您说我狭隘也好,懦弱也好,但没法改变。” “我也常常问自己,如果我不去孜孜以求真相,世界能否依旧美丽?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眼前的西湖,几乎就是过去美好生活的缩影,我们簇拥着您,谈历史,谈艺术,平静安和,您应该知道我无比珍惜这些。但是出事以后,我总是怀疑过去的日子是假的,是伪善的。所以我遗憾失去的同时,身不由己地庆幸自己看到了本质。” “我受我母亲和您的影响太深,您以寂寞地静守看护着自己恬淡的精神家园,我母亲以稻草人的张牙舞爪,捍卫着自己清贫的的一亩三分地。你们两老的衣钵诞生于纯净时代,我都继承了。但面对一个混乱浑浊的世界,我们都是弱者。当我看到这点时,我选择了懦弱,选择了田园牧歌。” “您比我有更丰富的阅历,更理性的思维,更宽阔的视野,更广大的胸怀,我一直敬佩您,有很多事情我不会对母亲坦白,但会向您倾诉。我想说,无论一个人怎样豁达,心中也会有解不开的死结。讲究众生平等的和尚,也以披上大红袈裟为荣耀,他们也有越不过去的心理门槛。” “我的灵魂需要憩息在真实的田园,需要一支横笛的悠扬,因为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当我发现这一切也是幻觉时,我崩溃了。表现极端,就因为我心里纠缠着这个死结。” “怀揣这个死结,不会影响我的判断。用我同学做律师,不在于他水平高低,恰恰在于他和乐乐认识。乐乐知道我和律师的关系,当她看到他时会受到触动。我同学的出现也许能带给她一点温情。乐乐不敢见您,因为她本来就仰视着您,出了这事她自以为在您面前百死莫赎。对我不会那么避讳,我自信对她的性格比较了解。” 岳母惊异地看我一眼,身子晃了一下,我赶紧扶住,她的身子在抖,眼里贮满泪水,但一句话都没说。岳母是个很奇怪的人,日常生活中,谢谢二字不离口,但人家真正帮她大忙,从不轻易言谢。她此刻地表情让我看到了感激。终于她说话了:“原来的律师与你判断的一样,但律师没法让她开口。你何时开始计划?你的朋友何时能来?”说得非常急促。 我无地自容! 岳母早已看出乐乐的症结所在,老人家在等待我的良知。其实我已经谋划了很久,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被岳母的善良所感,冲动之下脱口而出,以证明自己的崇高伟大。内心之中到底为了救乐乐,还是为摆脱月亮?哪个分量更重?自己也不清楚。想不到岳母如此激动,霎那间我害怕看见自己的灵魂,担心它比岳王庙里的铁像还肮脏! 正文 苍白的心灵1 第四章苍白的心灵 仅在杭州呆了一天,岳母不希望我再出现在旧日的校园里,赶我离开杭州,我也因为害怕见到熟人,巴不得躲远远的,更关键的是学校乱套啦!邓书记的强拆计划不但没成功,相反附近农民成群结队杀到学校,威胁要在我们院子里安营扎寨。僵持几天以后,眼看五一假期马上结束,继续折腾会影响教学,甚至成为网上一大丑闻,影响官方维稳!因此邓书记只好妥协,双方各自罢战。经此一役,邓书记彻底领教了“七分裤”李纯富的厉害,两人表面上不动声色,见面还嘻嘻哈哈,热烈寒暄,但暗中俱各磨拳擦掌,咬牙切齿准备再战。 那些天我老老实实躲在办公室,看书的同时,及时把事态进展向身处南半球的黎锦汇报,他并不发表意见,只吩咐我别参与。 岳母依旧不让我插手乐乐的案子,由她亲自与我委托的律师谈。乐乐带给岳母的耻辱超过我设想。无论她站在怎样的理性高度,毕竟她是母亲,一个中国式的母亲,喜怒哀乐都寄托在儿女身上。不难理解,我时常出现在她眼前会让老人家有压力,有羞愧感,更别说讨论案情。所以我当初选择离开杭州,她并不反对。 月亮心理没有问题,日常所表现的惴惴惊惊,是一种典型的应激反应。尽管如此老人家仍然把月亮留在杭州。岳母说不想看见月亮住在出租屋里,让我马上在湘潭安家,一切搞好后她亲自送月亮到湘潭,并且陪月亮玩遍湘潭,游水,看山,品美食,观名人故居。爹妈见我没有带回月亮,特别不高兴,指责我增加岳母负担。我顾虑老人家可能时日无多,她需要月亮,再说也不可能强行带回来。考虑再三我安排爹妈去杭州,一方面可以照顾月亮减轻岳母的负担,另外对岳母也是一种精神安慰。 岳母的建议合情合理,至少我也不能让父母长期住在出租屋里,于是我接受了那笔钱,等有机会把我杭州的房子卖掉再还,或者按照老人家所说,把房子留给月亮也是一个选择。 正文 苍白的心灵2 回来后我拜托几位同事帮忙,寻找房源。毛海龟建议去长沙郊区买连排别墅,跟他做邻居,我去看了一下,号称别墅还真不贵。可是距离学校如此遥远,又得买汽车,而且物业管理费很高,买得起住不起。 党办主任老牟建议我买学校集资建得家属楼,学校可以给补助,但跟一大堆同事住一起,很讨厌,人来人往一点**没有。 最后曾书记帮我找到中意的房子:东方红广场附近,一个小巧精致的园区,只有两栋楼房,在湘潭也算高档,靠近市政府。我一看就中意,选了一处十二楼的,尽管售楼小姐舌绽莲花,一个劲催我落定,我还是留了个心眼。 晚上约毛海龟喝咖啡,没想到他把林兴唐也带来啦,他们俩凑到一起,简直就是把鸡关在狗笼子里,没打架等于太阳从西边出来。林兴唐和毛海龟一样是本校的明星教授,但论立场却是一左一右。林兴唐最穷,无产阶级当然是左派;毛海龟最富,资本家明显右倾。两人几乎在各自娘胎里就结成生死对头,见我目光有异,毛海龟大咧咧地拍拍林兴唐的肩膀:“没什么奇怪的,老徐,别看我与林教授不对付,但我从来敬佩林教授,等闲之辈做不到他那份上,我也做不到。” 林兴唐永远一副气哼哼的样子,细长脖子小脑袋,像个螳螂,坐下后自顾喝咖啡并不搭理我们。暂时也顾不上林兴唐,我赶紧把房产商的名称和小区地址和房子单价告诉毛海龟。他弹一下自己额前一绺乱发,笃定地道:“老曾告诉你的价格有点偏高,老徐,这边环境不太好。当然如果你下决心买,这事就交给我来办,保证拿到最低价!呵呵,但有个条件,你得告诉我伍春兰的联系方式!” 正文 风乍起(188) 王成真老师一直强调她要跟陈义志多多探讨,相互促进,陈义志理科成绩突出,而元元文科出类拔萃。没有继续借给陈义志参考书,她已经后悔,心中暗暗期待陈义志能主动开口,可这家伙的嘴比鸭子兽的嘴还硬,她一直找不到机会恢复关系。想不到丽丽这么快就和陈义志近乎起来,还主动献好卖乖,她看在眼里气在心上益发不痛快。 丽丽那么爽快,说到做到而且大清早专程回家取参考书,陈义志分外感动,他惊喜地乱翻一通那摞参考书,里面的纸条飘了出来,他看看丽丽的背影,有点紧张,捡起来才发现上面写着: “见了a母别放过,没有a母找o、e,i、u并列标在后,单个字母不必说。” 陈义志像拿着密电码一般一头雾水,原来他把汉语拼音当成了英文字母,念起来不通顺不说,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好久才反应过来是标注拼音声调的规则,原来这么简单!陈义志孩子气地冲着丽丽背影竖起两个大拇指,大拇指相对不停地曲伸,模拟行礼的样子,这是农村学生之间的暗语,表示佩服、感谢的意思。恰好丽丽回头,四目相对时陈义志急忙放下双手,暗暗责怪自己轻浮,重新庄重地含笑点头。 可他忘记了丽丽才从沈阳来到此地,不明白这些。看见这样的手势,丽丽慌忙低头,胸口扑腾扑腾直跳,白皙的脸上一片潮红。冷静下来以后,她又思前想后一番,陈义志不是胆大唐突的人,那个手势也许有另外的解释,总之弄清楚比较好,于是她也比划着悄悄请教谭国娟,谭国娟笑她这个城里孩子白痴,连个谢谢的手势都不懂。答案这么平淡无奇,丽丽又有些失望,再回头看陈义志,已经开始研究参考书。忍不住窃笑者告诉谭国娟,按她的理解,那个手势还可以表示拜天地!心里有鬼的谭国娟闻听此言,骤然变了脸色,怀疑是二猫崽子在外面乱比划被丽丽发现了,所以拿这话打趣她,张望一番却没有看见二猫崽子的身影,才慢慢放下悬着的心。埋头苦读的魏勃轻轻拍一下丽丽,刮一下她的鼻子说:“羞不羞,大清早不好好学习,一门心思想着拜天地。” 一直暗中观察他们的元元,等于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自然明白那个手势含义,只有亲密伙伴之间才会如此比划,比如说彭钢和魏勃这样交流就不奇怪,虽然是表达感谢,但也隐隐带着狎昵的味道,陈义志和丽丽才认识几天?那一刻陈义志在她心里的分量大打折扣,打算永远不再理会这个穷小子。她想和刘晖说,可看见刘晖那脑残的样子,又打消心里的念头,这算什么呀! 蒋校长提前通知今天给宿舍安煤炉子,意思是让女生有所准备,把一些敏感东**好。这活不累但很脏,传统上女生从不参与,可挡不住男生们的热情,三叫驴和二猫崽子最积极,陈义志带队。这是男生一年一度的狂欢时刻,因为他们可以堂而皇之进入女生的闺房,去看、去闻、去翻箱倒柜、去放肆的评论,老师为了避免尴尬,轻易不会在现场。王德山有经验,交待陈义志必须从男生宿舍开始,在女生宿舍结束,次序颠倒过来,给男宿舍安装炉子时,学生们就没有力气啦。 “我操,女儿国就是不一样,比男生宿舍好闻多啦。”推开女宿舍门,众人站在门口,瞪大好奇的眼睛,内心不自觉得感叹:这就是传说中的女宿舍!小摩托率先开始搞怪,像警犬似的用力嗅,彭钢顺手拿条毛巾蒙住他眼睛: “不许看,我牵着你,看你都能闻出什么?” 他把小摩托引向窗台,上面整整一排雪花膏瓶子,浓烈的香味刺激得小摩托差点打喷嚏。 “难怪女生那么香,都是抹这玩意的结果。太小儿科了,别说鼻子通气,就是俩窟窿眼也能闻出来是什么,来点高难度的。”小摩托吮了一下鼻子,得意洋洋地提醒说。 张雨过来冲彭钢使个眼色,代替彭钢牵着小摩托,把他引到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行李面前,小摩托嗅了嗅,没得出答案,狡猾的他使劲一伸脖子,脸颊接触到被子,光滑的被面非常柔软,甚至带着暖意,令他浑身激灵灵打个冷战。 “被子!” 大家的眼睛都太忙,没注意到他搞鬼,不由得对他的鼻子肃然起敬,就在这时,众人终于有了惊人的发现!窗户最上面的排气口处,飘扬着一条乳罩!虽然都竭力表现出见多识广、无所谓的样子,其实所有人的心脏都不由自主地颤抖,感觉体内生物电流激荡,眼珠子恨不得飞上去看个够。起初的紧张过后,大家开始放松,彭钢拿竹竿挑下乳罩,象钓鱼似的依次伸到每个人的眼前展览。 “难得一见哪!”三叫驴呵呵笑。 “平时看不见,偶尔露峥嵘。”陈义志平静地调侃道,其实他的内心激动而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女生宿舍,第一次看见这个东西,明知道不应该但还是开始想象它的主人。 “今儿没白来,开了回洋荤,让我摸摸。”二猫崽子还想上手。“拿开你的脏爪子!”彭钢一声断喝,没有给他机会。 “你们说它的内径是多少?”一向不擅言辞的四虾皮子想起三角形内切圆,提出一个古怪的科学问题,大家转瞬之间便明白潜台词是什么,脑海中念头一闪,可惜他们没有一点印象,想象不出,饶舌如此各自仍被刺激得浑身一震。彼此对望着又觉得难堪,笑容里增添了许多暧昧,心里想到什么,只有自己清楚。最后轮到依然蒙着眼睛的小摩托。 毕竟是城里的孩子,小摩托听了大家的感叹尤其四虾皮子关于内径的提问,心里大致有谱,为了增加自己的机会,故做认真地嗅了半天,最后一把抓去,两只手急速摸一遍,然后用乳罩把自己的脸包起来。 “真他妈地香。”小摩托陶醉地赞叹,一副意乱情迷的样子。 众人大笑,一齐骂小摩托无耻下流缺德,但只有自己知道,内心里多么羡慕小摩托的大胆,多么想化身为小摩托。 趁着局面混乱,二猫崽子心怀鬼胎,故意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他早已发现了目标,那床被很显眼,因为被面是粗糙的家织布,蜡染的蓝底儿白花,因为寒酸而格外醒目。他认得这是谭国娟的。趁周围没人注意,迅速掏出一样东西塞进被里。那是他用红色塑料软管编织的一对金鱼,非常漂亮,如果和车钥匙拴一起,更能体现它的魅力。手伸进被窝后,一种痒痒的感觉经过手背表皮瞬间流过他全身,使他浑身酥软。抽出右手后,他忍不住悄悄闻一闻,长吁一口气后右手就干攥着,舍不得再接触其他东西,甚至包括自己的左手。 二猫崽子的小动作没有逃过三叫驴雪亮的眼睛,他一反常态,非但没有揭破二猫崽子的秘密,还有意用身体遮挡大家的视线,内心怀着十万分羡慕,后悔自己没有准备,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去年还偷偷带了四块饼干,今年只能干瞪眼、贪婪地看着那一排排行李,猜想哪一个是王晓云的,但这道题没有答案,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胡闹过后,失去了起初的好奇,内心开始趋于平静,陈义志带领大家干正事,安装铁炉子。而以四虾皮子为首的一帮饿鬼,开始寻找实在的东西,吃的! “同志们。”焦振海肚子里全是炒黄豆,对食物有些挑剔,举着一小袋煮 正文 苍白的心灵3 一听到后半截话林兴唐马上打发鼻子里哼一声。隔着茶几,我狠狠拍毛海龟一巴掌:“自己有研究课题,又是几所学校的客座教授,还兼着董事,汽车好几辆,美女一大把,人到四十啦你还不消停,怎么跟贾宝玉他大爷似的,伍春兰是我朋友的亲戚,那天之前我根本不认识,她是四川峨眉山的白蛇还是南海紫竹林的观音,我也不知道。不过劝你少套近乎,你自己也明白,人家对你不感冒,何苦碰一鼻子灰哪。” 毛海龟抓抓头皮,罕见地流露出无奈地表情:“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第一次碰到对我不感冒的女人,反而觉得稀奇,觉得不甘心,这些日子没少想她,越想越觉得那不是一般人,语言虽然尖刻却引经据典。” 看他抓耳挠腮像个怀春的少年,我忍不住笑啦:“恶心不恶心?真帮不了你!”毛海龟磨蹭了一会儿,很不甘心地走啦! 林兴唐冲着他背影哼一声,我赶紧问:“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林兴唐突然又乐啦,端着咖啡喜眉笑眼地道:“毛海龟这人,我们没法理解,他今天傍晚风风火火来找我,非要和我谈谈。我也不知道什么事儿,也不好拒人千里。你猜他想干什么?广州那面新成立一家教育集团,他希望我出任副总裁。不管是真是假,你说他怎么会想到我哪!” 林兴唐明显带着得意,这消息我早就知道,根本不是新成立的,毛海龟可能是那家公司的幕后老板之一,但我没有说实话,反而奉承他道:“老毛这人外圆内方,对事不对人,他可能看不惯你的为人处世,但他自己也说,佩服你的人品。怎么样?待遇多高?动心没有?” 林兴唐往后抹了一把头发,不屑一顾地道:“钱没所谓,我看重的是事业,好歹我现在是校学术委员头头,这不是谁都能担任的,所以不想去。不过听他说年薪五十万,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福利,我没细问。另外老徐,咱们是朋友,我提前跟你打声招呼,学校花重金聘请的国学大师朱项,没学历没成果没证明人,居然敢小瞧陈寅恪,典型一个走江湖卖艺的老骗子!我会在学术委员会上提出异议。本校已经聘请他两次,每年一季度,每季度二十万,还不计其它费用,那可是财政拨款啊,你说这算什么?咱们请的是泰戈尔还是托尔斯泰?你不必劝我,我肯定会放炮!” 他在本校已经快没地方呆啦,五十万!是他现在收入的多少倍!还不想去,真不知道他脑袋里想什么。朱项是国学大师,早已搬进黎锦的小楼,连我都没机会瞻仰,他居然准备放炮轰击? 正文 苍白的心灵4 “老徐,有空帮我问问老毛,具体点,我这人不善于搞这些!有时候想想,人挪活树挪死,也真想换个地方透口气!还是那句话,钱我不在乎!” 我点点头,又和他瞎聊一会儿彼此告辞。 林兴唐坐出租车先走,我想一个人清静一会儿,上江边溜达溜达。还没等离开现场毛海龟像鬼似的从我身后冒出来,拿手里的眼镜框指指林兴唐去的方向,吊着嘴角道:“他有没有拜托你跟我谈判?肯定会!他这人属王安石之类,不是大善就大恶。反正我觉得他太虚伪,一直不得势,才天天拿清高当幌子装门面,靠愤世妒俗壮胆,虚张声势,骨子里其实就是个市侩!和网上那些向往文革的混蛋一个德行。老徐你别不信,到时候你看,有朝一日得势啦,搞不好是条中山狼。” 他把林兴唐看透啦,但林兴唐好歹不济算我朋友,我略带不满地道:“你猜得没错,他真拜托我向你打听详情。既然你那么不欣赏他,何必用他!” 毛海龟坦率地道:“我是公司股东之一,那里总得有我的人啊,他去那里也得靠我支持才能呆下去,所以对于我来说首先他可靠;其次他这人好名,意味着他肯定任劳任怨,就是说工作卖力;第三平心而论,他工作能力很强,业务上确实有两下子。” 肯定还有猫腻,我叹口气,发现自己智商太低!俄尔又饶有兴趣地问他:“老毛,你明知道他是我朋友,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就不怕我给你挖坑?” 毛海龟笑咯咯地笑,拿手背掩着下巴一摇三晃,说他像韩寒,绝对是侮辱韩寒大人,这人?和韩寒的对立面更相似。好半天毛海龟才止住笑声,尖声尖气地对我说:“老徐,你嘛,比方鸿渐聪明,但更比方鸿渐没用。行啦,你那房子很快就有消息。我约了王艳去江边喝茶,你去吗?。” 听他说我是方鸿渐,我恨不得扇他一耳光,忍了半天才恨恨地道:“方鸿渐毕竟是男人!我告诉你啊,王艳的奶奶和邓书记的老娘是亲姐妹,办不成这事你小心后果,别一天到晚盯着好处,更管住自己的爪子当心扎手!” “真的假的?”毛海龟闻听立刻停下脚步,他居然一本正经地道,“我原来就不相信王艳跟邓书记有事儿,都是你们瞎传的。而且不信你看王艳两腮的红晕和额头的胎毛,小娘子没准儿是……” 我冲上去照着他肩膀狠命擂一拳,挥手拦的士的同时恶狠狠地骂道:“你简直下作到极点,办公室女同事如果知道你如此看人,非像扒牛蛙那样扒你皮不可。” 正文 苍白的心灵5 一周后我顺利买到房子,老曾说内部报价五十万,结果我只花了四十五万。 毛海龟告诉我,他并没有花大力气,言下之意可能老曾当时从中做了手脚想拿回扣,我也没深究,老曾干这事绝对正常。再不必麻烦别人,我自己去街边找了家装修公司,要求对房子做最简单的装修:安上门窗、灯具,洁具、厨具,地上铺瓷砖,把墙和天花板刷成白色,希望尽快搞好邀请岳母来看看散散心,老人家实在无处可去。装修公司的女经理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她满以为揽个大活儿。 “开玩笑!徐老板,中国人哪有这样装修的?这是湘潭第一个高层楼盘,您可别糟蹋了这么好的房子。最起码得吊顶,在墙上挖出两个壁柜,把保姆房改为餐厅,……”总之,按照她的理论,把所有的功能互换,没墙的地方要建玻璃拉门,有墙的地方要拆,平面的地方要挖窟窿,和美容差不多——没事找事。 “从我开始,中国人就这样装修。”然后任她巧舌如簧口吐莲花,我自岿然不动。吃过中饭我如约来到洗脚屋,今天周六,我答应当主人。 “老徐,你的房子搞得太简单了,哪天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装修公司的老板,让他帮你好好设计一下。”曾书记正接受背部按摩,哼哼唧唧地道。 “真花钱自己装修,老徐太硬气啦,到底是从西湖边过来的,有种!凭你的身份,跟邓书记打声招呼,房地产公司得排着队,自己掏钱给你装修。想不开。”赵鹏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闷气地道。 “装修而已,简简单单,劳心费神不划算。”我故意轻描淡写,与其说拒绝还不如说为了打消曾书记的念头。服务小姐给他按背,他调皮地把手往床外伸,手指几乎勾到女服务员的大前门,服务员满脸羞红,狠狠拧了一下他后背,他夸张地挤眉弄眼吸凉气,手指却更加放肆,服务员无奈,干脆用膝盖夹住他的胳膊,给做个固定,那只不老实的手被双规啦!曾书记挣扎几下,嘿嘿笑了。 正文 苍白的心灵6 我平时口中的老盛,正八经的文学院副院长,颇有黎锦风范,四十七八,长相年轻但举止相当老成,一个比国际奢侈名牌还做工精致的男人,从形象到打扮无可挑剔,有一支出神入化的笔。 逢灾能悲天悯人,俨然佛祖;遇喜则普天同庆,宛如弄臣。写起碑文来,比韩愈还痛快淋漓!总之,随便指定主题,从长城到敦煌到祖坟风水,都能发出震撼灵魂地一叹,甚至对着一块卫生纸,也能侃侃而谈五千年的沧桑,抒发人类创世以来的忧郁。他专门结交上层,在学校有影响力,在社会上更是名流。是一个全国性选美机构中南区负责人,经常上电视当嘉宾评委,还是一家传媒公司顾问,比国家领导人都忙,日理万机,平常很少见。 今天他和老曾是主角,此刻盛院长对服务员的机智来了兴趣,也可能想调侃曾书记,因为他一贯瞧不起曾书记的粗豪。凭借多年来对传统文化地钻研,拿出考古劲头,沉吟着下结论。 “小姐的按摩技术在广东学的吧?” 洗脚屋是重庆人开的,红红火火,算上湘潭名店,掏良心话说,很正规,绝不干私活。服务员没搭理盛院长,赵鹏接了下句。 “乱讲,明明四川来的,祖传绝技,泡脚的药水都是按照《千金方》配制的。你偏说是广东的,欺负四川人,广东哪有什么好东西!我说得对不对,小姐?” 同样摇笔杆子为生,文人相轻,加上赵鹏是曾书记铁杆,话说得不够客气。赵鹏是宣传部长,主要职责无人不知,简单总结——人家想听的一定不让听,人家不想听的往耳朵里硬灌!他级别比盛春风高半级,但只会写格式公文,人也长得干巴巴的,像他那些文章。在任何场合只配做盛春风跟班,逢人就谈《红楼梦》,尤其最近听了刘心武的考证,得知秦可卿是康熙废太子胤礽女儿大受启发,开始寻找焦大和刘佬佬的历史原型,据说已有重大发现。但今天盛春风这位学者在场,他的旷世观点只好憋在肚子里,估计会让他很不舒服。 盛院长扶下眼镜,轻蔑地瞄了赵鹏一眼,指导研究生似的居高临下道:“我绝没有轻视小姐技术的意思。刚看过《叶问》,还有甄子丹以前拍过的《咏春》,电影里都强调南派武术一个著名招式,叫二字钳羊马,与小姐现在的动作有几分神似。因此我怀疑……” 不等他说完,负责处理他的服务员笑着嘟囔一句“缺德!”,同时大力猛按,痛得他倒吸一口气。盛院长的努力没有白费,曾书记胳膊被恢复了自由。 正文 苍白的心灵7 “北方武术讲究马上功夫,因此才练习蹲马步;咏春拳发源于船上,所以才有二字钳羊马这样看似别扭的招式。 现代人不知道传统,照葫芦画瓢稀里糊涂继承,武术没有希望。” 赵鹏缺少盛春风的儒雅,梗着脖子硬邦邦地回敬道。 盛院长无声一笑:“赵部长又开始研究武术?中国武术之所以能成为传统文化的一部分,甚至是传统文化精华所在,就在于我们祖先希望通过习练武术而得道,体现传统哲学的精髓,以太极拳为代表的内家拳更是如此,所以中国武术并不单纯以技击为目的,或者说,技击是武术的等而下之。传统上叫武艺,和文艺相对,刀光剑影仅仅是皮毛。” 这话高屋建瓴,赵鹏顿时哑口无言,脸色紫胀像便秘似的,好半天才指着盛春风的金丝眼镜,下流地说:“庞亚龙不在,我替他说个谜语:揭开花被窝,手就往里摸,分开两条腿,就往眼儿上搁。呵呵!” 几个服务员顿时羞红了脸,曾书记哈哈大笑,盛春风冷哼一声道: “荤面素猜而已,不过比赵部长平时的语言活泼多啦,宣传口的文章历来缺少人民性,现在努力还不晚。” 曾书记突然扭脸又对我道,“老徐,你也真有本事,居然把王艳塞庞亚龙学校去当副院长,那学校马上关门大吉,你这不是坑邓书记吗?” 赵鹏属于邓书记麾下多少指点内幕,嘿嘿笑着道:“哎,邓书记让这门亲戚害惨啦,谁也没想到王艳素质那么差,居然收学生红包!说起来还怪老盛,你就不能拿点霹雳手段把你们院学生好好管管,邓书记让我私下里查了,带头闹事的都是你们院的。其实人家王艳根本不在乎学校什么时候关门,在乎的是那个身份。用不了多久就挪窑去局里上班,响当当的公务员,没准儿还是正处。她今儿也想来凑热闹,被我拒绝啦。” 盛春风苦笑着咧咧嘴;“赵部长,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有种你来我们学院试试。还霹雳手段哪!敢大声打喷嚏就不错啦。你转告王艳,我正在帮她办,顺利的话她就不用去庞亚龙学校,直接回老家当公务员。” 话显然是对我说的,我点点头又赶紧插话:“动作快点,今天不光我们几个。” 在洗脚屋磨蹭半天,当然我请客,今天的主题是谢媒!说起来都好笑,自从空降到这儿,三天两头有人上门,如此吃香连我自己都纳闷。刚开始一律回绝,后来几乎全校教职员工都知道我离婚了,把我的拒绝当成自命不凡。博士、校长助理、三十八岁,尤其这次买了房子,更增加了我在二手婚姻市场的知名度,挺抢手。黎锦大师兄回来以后特别忙,还没来及帮我张罗。 正文 苍白的心灵8 尽管没心情,但所有人都替我着急,劝我抓紧,用曾书记的话说,对于婚姻,男人四十以前,还能跟年轻扯上关系,可以谈恋爱,后半生没准儿能水乳交融,像东西德统一;越过四十这条线,直接变成中老年,离心离德如同现在的欧盟,只能搭伙混日子。 原来四十是婚姻的黄金分割线,我第一次听说。 这次就怪曾书记。 事情挺偶然,女方姓李芳名梦湘。盛春风的世交,学校高级进修班里的学员,等于是我的学生,除了打扮高档没发现有什么出奇地方。业余时间常常跟随盛春风出席我们聚会,无非吃吃喝喝打牌砌墙,一来二去热络起来,不知道她看中我什么,总之对我青眼有加。曾书记起哄让我主动追求,他和老盛算媒人。玩笑并不可乐,我没反对是因为根本没感觉,而且当场否决太扫兴。但李梦湘当时也没拒绝,而且脸红红的!如此一来大家嚷嚷李梦湘落花有意,我这流水不能无情。其实一点都不好玩儿,都是过来人,彼此像熟透落地的烂果子,对于异性的了解甚至超过自己,没有羞涩。 李梦湘长得小巧玲珑,和我年纪相仿但比我年轻多啦,好像是地方上一个什么长,有点女强人味道,离异,自己有房有车,但现在住娘家,忘记她爸爸是干什么的,传闻实力相当不俗。我对李梦湘印象一般,对她和盛春风的关系却很感兴趣,据老曾讲,盛春风喜欢李梦湘,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大家让我追求李梦湘,其实是试探李梦湘的真实想法。难以理解!盛春风主管选美,自然对女人要求很高,得嫩得俊得纯洁,与李敖大师有一拼。传闻经常对外批发零售女模特,他怎么会围绕着李梦湘转呢? 聚会,不过拿李梦湘做幌子逼我请客而已。掏钱无所谓,但我希望大家忘记这个借口,别再拿李梦湘和我说事儿,传来传去影响不好。总不能正襟危坐,声严色厉地宣布和李梦湘不来电,那样的话太伤李梦湘面子,毕竟是朋友,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李梦湘总不表态,我担心弄假成真,因此故意找别扭,依稀记得李梦湘以南方文化为荣瞧不起北方,偏选择建设路口的松花江饺子馆。此刻大家干坐着,等待主角李梦湘驾临。 等人很无聊,尤其是等不想等的人,曾、盛二人不住地看时间,赵鹏被盛春风杀了锐气,此刻嘟嘟囔囔后悔没有把党办杨主任带来,饭后好凑一桌。杨主任就是老牟,家里开着麻将馆,怎么肯让肥水流外人田里?所以老牟从来不在外面打麻将。我却怀着点错菜的心情,巴不得厨师做不好上不来。但现实往往令人意外,迟到四十分钟的李梦湘还是来了,神采奕奕登场!重点突出,低胸白背心衬托着两砣高高地隆起!“胸器”逼人!曾书记的目光立刻被拉直,害得我担心他流口水。脑海中不断回忆前几次会面,印象中李梦湘没有这么雄厚的资本,一夕暴富所为何来?暗暗觉得不妙。 正文 苍白的心灵9 “不好意思,我去做头发,耽搁了一会儿,你们可以先吃呀。 ”李梦湘心情极好,紧挨着我坐下。接下来,曾书记的话吓得我杯里的茶水倾出来一半。 “女主人没到,我们哪敢动筷?再说我们吃什么,压根没点菜。老徐今天准备拿老婆本请客,专程到家乡饭店吃东北大菜:猪肉酸菜炖粉条,小鸡炖蘑菇,呵呵,服务员,上!”话不厚道,看来他也不想吃东北菜。 李梦湘意味深长看我一眼,两颊绯红,但仍然坚持她的看法。 “东北菜那么好,八大菜系里怎么没有?论吃,还得是湘菜。” 盛院长保持一贯的客观: “东北菜和粤菜,一水一陆相映成趣。东北菜讲究野意,人参、鹿尾、雪蛤,猴头菇,山珍;粤菜讲究精细,鱼翅、鲍鱼、石斑,海味。不能不承认原材料都足够体面,但说实话粤菜精而过细,淡而味寡,东北菜大而不当,有些粗糙。” 赵鹏不耐烦,连声嚷嚷点菜点菜,他准备饭后赶麻将局。我好吃但没有研究,也没有讲究,信奉苏轼名言:安步当车,饥食当肉。虽然在杭州生活十几年,自觉也接受了些江南烟雨的熏陶,和他们一比实在惭愧,遂把菜谱递给盛院长,他客气几句,见我很真诚没有推辞,代我做了安排。 湘潭上流社会风俗,喝白酒前先喝一杯牛奶,美其名曰养胃。我没这个习惯,饭店没有牛奶,盛院长无奈摇摇头表示算了。哪知道李梦湘皱眉瞪他一眼,表情说不上是撒娇还是嗔怪,盛院长如小孩一般敏捷拔腿就奔店外!这一亲昵举动把在座诸位吓一跳,尽管都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但今天毕竟我是男主角,况且大家也一直拿我和李梦湘说事儿,见此情景未免有些尴尬,李梦湘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唐突,悄悄低下头!旁观的曾书记咧咧嘴掏出烟,给我点一支。赵鹏挤眉弄眼对李梦湘说:“盛院长就是善良,呵呵。”话特别刺耳。 正文 苍白的心灵10 李梦湘霍然抬头,直勾勾盯着他说:“这叫风度,骨子里的东西,不是人人都有的。 ”空气骤然紧张,若不是盛春风及时赶回来,我都不知怎么圆场。酒是小糊涂仙,可怎么喝也不糊涂,紧张气氛仍在。我忍不住去想刚才的一幕,琢磨他们是什么关系。善于搞笑的曾书记不敢打趣李梦湘,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赵鹏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大快朵颐;盛院长也没有旁征博引的兴趣。正在这时一个熟悉身影映入眼帘,我慌忙起身。 “方老师!” 方老师一愣,脸红红的双手下意识地往下扯扯衣襟,她竟然穿着低腰裤,中间露一截春笋般嫩嫩的白色。我介绍完毕礼貌性地邀请方老师共进晚餐,其实心里并不希望她坐下。曾书记象还阳似的手眼立刻活泛起来,满脸生动活泼,借握手的机会顺势拉她坐下。方老师很紧张,也难怪,对她这个从事教育的民工来说,我们个个不是凡人。 “没想到在这儿碰见您。”我不得不客气。 “你们学校招生很困难,还能维持下去吗?”李梦湘大赤赤地发问,语气相当生硬。看来未必是炫耀她的地位,或许有撒气的成分。 “不清楚,我一个代课老师,没资格关心这些。”方老师谦虚还带着自嘲。 “办学地点太偏僻,开发区现在还不成规模,企业多但没有居民区。想走出困境,除非扩建,改为寄宿学校,但这样的话,就得增加收费。”填饱了肚子的赵鹏正襟危坐,拿出官员派头,审慎地评估着。 “贵族学校?贵族是岁月陶冶出来的,不是学校教育出来的,中国最后一个贵族是北京的王世襄先生,可惜已经驾鹤西游。”盛春风抑扬顿挫地道,又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方老师,仿佛在说:“这样的老师也配贵族二字?” “你们学校我常去,校长去北京还没回吧。来,我代替老徐敬你,月亮是我侄女,以后多关照。”曾书记边给方老师倒酒边剽窃我的主人身份。一直低着头的方老师很不爽地瞟盛春风一眼,突然举起酒杯、伶牙俐齿地对曾书记说:“从古至今只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傅。” 没头没脑的话充满了顶撞的意思,大家一愣。 正文 苍白的心灵11 李梦湘异样地白了方老师一眼,轻轻撇撇嘴;盛春风宽和的笑着,精致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悦;赵鹏望着盛春风,啪啪地拍桌子称赞方老师讲得有道理;曾书记则一手与大家碰杯,另一只手顺势拍 呵呵!” 方老师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挑衅似的扫了大家一眼,满脸轻蔑。 赵鹏解气地一笑,马上又给方老师倒酒,任何让盛春风出丑的事他都高兴。盛院长不动声色,又点一瓶白酒,依旧宽和地笑着。曾书记冲方老师不住地傻笑,像捡了金元宝。李梦湘撇撇嘴悄悄对我说:“助理大人,这就是贵校的教授?” 我无声地笑笑。也许我不附和惹恼了她,也许我今天不该请赵鹏,也许方老师到来抢了她风头,总之她突然粗鲁地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顿,自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蛮横地问:“没人敬我吗?” 这顿酒喝得一塌糊涂! 饭后曾书记和盛院长加上李梦湘去河对岸,三人同行理所当然,不需我操心,赵鹏风风火火赶往麻将馆。我想回家看看装修进度,才走出饭店就发现方老师脚步不稳!一只手按着额头,紧闭双唇明显即将呕吐!那几个已经打车走了,怎么办?总不能扔下不管啊,况且对面就是湘潭最大的步步高超市,此际人山人海,方老师在这儿出洋相明天得上娱乐头版,让小姑娘的脸往哪搁?我正琢磨,方老师踉踉跄跄抱住一棵香樟树顺势蹲下去,张嘴就吐!饭店门口的服务员一脸坏笑。 我赶紧买瓶水冲过去搀起她,喂她喝几口,她干脆直接趴我肩上,眼睛都闭上了!倒霉的低腰裤、露脐装把她中间一大截完全曝光,折腾得我手忙脚乱。 送她回贵族学校?如此德行怎么面对同事,再说我怎么解释? 送她去我家?更不行,爹妈不在瓜田李下不说,楼上楼下住的都是学校职工,看见我这个新来的校长助理,黑灯瞎火扛一个女生回家,立时就得翻天!送她去宾馆?还是不行,岚园宾馆就在斜对面倒不费事,但她明天起来后会怎么想?一旦她号啕大哭,向我讨还她的冰清玉洁,我死都来不及。这年月不能光有善良,还得有防范之心 去我宿舍?更是想都不敢想。 正文 苍白的心灵12 我一手揪着她胳膊一手拎矿泉水瓶,摇头苦笑。 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姑娘,还真是个烫手的山芋!老曾这个混蛋,希望他今晚输个干干净净。万般无奈之际我看见了步步高大楼前面的电影院,那里是唯一选择,中国电影的逗闷水平还不错,希望也能解酒。运送方老师去电影院特别费劲,她迷迷糊糊还知道走路也还会走,可浑身上下柔弱无骨软得像棉花条。若想扶好手得穿过她腋下,容易犯忌;搂腰就直接接触到她的肌肤,变成唐突;抱肩膀我又没长刘备那么长胳膊。最后还是选择搀着,三步一停五步一站,在无数人关注下,总算把她安放在电影院椅子上。 我也有些醉,买了两场连票这样可以睡会儿。电影是吴宇森的《赤壁》,看了没多久我就开始打瞌睡:吴宇森真的退化啦,中国人的艺术寿命比兔子尾巴还短,崔健年纪轻轻就打烊歇业,人家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八十了还雄风不减,孜孜进取。再看吴宇森的《赤壁》,我原来指望能跟梅尔吉布森的《勇敢的心》有一拼,哪知道即使跟吴宇森自己的《枪神》相比也逊色多啦!不值一看,睡觉!把手机定好时间,掖好自己的东西又把方老师的钱包、手机统统揣进怀里,把矿泉水塞她手里,防备她醒了以后口渴。身体团成一团还没等看清银幕,大脑已经关机。 十二点,手机准时把我惊醒。 邻座的方老师依然酣睡,不过我发现瓶子空了,心中暗喜应该没事了。轻轻拍拍她肩膀,好一会儿她才稀里糊涂地醒来,左顾右盼一会儿,才明白自己身处何地,我掏出东西还她。没好意思研究她的表情,也没说话。 她依旧脚下没根,街上的凉风让她哆嗦一下,直到这时我才觉得她挺单薄,给人一种凄凄楚楚地观感,刚才运送她时可把我累得半死。 “方老师,没事吧,要不要吃点东西,喝杯热茶?” “对不起。”她期期艾艾地说,浑身哆嗦一脸哭相。这么一来我又不好意思甩手就走,醉酒滋味不好受,尤其不习惯喝酒的人,看她瑟瑟地样子想起自己曾经的悲哀,不由得心生感慨。 正文 苍白的心灵13 方老师还是坐的士走了!没有人逼她喝酒,何必如此呢?我站在步步高超市门口,想象白天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间觉得一张张笑脸后面都挂着泪珠儿,大家活得都不容易。正琢磨回家还是去打麻将,猛然间眼前多了两人:不知什么时候王艳和一个女伴手拉手站在我旁边,眼睛还望着方老师消失的方向! “王书记我先走了,你们聊!”王艳的女伴挥挥手迅速消失。王艳倒背双手孩子气地站我面前道:“闲着无聊跟学生来看电影,想不到徐助理也有此一好,也是学生吗?进场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 我暗自叫苦不迭,进场没看见出场时候肯定看个一清二楚,方老师那个倒霉的富士山发型误导了王艳,她错以为我泡女生!传出去还了得!搞不好明天就满城风雨,心下着忙我赶紧解释:“哪里是学生!你也知道我今晚和赵鹏他们聚会,碰巧撞上了孩子班主任。喝酒时曾书记他们没有正经的,把方老师给灌得一塌糊涂。他们走了我不能不管啊,附近又没地儿可去,只好把她带电影院醒酒!” “能请孩子班主任喝酒,能不能请我这个旧日同事吃宵夜?我已经辞职了,不会再给堂堂的大学丢人现眼。”王艳突然变得悲愤起来,神情冷漠地道,“都半夜啦,不想回学校,冷清清的没有意思。在湘潭呆了不到两年,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辞职我倒没听说,再说我也不感兴趣。和她不过是点头之交,连熟悉都谈不上,犯不着深更半夜地请她吃宵夜,而且孤男寡女好像观感不太好,但她如此**裸提出来我直接驳回也太伤人家面子。 因此我略带讽刺、没话找话地道:“凭你王书记的身分,吆喝一声想吃宵夜,湘江里的鱼都会跳岸上自告奋勇,哪里轮得到我啊。不过你居然忙里偷闲跑这么远看电影,蛮令人惊奇。” 正文 苍白的心灵14 路灯下王艳异样打量我一眼,不见往日的嚣张却略微低头冷幽幽地道:“堂堂徐助理,在学校一跺脚地球都跟着打颤,讽刺我这个小女人干嘛?大家都说你特别好说话,有求必应,怎么面对我就仰面朝天?我就那么讨人厌啊?湘潭就这么一家电影院,只要想看电影就不得不来,有什么奇怪的?” 我一下子愣了,深为自己的刻薄后悔,犹豫片刻赶紧满脸笑容道:“开玩笑呗!走吧,我请你吃宵夜,只不过得想想去哪吃!” 还没等想好主意,她却看一眼手机道:“算啦,我们一起去老牟家麻将馆吧。 能不能拜托权倾朝野的徐助理一件事?” 有邓繁荣这座离天三尺三的雄伟大山遮风挡雨,她会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工作的事庞亚龙和老盛、毛海龟都在帮忙,根本不成问题。我不疑有它故作豪爽地道:“北方话说,有事儿您言声!” 王艳轻轻一笑道:“我每年和家乡的学校老师合作,能招来二十到三十个自考学生,过去由邓繁荣介绍给庞亚龙,每名学生提成四千。今年庞亚龙的学校要关闭,可李纯富的成教提成太低,每个学生只给一千。你能不能帮我跟李纯富说说,邓繁荣现在和他闹得很僵。” 那么高的提成?庞亚龙还赚个屁!我在李纯富跟前面子顶多三寸宽,他肯卖面子答应我还懒得低三下四去求!但刚刚冒失说大话,总不至于马上就下软壳蛋,因此我苦笑着咧咧嘴,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无奈只好底气不足地道:“现在通行是两千,你要四千太高啦。我可不是邓书记。只能帮你说说,成不成听天由命。你也知道我才来这儿不久,跟李纯富不熟。” 王艳满脸讥笑地看我一眼! 正文 苍白的心灵15 我有点惭愧只好转移话题道:“请教你一件事,学生会的孙莽你认识吗?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事找我帮忙,最近几乎天天发短信给我。” 王艳低头淡淡地道:“小伙子学习成绩不错,人也能干。他想保研读博然后留校任教,混三两年再学毛海龟华丽转身。从大一开始,毛海龟就帮他运作!现在怎么又转投你门下啦?走吧,去老牟麻将馆吃米粉。” 麻将馆楼上楼下忙成一团,曾书记在赵鹏在庞亚龙也在,一派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气象。王艳仗着自己那张美脸,蛮不讲理上楼死活要跟赵鹏庞亚龙同台竞技,害得老牟充当不是人的角色,低三下四临时调整人员配置。我没工夫搭理她,赶紧在楼下找个角落参战。 时光匆匆,但并不影响我们胡天黑地瞎混。 大清早一上班我发现黎锦不太正常,那张光润的脸泛着铁青色,但他不说我也不好问,也不敢问,更要命的是他明明看见我走进办公室可没有任何表示,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犹豫片刻索性一屁股坐沙发上。自打他从澳大利亚回来,我们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好半天黎锦才缓过劲来,莫名其妙地苦笑着问我:“小徐,就你理解,佛是什么?” 又玩这些?我大不以为然,率性直言地道:“佛是一种境界,释迦侔尼顿悟后向大众宣传的理想,而且是他梦境之中的东西。佛无欲无色无相,连念头都不能有,请问释迦侔尼为何还在成佛后,喋喋不休传道!念念不忘普渡众生?可见他也不是佛,佛是他创造的一种境界。打个不恰当比喻,释迦侔尼于佛教,就好比霍金于科学。他达到了霍金对宇宙的理解程度,凡人怎么可能理解《时间简史》?信众心中的佛就是我们宇宙的黑洞,存在但摸不着看不见!” 黎锦迷恋宗教,但也可能因为过于沉湎,反而产生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迷茫。劈头盖脸向我问佛,肯定又碰到什么烦心事儿。其实我对佛也罢,道也罢,上帝也罢,真主也罢,一律不相信,也没什么研究,只觉得他太幼稚,连蒙带骗逗他玩。 正文 苍白的心灵16 黎锦皱眉对我道:“世界真的如你所想,那可简单多啦,不说这些没用的。 你知道吗?成教学院多年来从来没查过账目,里面不知道藏着多大的黑洞,下面意见很大。这次校纪委带头内部自查。太不像话啦!各个二级学院,都办职教和远程教育,浪费资源不说,整个学校鱼龙混杂,哪里还有大学的样子,必须整改!” “七分裤”李纯富账目不清?岂不是正遂他和邓书记心愿,求之不得的事儿,有什么好愁的?我笑笑说:“像画?像画早贴墙上去啦!”以前我一逗黎锦准乐,但今天他始终保持严肃,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问:“那个林兴唐还想怎么样?动则骂天骂地骂皇上,洪洞县里就他一个好人?我看他不是左派而是左性!虽然说他教学成绩突出,对学生也有影响力,可我也没有亏待他呀!这些年不顾别人反对,教授给他升啦,级别给他提啦,现在更是学术委员会副主任,还不知足?一定要取代我才甘心吗?一天骂到晚,文学院准备下学期不聘他!” 我摆摆手道:“他就那么个人,跟盛院长有点不对付!”说到这里我才想起,林兴唐准备对朱项大师发难,因此赶紧提醒黎锦道:“听说朱项大师准备在我们学校开山授徒,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想,我可知道有些人打算现场互动,老大,您是不是过问一下,别到时出纰漏。” 黎锦气恼地道:“又是林兴唐吧?我们请朱项,看重的是他的名声、地位、影响力。反正朱项到哪里都是神仙,又不是我们首先捧他!退一万步说,即便朱项狗屁不通,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那些抢先供奉他做牌位的名校、科研院所、高级领导人、新闻媒体,该当何罪?再者说朱项是校外的大师,来我们学校开课,人家既不评职称也不要文凭,关我们校学术委员会什么事?林兴唐管好他自己就行啦,你去问问他扬言要离开学校,什么意思?我参加校际领导会议,其他学校领导纷纷问起这事儿,说他是我们学校一面旗帜,无论如何要留住,害得我当时哑口无言。想走就走闹这么大动静干吗?” 正文 苍白的心灵17 我大吃一惊,赶紧把事情原委说了,捎带着解释林兴唐并不想走,谣言莫非是毛海龟放出去的。黎锦对我的疑问一口否决:“不可能,毛教授说话从来一是一,二是二,肯定林兴唐自己露口风,他以此来要挟学校,要条件!” 我没敢反驳,内心觉得林兴唐如果真这么做确实不厚道,黎锦前前后后待他不薄。他在院里混得不成样子,全怪自己性子拗!当然黎锦偏爱毛海龟,甚至有些护短,也是人所共知的事。 黎锦沉默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拿出一信封丢在桌子上,我捡起来打开一数发票,连油钱再加上过路费将近二千!伍春兰开车干吗去啦?难道晚上不睡觉开着车在地球和月亮之间兜风?我倒吸一口凉气说:“老大,上次报了二千三,现在又二千,前后不到一个月,是不是有点太多啦!庞亚龙倒不至于不给报,关键我们不好意思啊。毕竟不是一家,当心人家背后戳咱们脊梁骨。” 黎锦烦躁地摆摆手,按了一下鼻梁又对我说:“发票的事你去搞吧,实在不行把油票交给我司机,另外伍春兰又不想做生意,你能不能想想路子,在株洲帮她安排份工作,最好是证券方面的,另外她对房地产公司很熟悉,工资方面看得过去就行。我想了半天也没头绪,不知道她还能在这儿呆多久?而且我马上又得去美国参加学术会议,没有时间。” 我咧咧嘴:“老大,别光想着去美国潇洒,您那不是什么急事儿,我这事要命啊!王艳的事我刚刚听说不用管啦,怎么你又要我来个高难度动作。人生地不熟,我去哪给她找工作?” 黎锦被我的做作逗乐啦,横眉立目地瞪我一眼道:“学校到处是人,不要命的事找你干吗?确实挺烦,谢谢兄弟,上次她还闯你家一次。唉!” 我灵机一动,想到了毛海龟:“老大,你我在本地都没有熟人,只能人托人传递来办,眼前就有一位上佳人选,毛海龟!企业方面他特别熟悉,尤其上档次的企业,而且上次我们在株洲一起见得伍春兰,他一见到伍春兰就直眼,手不会举脚不会迈,屁颠屁颠的!……” 黎锦突然收起笑容,翻眼瞧我时,那目光居然令我激灵灵打个冷战。虽然仅仅一瞬,我心里咯噔一下,狂跳着咚咚作响!那目光阴沉而歹毒,充满戾气,还带着十足的邪恶,太恐怖啦,像狼似的,尽管我活这么大还没有机会看过这样的目光,但我相信,自己曾经的目光一定如此!月亮也一定是被我这样的目光震撼。 正文 苍白的心灵18 来湘潭之前,黎锦在我眼里温文尔雅,并且堂堂正正,一个学者味十足的官呆子,洁身自好和岳母为人处世差不多。 我到湘潭因为被迫,当初以为他不喜欢和外界打交道,才启用我这么个师弟当绝缘层。一年多过去我发现他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之所以能给人留下神仙似的观感,全在于他的圆滑和深沉。但我从来没发现他跟女的不清不楚,连他办公室的工作人员都说他慈爱。再说他跟夫人关系很好,业余时间成双入对。可刚才那凌厉的眼神,无疑说明他和伍春兰的关系绝不简单!我现在也属于见多识广,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的判断! “行啊,”见我望他黎锦迅速恢复正常,笑容可掬地说:“主意不错,你去跟他说,估计他有这本事,在这块土地上毛教授确实有人脉!另外我去美国期间,伍春兰那面你还是留心,一旦有什么事情尽量帮忙,毛教授毕竟是外人,别什么事都交给他,我也会叮嘱小伍。关于个人问题你可要想清楚,等我从美国回来,就安排你相亲,可以不成功但必须认真对待。” 我长长舒口气同时暗暗庆幸,黎锦话虽然如此,但终于可以摆脱伍春兰,让毛海龟接手吧,希望他别搞出花样来,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等会儿,你知不知道王艳的事儿?邓书记出差得过几天才能回来,现在谣言满天飞,我也跟着心惊肉跳,”黎锦见我要走,赶紧拦住我问,“也许邓书记是故意躲着,不管怎么说此事正式摊牌,影响不好。” 我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道:“这可不能怪我!邓书记通过你交代下来让我安排王艳,我忙得四蹄蹬开,上上下下跑得乌烟瘴气,总算盛春风答应帮忙。谁知王艳在老牟麻将馆大爆料,宣称她不要工作,只希望邓书记把当初黑她爸的二十万好处费退还。老大你没看见那天的乐子,空前绝后的伟大场面!王艳的话等于是塔利班的炸弹,庞亚龙、赵鹏、老牟他们听见后,被吓得差点半身不遂。麻将馆里的其他人等也个个如丧考妣,跑得比兔子还快!呵呵,就剩我和老牟外加王艳在那儿相对苦笑。” 正文 苍白的心灵19 黎锦不由得好奇:“她那么一说也就算了,毕竟是亲戚之间的家务事,怎么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此下去就没法收场啦!” 我喝口茶水缓了缓才笑着道:“当时在麻将馆我也说了王艳几句,指责她不该在公开场合抖落私事,像那位女博士指责局长一样,这样搞法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结果只会变得更糟,王艳苦着脸也挺后悔!后来据说邓书记在外地得到小道消息,摆出长辈派头打电话把王艳一家大骂一顿,威胁从此不管她的事儿。邓书记那个搞房地产的儿子找上门来把王艳好顿作践,可能还动手啦!老大你知道湖南人比较霸蛮,受此大辱的王艳于是牙一咬心一横彻底翻脸!在党办大楼里豪迈宣布,邓书记不还她那二十万买官钱,她就要来个布衣之怒!” 我学黎锦平时的腔调,抑扬顿挫地背诵:“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寝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哈哈,王艳居然每年都给庞亚龙招生,每个学生提成四千,邓繁荣帮忙联系的。现在她跟邓繁荣翻脸,庞亚龙嗅觉比警犬还灵敏,现在不买帐!她居然拜托我疏通李纯富,你说可笑不?” “至于高兴成这样吗?过分!”黎锦赫赫大笑着还没忘了指责我,又喘口粗气道,“办自考办职业教育,利润堪比银行,给四千提成庞亚龙也不会赔钱。现在所有这类学校都招生困难,所以纷纷跟政府合作。倒是李纯富把持的成教,一致兴旺发达,而且办学质量有口皆碑。跟他要四千提成恐怕没希望。” 我压根也没打算帮王艳疏通! “小徐,就你观察,王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黎锦突然饶有兴趣地问,并且亲自给我倒茶,“我冷眼旁观她为人并不坏。你可能还不知道,毛海龟可能跟她嬉皮笑脸,结果被她当众骂了一顿,差点动粗。” “活该!”我大笑着道,“已经提醒他了他还敢乱来。我跟王艳也不熟,听不少人说她往死里贪小便宜,学生找她办事她特别喜欢装腔作势打官腔。依我说她顶天能做个农家乐的老板娘。话说回来听王艳的口气……” 我小心翼翼看看门口才接着道:“邓书记也不厚道,当初一看有二十万好处,也不管是什么人就瞎忽悠乱许愿帮忙买官,事没办成钱却没啦。王艳本就是个丁是丁卯是卯的主儿,想起自己年华老去一事无成、想起土里刨食穷困潦倒的爹妈、想起全家人差点卖血积攒的二十万,哪能不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冲动起来也顾不得邓书记跟她亲戚不亲戚。一拍两瞪眼!老牟在办公室等我,拜拜!” 正文 苍白的心灵20 黎锦赫赫大笑,但笑声听起来有点假。本来想说邓书记幸亏没有爬上王艳的床,否则他现在把脑袋塞裤裆里也不耽误丢脸,考虑到新发现伍春兰与黎锦的关系,我最终没敢耍贫嘴。脚不点地赶回办公室,老牟不在曾书记却在。 “哎,老徐啊,你说如今好人还能当吗?当初邓书记发善心,看王艳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有心帮一把,”曾书记一边嚼槟榔一边感慨万端地道,“好处费也不是他拿的,当年上下打点又不能要发票,现在当然说不清啦!等会儿王艳会来,扬言要拜见黎锦校长。依我说你跟王艳谈谈,毕竟是亲戚之间的家务事,让她别再闹了,稍等几天邓书记自然会有交代。现在实在不像样子!” “盘古敢开天辟地也不敢开这样的玩笑,”我坐下后瞅瞅曾书记道,“你们以为我是垃圾桶?什么都敢往里装!人家邓书记也没说收了二十万呀,也没说让我们管,也没说不让王艳闹腾,皇上不急太监急。你们跟着着急上火干什么?” 老曾趴我办公桌上,恳切地道:“那孩子现在脑子里发洪水,严重短路。天天守着党办等邓书记,无论谁说什么油盐不进!前儿老牟和赵鹏鼓足勇气去做思想工作。他们打官腔惹毛了王艳,结果她想起深仇大恨,在党办摔电脑砸键盘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又闹得天下不太平。她来这两年,多多少少也知道点学校内幕,一旦撒野大爆料,大家都没面子。庞亚龙说你们俩玩得好,还一起看电影,你劝劝她。要不然等会儿她折腾起来,你呆在这儿也没好果子吃!” 曾书记上窜下跳最喜欢兜揽这事,湘潭称呼此类人叫“了难的”!一旦摆平王艳就等于帮了邓书记天大的忙,到时候还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可以紧紧抓住邓书记这根小辫,平时慢慢把玩关键时刻拿捏。根据我的经验,他不可能没跟王艳聊过,只不过没谈好而已! “少来这套,”我怀疑他潜台词暗示我跟王艳有一腿,因此大义凛然地道, “到目前为止,我没花她一分钱也没在她身上花一分钱,不过见面点点头而已。我吃井水长大的不是吃黄河水长大的,关我屁事!” 正说着,脸色铁青的王艳昂首挺胸出现在门口,走廊里的人无不侧目! 正文 苍白的心灵21 “徐助理,我在老牟办公室呆腻啦,上你这儿坐会儿行不行?”王艳一上来就气哼哼的,我赶紧笑呵呵奉上一杯茶同时虚伪地表示热烈欢迎。 感觉隔壁黎锦办公室的大木门重重震动一下,曾书记和我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那肯定是黎锦得到鬼子进村的消息实施坚壁清野! 王艳坐下后并不说话,一直气哼哼绷着脸。我低头看书,老曾煞有介事地摊开《环球时报》,屋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直到中午下班,我和老曾出去吃饭时,王艳依旧木然坐在我办公室,呆头呆脑像个傻子。 饭后我考虑留她一个人在办公室不太好,倒不是怕她跳楼或者裸奔,老妈教导我说为人还是怀点不忍较好,她一个乡下小女人饱受豪门欺凌,无依无靠也着实可怜。想到这我买了盒饭和汤匆匆返回,推开门就看见她趴在沙发上伤心欲绝地哭泣,像那晚在江边一样,我摇摇头把盒饭递给她。大概她没想到我还有点人味,或许她真的饿了,不顾满脸泪水抬起头来冲我苦涩地一笑。跟老曾吃饭时我已经在心里盘算过,此时随手抓起桌子上的一叠文稿扔她身边,故意装出无心的样子但含蓄地提醒道:“闲着无聊看看这个吧,《一朝忽觉京梦醒,半世浮沉雨打萍》,呵呵,我感觉可以媲美骆宾王的《为徐敬业讨武照(明——空)檄书》,骆宾王激扬慷慨,常博士的婉约幽怨,各有所长。我下午有课,你可以在这呆着,但请注意形象。好不好?” 我并非讽刺她跟邓书记不清不白,而是暗示:那位博士的下场肯定不会美妙,杀人一万自伤三千,何必哪! 王艳规规矩矩点点头!半晌才声音嘶哑地问:“徐助理,招生提成的事李纯富怎么说?马上就得着手准备。我也不瞒你,邓繁荣跟庞亚龙打过招呼,从此以后不许再要我招来的学生,他这是要把我赶尽杀绝。所以我才找你。” 这番话令我目瞪口呆,到这么节骨眼的时候,她居然还没忘了赚钱!可既然邓繁荣下了封杀令,别说李纯富不可能同意,即使他点头我也不敢公然冒犯邓繁荣啊。这不是明明白白给我挖坑吗? 正文 苍白的心灵22 “到时候再看吧。” 泛泛应付一句我撒腿就撤,下午根本没回办公室,一忙起来也就把王艳的事忘记啦。快五点时我接到黎锦五个字儿的电话:“把她打发走!”天啊,王艳还在我办公室!黎锦晚上要招待兄弟院校校长!常博士爆料说某些校长在宴会上喝酒后连男的都搂,还有的直接掏避孕套,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校长聚会场合相对比较隆重体面,中国第一大学校长在老娘面前那么一跪一哭,谁敢轻视?一旦王艳大脑失灵二脑短路小脑不受控制,黎锦丢了面子非吃了我不可。 我长长叹口气,这时候需要帮手,于是给老盛打电话:“我现在去一大桥下面的湘菜园,你去我办公室把王艳接来。别怪我没提醒你,黎锦今晚招待兄弟院校校长,这可是你表现得好机会!老兄,立功的时候到啦,冲吧!” 老盛哈哈大笑:“你小子,明明自个儿需要我帮忙,偏偏拿书记校长说事儿,太不厚道了吧。把王艳弄走不难,今晚怎么安排?她现在像被扫地出门的流浪狗。” “她不在我办公室就可以,”我毫不在乎地道,“这样,你把老牟老曾赵鹏李梦湘都叫来,大家热热闹闹吃顿饭,然后一哄而散。王艳自求多福吧!” 这是拍书记校长马屁的好机会,上述几人哪能不往前凑凑,而且估计他们肯定会先跟老牟开个碰头会,没准还直接跟邓书记通话接受最高指示,我不过给他们提供一个展示能力的舞台,也算充分利用人力资源,观众当然是邓繁荣和黎锦。 去往饭店的路上,我由王艳想起梦想京华的女博士、想起还在株洲的伍春兰、想起困在大牢里的乐乐,简直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 大家的表现和我预料的一模一样,但李梦湘和老盛没现身。王艳脸上泪痕犹在,一副难以做人的表情总低着头。所为何来彼此心照不宣,还没等大家落座老牟就使眼色示意我出去,显然他拿到了最高指示。一到饭店外面他后悔不迭地道: “老徐,哎呀你求求天求求地求求她可别闹啦。临退休了怎么让我摊上这事?现在我连死的心都有,邓书记后天回来我不知道得挨多少骂!” 我是黎锦的绝缘层,他是邓繁荣的擦屁股纸,说白了是领导花公款豢养的家丁,怎么能不多长只眼睛?领导不在家闹出这样的丢人事,挨骂理所应当。 经验老道的我淡然一笑道:“现在拿高铁给你运后悔药也来不及,早干什么去啦?她那天在麻将馆爆料以后,你怎么不溜着点?或者提前跟邓繁荣通个气也行,现在弄得领导多被动,严重影响形象。” 正文 苍白的心灵23 老牟满脸无辜地争辩道:“你以为我没提防啊,当时我一直留她在麻将馆,好言好语安慰,好吃好喝供养。 关键是不知道哪个缺德家伙背着我通知了邓书记。书记也太拿大,不问管三七二十一操起电话就把王艳一顿臭骂。到这份上我还能掌控,本来王艳已经知道错了。哪晓得书记儿子烧包,典型一个坑爹的主儿,得知书记要他退还那二十万,领一群人跑我这来不由分说一脚踹倒王艳,上去就赏一顿免费耳光。要不是我在场,王艳小命都难保!” “啊!”我大吃一惊,万万料不到事情如此严重,慌忙问,“没有报警吧?” 老牟气恼地道:“要不我怎么说自个儿脱不了干系哪!书记儿子太横了,打家劫舍一样冲进麻将馆,员工害怕出事好心帮我报警。你看这事弄得,一塌糊涂!” “老徐,今晚无论如何帮我劝劝王艳,你知道她想干嘛?要回二十万!书记儿子蹲大牢!书记下台!不满足这三条件她就死我们办公室,连她爸妈从乡下赶来求她都不行。”老牟几乎眼含热泪看着我,恳切地道,“这几天你们光知道看笑话,殊不知书记吓得苦胆生毛,他儿子也躲北京去啦。书记没招只好拿我出气,从黎明骂到半夜!从半夜骂到黎明!连我祖宗都翻出来啦。” 和他处在同一位置,我怎么可能不理解,略为想了一会儿才道:“老邓给你准话没有?好歹有个章程才好跟王艳谈啊!继续红嘴白牙忽悠,早晚闹腾纪委去。我看王艳的样子不像存心找事儿,想死早死了还用嚷嚷这么多天!” “邓书记害怕啦,也认栽啦,答应给她十万,外带她家所在镇的计生委职务,公务员编制。条件早开出来了,王艳她爹妈也都同意,可王艳死活不答应啊。非要二十万,书记儿子蹲监狱,书记下台。唉,真他妈的!” 老牟拼命揉搓自己那张脸,恨不得把脸皮搓掉。 我回头看看饭店里的王艳,庞亚龙、老曾和赵鹏正象哄孩子似的逗她玩,三个半老男人自己笑得前仰后合,王艳却照旧不言不笑!这时候我倒想起李梦湘,如果她在就好了,毕竟都是女性,能够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因此问老牟: “老盛哪去了?他怎么和李梦湘都没出现?我还专门打电话让他带李梦湘来。两个女人在一起好说话。” 正文 苍白的心灵24 老牟喘口粗气说:“老盛把王艳从你办公室接出来和我们汇合,正好李梦湘找他有事,当然顾不上王艳喽。 这俩狗男女在一起干不出什么好事儿!” 看起来老盛跟李梦湘真有一腿!我来不及纠缠这事,小声问老牟: “邓繁荣是不是再多掏点,人家要二十万哪!他老人家又不在乎那点散碎银子。再拖下去真闹点出格的,恐怕就不是二十万啦。钱遭罪人幸福,还是划算的,你是不是再商量商量?” “多掏点肯定没问题,哪怕我帮书记掏都行,问题是王艳能答应不追究书记儿子的事吗?公安局可备案了!”老牟此刻真有把心挖出来的劲头! 我点点头道:“走一步看一步,我把她叫出来悄悄谈谈,你抓紧点菜点酒,一有结果咱们就往死里喝,喝完做鸟兽散。明天安排她爹妈过来把事情说清楚,钱还给他们,一拍两瞪眼爹死娘嫁人,行不行?” 老牟终于振作起来,悄悄拍拍背后的皮包:“钱我已经拿来了,早就打了富裕,十五万!如果你能跟她谈妥,今晚我就派车送她回家。她滚了老子也就解脱啦。” 说完转身进饭店,不一会儿王艳满脸悲戚地走了出来。我指指饭店后面的湘江,笑着提议:“去江边站会儿,我想跟你聊聊,也不瞒你,老牟刚才说的。” 提前告诉她是怕她等会儿耍性子,冒冒失失接下这么个烫手山芋,一旦收不了场怎么办?到时候可就是光屁股拉磨——转圈丢人。如果她不想听老牟的传话,大可以现在掉头就走,毕竟此事与我无关,邓繁荣丢的是他自己那张老脸,也可以丢学校的脸,我的脸完全没问题。 王艳挺上道,没有任何表示径直奔江边,我紧紧跟在身后,小心地道:“虽然咱们不太熟悉,不过我还是想多说一句,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坦率地说,邓书记拿你爸二十万,你有什么证据?闹到最后吃亏的是你自个儿。老牟说可以给你十五万,帮你搞个镇政府的公务员身份,你看怎样?” 正文 苍白的心灵25 “徐助理,你知道吗?当年我在国企时镇里就答应给我这个身份,就因为相信这个老混蛋,我才放弃去镇里上班。拿了五万元补偿款,还有我爸妈卖猪卖鸡连带借的钱,全家人差点上吊才凑够二十万。以为从此我就挤进体制内,乌鸡变凤凰,等啊,盼啊,最后等来我还是临时工,等来我妈得了白血病!到现在还无钱医治。”王艳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家里的钱多的要用车皮装,干嘛还讹诈我们啊?我只想要回我自个儿的钱有什么不行啊?我爸是他亲表弟啊?我怎么肯死啊?我还得给我妈捐献骨髓啊?” 每句话那个啊字拖得长长的,像我遥远故乡的妇女上坟一般!听着太揪心,我一咬牙拍拍她肩膀对她说:“你别急,万事有商量!” “徐助理,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邓繁荣这个老不死的,不给我一个满意交代我让他死了都没地方埋,”王艳突然嘶声回身,表情和杜十娘要跳江时差不多,“他办公室里间的双人床,爬上去过多少个女人我一清二楚,老子明儿就去纪委!” 她妈得了白血病?她没准真有邓繁荣艳照!我顿时感觉脑后冒凉风,意识到形势大大不妙。她发完狠再次蹲地上,继续哭泣。我顾不得其他转身跑饭店门口把老牟喊出来。劈脸就道:“你他娘的老糊涂了,王艳她妈得了白血病,正等钱移植骨髓救命,邓书记知道这个情况吗?还有,她好像有老邓办公室里间的内幕。” “啊?闹成这个样子,哪还有半点亲戚情分?”老牟一脸茫然手足无措地道,“他爹妈来时邓书记理都不理,都是我接待的。根本不知道她妈得病的事儿。至于办公室里间的情形也没听她透露过,我也是现在才听说。” 我没好气地道:“赶紧打电话吧!问问邓书记怎么办?她经常出入老邓办公室,真弄出几张不堪入目的照片可就出大乐子!死都来不及。这个节骨眼上还有心情安排我跟她讨价还价,你们是不是人啊?一旦她妈有个好歹,晒艳照是轻的,投河上吊跳楼她一天玩八遍,你可考虑后果。” 正文 苍白的心灵26 听我威胁老牟一下子慌神了,赶紧掏电话知会邓繁荣。其实这也不能算威胁,一旦王艳闹出点动静,邓繁荣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兜不了背着走。 屁大工夫老牟就挂了电话跟我说: “给她二十万,另外书记会想办法从学校弄笔捐款,怎么着也不会低于十万。书记怪她怎么不早说,说清楚了不就结啦。关键是书记并不是不还钱,是怕她年轻不懂事随便花了,等关键时候想用却拿不出。长辈的好心她没理会……” 懒得听这些虚情假意的表白,我抹身跑回江边,王艳的双肩还在抖动,我拍拍她肩膀道:“起来吧,明早老牟安排汽车送你回家,还你二十万。另外书记会想办法帮你募集一笔捐款,保证十万以上!” 满脸泪水的王艳显然不太相信。傻乎乎看着我。我笑了笑说:“应该不会是假的,你放心吧。赶紧回去吃饭,然后准备明天回家看望父母吧!事情本来可以好好商量,邓书记是你长辈,哪能不关心你,不关心你妈妈。” 后面的话没经过大脑批准,嘴自动说的,连我自己都觉得肉麻。王艳木木地没有反应,走到饭店门口时她才冲我艰难地一笑。万水千山总是情,大家看我行不行?想不到我维稳水平挺高!可惜没有人佩服我,连我自己都嫌自己恶心! “谢谢你们大家,既然牟主任说明早会帮我安排好一切,我就不在说什么啦。” 赵鹏、老牟、曾书记和庞亚龙按照我事先的安排,上桌就往死里喝!然后大家卷帘散朝。我迷糊的最快,起初还偷偷得意自己装醉。等意识到自己真不行的时候,王艳却来了精神,举酒杯再次邀请大家共饮。我大舌头郎唧地问身边的庞亚龙: “老庞,他妈的我们忙前忙后总算帮王艳要回当初那二十万,现在还……他妈的有富余,她干……干嘛还不回家……家……家看老娘。……再喝……有屁意思……。真他妈的搞不懂她心里……心里……心里想什么!” 说到这里我高声嚷嚷:“老牟……等会儿等会儿…送王艳……,老曾也…去。老庞和……李梦湘和老盛和……陪…我玩两圈……,输了不……许走。” 然后我既没有感觉眼前一黑,也没有感觉挨一闷棍,记忆就像旧时代的胶片电影,突然断啦! 正文 苍白的心灵27 醒来时周围漆黑浑身冰冷,舌头表面像大号砂纸,和口腔的摩查系数超过砂轮。我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瞪大眼睛张望,仿佛置身山洞一般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山洞外面昏暗的几盏路灯映照着密密麻麻的竹林!此地是哪我完全不记得,感觉像杭州的植物园,可是我并没有在这种状态下观察杭州植物园。抬起头观察,影影绰绰一切都似的曾相识,天旋地转我根本无法看清哪怕一个清楚的画面!沉重地躺下后,依稀能记得刚刚和王艳她们喝酒,但以后的事都忘啦。 口渴得几乎冒烟,山洞外面一汪浩荡碧水吸引了我,为了确定我使劲闭上眼睛,能感觉到波光粼粼,我居然还能暗暗提醒自己喝醉了,那是否是水还有待验证!心里拧劲地后悔干嘛喝成这个德性,如果被老妈知道了肯定没好果子吃! “别动,要喝水吗?”一个很缥缈的女声传来,好像是隔着几千里、隔着厚厚高墙的乐乐的声音,我懒得去想,并且嘴唇很快就碰到矿泉水瓶子,闭着眼睛机械性地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感觉透彻心肺的冷!浑身一哆嗦团成一团老老实实睡去!迷迷糊糊中我仿佛记得自己在一条大路上,猫腰翻江倒海地呕吐;又仿佛记得向别人道歉,因为我呕了人家一身;还好像记得自己被脱得溜光躺在浴缸里,头上的水哗哗地淋着,自己挥舞双臂阻挡水流,嘴里还不停地叫骂着。所有这些画面像一张张照片,没办法联系到一起。我开始伸脚伸手摸索,很快一股暖洋洋地氛围包围了我,嘴唇又一次碰到矿泉水瓶子,软乎乎温乎乎像婴儿的奶嘴,香喷喷的也像奶嘴,更关键的是每一次吮吸,我都感觉满口生津!好像神奇的玉液琼浆流进喉咙,越吸越解渴越解渴越吸,而且不知什么时候手里还抓着另外一瓶,有人来抢夺被我蛮横地赶走啦。于是,在无尽的宁静祥和中,我叼着一瓶矿泉水,手里还抓一瓶,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正文 苍白的心灵28 真正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我艰难地睁开眼睛坐起来,头痛欲裂眼前发黑天旋地转!重新躺下酝酿半天才再次打量四周,居然身处宾馆!我摇摇脑袋拍拍脑袋揉揉脑袋,无论如何想不起来此处是哪里?昨天怎么来的?昨天喝完酒后都干什么啦?脑海中一片空白,可只有伟人尤其是皇帝级别的才喜欢有选择地清空自己的记忆,凡夫俗子如我等最好还是回忆起来,免得被人指责做了缺德事不认账。 况且一旦自己的记忆出现空白首先自己受不了,越想不起来越去想,如同得了强迫症一般。不过我今天还是打算放弃,因为实在能为力。钱包在,里面的钱数和记忆相同;手机在,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衣服在,规规矩矩放在床头;身上也并非一丝不挂,天下太平!损失的只是昨晚酒后到刚才醒来这段时间的记忆,分文不值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躺浴缸里泡热水时我挺骄傲,喝得如此不成人形到底没敢干缺德事儿,皮夹子里的钱分文未少就是明证,尽管做了几个不那么高尚的梦!赶紧上班去,然后找时间把老牟老曾庞亚龙骂一顿!几个老鳖犊子血不够意思,酒席一散就不管老子死活,也不怕我掉湘江里淹死!穿戴好后来到大堂才知道我居然住在湖湘宾馆,湘潭仅有的超高级,一晚房费五百八,结帐时我心疼得要死。迅速决定开发票,找机会报销吧,要不然下月恐怕要喝西北风! 惊心动魄的王艳事件无声无息落幕,邓繁荣像英雄一般凯旋归校,连续好几天视察各部门显示自己照旧可以出境,威风依然!我当然提都不敢提,别以为此事是邓繁荣的小辫子,抓手里就可以给自己带来升官发财机会。熟读《红楼梦》的我,怎么会忘记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中的小门子,他抓了贾雨村那么多把柄,并且也帮贾雨村解决了薛蟠的人命案,结果被贾雨村远远充发了事! 正文 苍白的心灵30 邓书记回来第三天,老牟低眉顺眼地来求我写一篇奉献爱心的散文,号召大家为王艳捐款。熬过这一劫后感觉他的大背头不再像过去那么密实,不过对我态度超好。我也挺得意,逗他道:“赵鹏是宣传部长,官方指定的笔杆子,天职就是写这类文章,你干嘛不找他?他总不能光拿纳税人的钱不替人民服务吧。” 老牟把玩着茶杯没好气地道:“他的文章和便秘患者拉出来的一样,眼睛好使的不想看,眼睛不好使的不想听。跟你讲,邓书记准备亲自抓这事,要搞得体现当下年轻人的主流。联合电视台、平面媒体和网络,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宣传,涤荡年轻人的心灵。雷锋不是三月份流动人口,而是全年的坐地户。这场活动,要体现新世纪新时期新人类新风尚。我们大家探讨过,主笔非你莫属。” 邓繁荣的目的显而易见,如此操作不但能弥缝他卖官的糗事还能给王艳带来经济上的好处,同时他本人还能收获名声! 我呵呵大笑着说:“老牟,给你个最好的建议,去找盛春风。那哥们那枝笔出神入化,惊天地泣鬼神,能把阿Q提炼成骆驼祥子,再升华成陈永贵。我真没时间,而且也确实不擅长。” 老牟哈哈大笑起身走人。很快盛春风就写出一篇妙文,洋洋洒洒三千余字,标题叫作《团委书记捐髓救母,全校师生奉献爱心》,操场上张贴,报纸上发表,电视台采访,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爱心活动就此展开,那叫一个盛况空前。我不感兴趣,也没去凑热闹!把湖湘宾馆那张发票报销后参加给王艳的捐款,这时才发现皮夹子里多了一千多元,怎么想也没想明白钱从哪多的!慢慢梳理近段时间的日程,直到最后我才恍然大悟,那天在湖湘宾馆醒来后我检查过皮夹子,还因为人民币一分不少而沾沾自喜,庆幸自己没借酒劲儿干下流勾当。现在回想起来情况有点不对,既然皮夹里的钱没少,退房的押金和发票就是别人替我交的,而且数目和皮夹里多出来的吻合。可我实在记不起来到底谁把我送到宾馆? 正文 苍白的心灵31 眨眼间黎锦已经走了半月,晚上曾书记和盛院长在江边水上人家请客,起初我以为只是打麻将前奏,等匆匆赶到才发现只有他们两人,显然今晚另有目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曾书记终于露了点口风:“老徐,你现在可不一般,黎锦的事能做一多半主,邓繁荣也卖你三分面子。这么说吧,你简直就是本校的中流砥柱。听说‘七分裤’李纯富非挪窝不可,这回谁能上位?不会是你吧,你去那里有点屈才,而且你也看不上。” 盛春风沉稳地微微一笑:“老徐去那里,可以抓大放小,安排一位常务副院长管理日常教学工作。自己照旧可以在大院当差。另外,你今年不准备升教授啊?” 早就知道他们俩都对那个位置动心思,估计曾书记更向往一些,问话的意思显然有忌惮成分,不敢与我竞争;盛春风自己是名人,手里又有生花妙笔,应该不会屈就,但他不见得不举荐别人。何止他们,很多二级学院头头,只要自己学术水平不够硬,无不耷拉着舌头像狗似的望着那块肥肉。 想起黎锦嘱托,我故意冷笑一声道:“二位,好歹不济我是个博士,可以骂自己不成器但不能对不起导师,去成教混有点自甘堕落吧,谁不知道成教院长有权有钱,可惜权我不会用,钱目前还凑合着够用。咱们都别想好事儿啦,挪‘七分裤’李纯富,依您二位看,邓繁荣能行还是黎锦能行?他们俩都没这么大神通!喝酒吧,我若有能力挪走李纯富,没准邓繁荣会赏我个副书记衔儿,黎锦赏我个副校长位置,呵呵,干!还敢升教授,我他妈的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摸过书啦!” 曾书记赫赫大笑:“老徐太教条,天天摸小姑娘也不影响升教授。” 黎锦和邓繁荣确实遇到麻烦:他们俩联手居然晃不动李纯富——成教学院上上下下跟李纯富一条心,反弹相当厉害,甚至有员工扬言上访!于是两人秘密约定出重赏!副书记头衔和副校长职位,就是赏金!我今天第一次透露。估计党办那面也应该有口风露出。消息太吓人,曾书记当时脸色都变啦,盛春风只是长长哦了一声,没有其他表示。很快老曾就活泼起来,莫名其妙地冒了一句:“老盛,你不是说毛海龟答应来吗?怎么到现在还没见人影,别又被姑娘的裙带绊住腿脚啦,你打电话催催。” 我好奇心大起,毛海龟历来瞧不起老曾老盛,嘲笑他们是癞蛤蟆上高速——冒充迷彩小吉普,说老曾是农民冒充知识分子,老盛则是假道学,学校里公开的秘密,怎么他们三个会勾搭一起?老盛边掏手机边笑着对我说:“电视台委托我邀请毛海龟出任嘉宾,说这小子有号召力。” 正文 苍白的心灵31 话音刚落毛海龟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桌子边上,依旧那副后现代派德行。 我忍不住道:“你怎么像鬼似的,来无影去无踪,冷不防就吓人一跳。”他呵呵一笑落座,像卫生局的检查人员挨个打量我们的菜,连碗筷都没放过,好半天才下结论: “吃外面的东西,我不放心,打小儿就肠胃不好,看着你们吃都担心明天得肠胃炎。老徐,我刚从株洲回来,记得请我喝咖啡啊!哇,这是不是狗肉?肯定是!怎么你们这些高级知识分子没有一点文化情怀,太残忍啦!面对狗肉如何忍心下筷子?提起这俩字我都觉得恶心。” 他的尖叫与屠宰场的狗叫声差不多大,正在咀嚼狗肉的盛春风脸皮薄,赶紧咽啦,老曾则嘿嘿地笑,自嘲上不了台面有点自甘堕落地意思。我冷笑着挟一块带皮狗肉,恶狠狠塞嘴里。其实我并不太喜欢吃,但我更讨厌他做作,学校有些“文明人”,动辄鞭挞中国人吃狗肉,甚至开网站印刷传单到处宣传。在我看来,纯粹为了炫耀自己的洋奴身份! 毛海龟一脸痛苦地看着我咀嚼狗肉,捂着胸口喘气,好像我吞了一只活狗。 “老徐,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好人,今天看来得重新评估你!” 我白了他一眼道:“西方的鹅肝酱你没少吃吧?你去看看他们怎么生产鹅肝?在我家乡,想杀牛必须找鳏夫或者有残疾的人,如果你去找一个肢体不缺、儿女齐全的屠夫杀牛,那人会骂你八辈祖宗。为什么?猪羊一刀菜,杀之合情合理,而牛是人类的帮手、朋友,杀之损阴德!遑论剥其皮剔其骨吃其肉。按照这样的价值观衡量,你毛教授天天吃牛肉,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胡屠户一样,早该下十八层地狱,并且永世不得翻身。” 盛春风向我点头微笑,老曾则呵呵大笑,解恨似的拍拍毛海龟肩头。毛海龟理屈词穷不甘心地嘟囔:“反正我认为就是不能吃狗肉!”想骂他一句洋奴,但觉得不可太过分,遂笑吟吟地问他:“株洲的事真的搞定啦?” 毛海龟孩子气地向我眨眼,暗示我伍春兰的工作办妥啦,这家伙神通广大在他眼里没有难事儿! “哎老曾,”我笑着问,“给王艳捐款的事现在进行得怎么样啦?” 正文 苍白的心灵32 盛春风得意洋洋地抢先回答;“大丰收啊,学校捐十万,各个二级学院共捐十万,师生们献爱心捐了十几万,不到四十万也差不多。我已经联系电视台采访邓书记,顺带搞一个热闹的爱心接力仪式,正式把捐款交给王艳。老徐你出席不?” 老曾也笑嘻嘻地道:“老徐,这就叫手段,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而且王艳的公务员身份彻底解决,就说她为了给母亲捐献骨髓毅然辞职,在调动时不慎丢了个人档案本校没有理由不帮忙补办,补办时随手把她变成正宗大学团书记。呵呵!” “你们就是把王艳变成七仙女,我也不想沾边,好不容易纸船明烛照天烧,劝你们少玩十八相送。”我叹口气不得不表示由衷的敬佩:“你们真她娘的有种,奇计百出,诸葛亮活着也得干瞪眼。对了老曾,和王艳吃散伙饭那天,谁先跑的,我现在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是不是投入太深已经融入角色啦,可别学张国荣。”老曾嘿嘿笑着道,“那天你把王艳带回来后就开始大杯喝酒,同时安慰王艳多保重,回去好好照顾母亲,话说得挺到位也相当动人心,王艳哭成个泪人儿。后来你借口喝多啦,抢先溜之乎也,说是去杨梅州看月亮,为你岳母祈祷。紧接着我跟庞亚龙也逃之夭夭,后来老牟才追上来,他说王艳自己在江边,想静一静。你问这干嘛?” “不干嘛!”我没精打采地回了一句,“最近八加一喝的有点多。 宾馆的房费到底谁帮我垫付的呢?我们三个继续吃喝,毛海龟尽管出现了却没事人似的干坐着,也没话,直到酒席结束。我一直没明白今天聚会目的何在,等到曾书记宣布去打麻将,毛海龟依旧纹丝不动,也许他找我有事?想到这我也没动。盛春风紧跟着曾书记站起来,路过毛海龟身边时,颇有深意地按了按毛海龟肩头,并没有说电视台嘉宾的事儿,径直走了。 正文 苍白的心灵33 “毛教授,趁这里没有人,传授点秘诀,我和你学历一样,年纪相仿,怎么我就没有你的号召力!怎么我就不能像你活得那么滋润?你现在溜汽车都溜腻啦,我连溜狗都没机会。”我点支烟半真半假地道,有时候确实羡慕他活得自在潇洒。 毛海龟挪挪屁股以躲避香烟,看我一会儿才笑着说:“老徐,人生就是一个经营的过程,上帝绝对公平,生命是每个人的原始积累,你本人就是你在资本市场的第一桶金,要首先运作你自己。学术水平大家都差不多,但讨论时观点要新颖,出点格最好。因为现在属于眼球经济,无论对错有吸引力方好。北大孔教授满嘴胡咧咧并不代表他白痴,那是人家成名的捷径!所谓不能流芳百世干脆追求遗臭万年,女明星之所以前赴后继在网上晒艳照,原因就在于此,别怕丢丑有钱赚就行。你太四平八稳了,这社会需要出奇!” 我咧咧嘴,他有时候出奇出过了头简直等于出丑,本校聘来的国学大师朱项,前年到学校还没俩月,毛海龟刻意安排了一个声势浩大的场面,广邀贵宾,当众给朱项虔诚叩头,成为大师关门弟子,当时我还没来这里,没机会看到那隆重场面。一个海龟,传统学术几乎没有根基,况且他也根本不感兴趣,何苦弄这么一出,大家评价挺负面。 毛海龟懒得继续教训我,得意洋洋地道:“我成功把伍春兰小姐送进证券公司,还请她吃了顿豪华西餐,她高兴极啦。老徐,我越端详越觉得伍春兰不一般,总体感觉说不出来,像花魂,百花之魂。” 我把烟头扔茶杯里,站起来打算走:“行啦,你办成这事儿功劳不小,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感激你,花魂鸟魂是林黛玉的事,劝你收心。” 正文 苍白的心灵34 毛海龟赶紧拉我坐他身边,瞄一眼门口压低声音道:“老徐,听说学校准备把成教学院剥离出去,打算与政府办的职业学院合并,能不能向我透露点?不怕你告状,黎锦毕竟是过路客,我得依靠自己在本地持久经营。” 成教学院等于是学校的小金库,之所以要换掉“七分裤”李纯富,那是因为领导需要钱时他手太紧!为了开发房地产必须打通有关部门,黎锦和邓书记万般无奈决定廉价卖出去,不过这是个绝密消息,我也仅仅知道一点蛛丝马迹,毛海龟打什么主意?我一笑道: “在黎锦面前告你状?你以为我闲的?以后这样跟我满嘴跑火车,别说我一脚把你踹湘江里。成教的事我没听说,按理不大可能。那可是国有资产啊,不是你们上市公司,说卖就卖!再说成教上下反应挺大。” 毛海龟并不把我话当真,犹豫着道:“我们想利用光州的教育集团拿下成教!但力量不够。老徐,你在黎锦和邓书记面前说话都有份量,跟我们一起干怎么样?你只管在上头周旋就是!其它的不用操心。” 如此大野心?成教价值上亿他们也敢打主意!霎那间我甚至怀疑黎锦不方便拉拢我入伙,故意让毛海龟出面,至少存在这种可能。想起盛春风临走时那稳稳一按,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默契,或者什么计划。 水太深了我不想参与,毛海龟见好就收也不反驳,我们俩并肩走出饭店,盛春风和曾书记还在外面站着,看来今天我是主要目标! 看着他们满怀希望地站一起,我想还是表明自己态度为好,因此笃定地道: “哥几个,严肃认真地宣布,我真不会参加你们的计划。你们不知道,我岳母现在情况很不好,父母有催我装修房子,没心思。大家理解万岁吧!” 捐款交接仪式办得相当火爆,王艳和她父母都已远赴他乡治病,她老家镇上的一把手受委托出席。校领导除了黎锦一个不少,邓书记发表完热情洋溢的讲话,王艳老家的头头也表示衷心感谢。然后接过捐款和王艳经过加工的档案,在摄像机的注视下,在上万师生的默默祝福中缓缓离去。 我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眼前的闹剧。 正文 苍白的心灵35 上万师生都以为他们在奉献爱心,某种意义上说也的确如此,毕竟王艳的母亲得了白血病。可除了我们几个有限的人以外,那些虔诚祈祷的人们并不知道内情。王艳的离去不是因为她重病在身的母亲,而是因为买官不成功!善良的师生也不知道,组织者丝毫不关心如何救助王艳的母亲,而是需要他们的捐款来弥补自己的过失。邓繁荣成功地转危为安,依靠的是智慧和手段,也依靠我们这些马屁精前后左右弥缝。王艳的成功就有点悲凉,如果她母亲不生病,结果很难预料!唉,不管怎么说,希望她母亲能够获救。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信也夫! 装修公司不可能更换! 我把这个概念告诉李梦湘,如此简单的装修拖了两个多月还没搞好,她嘻嘻地笑,仿佛我是个白痴。她仍然在我们学校参加周末培训,自从上次谢媒宴后,我们之间婚嫁的事不了了之,为了避免尴尬我找个理由不再给学员上课。抛开婚嫁这个包袱,摆脱师生身份,彼此好像很谈得来,反而常常见面。没有伪装以后相处得很自然,今天她又讹诈我请客,吃中午饭。 “让他们迅速搞定装修,你拿什么谢我?” 她捏着装修公司经理的名片,和拿麻将牌一样在手指间不停地旋转,笑吟吟问,脸上的表情比以前生动许多。“平常,你严肃认真,挺吓人的。” 我想说她现在的表情很可爱,但没有勇气表白。曾书记敢对任何陌生女孩表达,哪怕面对学生他都能面不改色,气不虚喘。盛院长能严肃认真地赞美女生肚脐眼,让人听起来仿佛赞美酒窝。此刻我极其羡慕人家的厚颜无耻,不知道需要怎样艰苦卓绝地磨练,才能拥有那份从容。 “虚伪,是我们共同的画皮。平时我身为处长,道貌岸然是工作时的本能。现在我仅是个不大不小的女人,干嘛要虚张声势。你不一样,你永远不敢剥下伪装,估计你说梦话时都一本正经,适合做地下党员。” 她眼波流转表情妩媚,语气却刻薄无比。我登时为之气结,头一次有人这样评价自己,想反驳但和这样的女人辩论必输无疑,何况身处校园餐厅,滔滔不绝让人笑话。 正文 苍白的心灵36 “你还没说,我搞定装修公司,拿什么谢我?” 我故意做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一言不发示意她提条件。她突然有些不快,瞪了我一眼捡起桌子上的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冷笑,走到窗台前打电话。我远远看见她非常开心,正猜想她与谁私语,她又气哼哼返回来把手机往桌上一丢,张牙舞爪地叫板。“十天之内,让你驻进新居,你请我喝酒、唱歌,条件够优惠吧,你还犹豫什么,算个什么男子汉?” 喝酒?想起上次方老师的那一幕我立刻头大;唱歌?就我们两个人大白天也没有意思。拖曾、盛二人一起去?虽然周末人家也许另有安排。想办法拒绝?我在心里快速权衡 “不用挖空心思想,现在去装修公司,请客的事以后再说。” 她迅速打消了我的疑虑,拎起手袋抓起电话率先向店外走去。这次我没有推辞,难得她这样仗义,趁她冲动赶紧解决问题,一旦她清醒过来可能没这么好说话。路上她又接了一个电话,与对方讲了我雇的装修公司的名字,然后开着汽车直奔江对岸,看她的表情我又担心发生争执,于是含蓄地提醒我没带装修合同。李梦湘没理我,一直望着窗外。 到装修公司才知道,人家领导下班了,让我们下午三四点再来。接待人员起初以为有生意上门分外热情,等到明白是来找麻烦的马上宣布她也要下班,而且这事她做不了主,气得李梦湘直翻白眼。 “今天算啦,以后有时间再来。” 站在大街上我安慰她,有些后悔带她来。她被气得满脸通红,明显自尊心受伤,下午肯定不会协商出什么好结果,而且正午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找个地方坐会儿,这点小事搞不定以后就别混了。”她越是这样我越想打退堂鼓,人家装修公司并没有违反合同,提前是人情拖着是本分,像她目前的态度,吵架赢了是仗势欺人算不上英雄;吵架输了赚个灰头土脸更没有意思。 “去把合同拿来,走。”李梦湘情绪愈加亢奋,我笑了笑,先离开这里是最佳选择,等她平静下来应该会有理智的判断。合同在父母的出租屋里,到小区后她突然很热情地跟一位老头打招呼。我没停步只是放慢了速度等她,莫名其妙地带一个女人回来多少有些不自在。她小跑着追上我,略带喘息地道:“这里的人都是你们学校的老前辈,你怎么谁都不认识,谁都不理?刚才那位是盛院长前岳父。” 正文 苍白的心灵37 盛院长前岳父?我看看她。也许我古怪的表情令她不舒服,她红着脸没有再说话。刚才的意见很有见地,多年的职业训练使她敏锐看到了我性格中的弱点,我无法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儿时在老妈的严厉管束下,我只能读书,无法和小伙伴一起玩儿,随着成绩越来越突出,我变成羊群里的骆驼,内心自然而然怀着得意,有种傲气。后来一直生活在校园里,之所以如此认可岳母,是因为她对我的欣赏,而老人家的栽培、熏陶无疑又放大了我短处。在杭州生活那么久,我不知道顶头上司家在哪。乐乐曾经说过,在今天的现实生活中,我不是白痴也算残疾。人情练达是我非常向往的境界,但做过无数努力后明白,今生与此无缘。 “热死我了,连空调都没安,开电扇,有什么喝的?你不会连冰箱也没有吧。”一进屋里李梦湘忘记刚才在小区里的一幕,马上开始大呼小叫,同时不停地打量周围,毫不客气地发表她的观感:“和农民工宿舍差不多,卫生状况不容乐观。” “父母走时收拾得很干净,被我破坏了,懒得打扫。”说着我打开冰箱,里面除了啤酒空空如也。再次满怀歉意地笑了笑,拎水壶接水。 “什么叫懒得打扫?根本就不懂打扫!和我一样,离开老爸老妈就玩不转,到现在连洗衣机都不会用,只会喜欢儿子不会照顾儿子。这么热的天你准备请我喝开水?”她拼命摇几下蒲扇,竟然不拘小节地扯着领口往里面扇风,又不耐烦地打开冰箱,马上失望地关上。坐上水后我也觉得口干舌燥,天的确太热。打开一瓶啤酒慢慢琢磨装修合同放在哪,这些事情一直由父亲掌管,以前是乐乐。我让李梦湘坐会儿,随后进了父母卧室,毫无目标地打开一个又一个抽屉。 “你搞么子沙?” 正文 苍白的心灵38 李梦湘敲敲房门,手里端着杯茶站在门口问我。我咧咧嘴,告诉她找不到装修合同,她不以为然地挥挥手示意我出来。也许她打消了念头,这样最好避免下午惹事生气,仅仅这个中午,对她的小姐脾气我有了充分认识,拜托她帮忙很可能自找麻烦。 于是我们在客厅坐着,她对我家的茶叶很不感冒,每喝一口都夸张地皱皱眉头,终于忍无可忍地道:“你在杭州生活那么久,现在居然拿树叶当茶,喝得我喉咙直冒火。水果,冰淇淋样样没有。”我建议出去找家茶馆坐坐,谁知她丢了茶杯,往沙发上一靠,疲惫地合一下眼睛。 “算啦,哪也不去,在这靠会儿就行。下午帮你把事情搞定,晚上我约了人。博士,我会去政府那所职业学院,以后还得你多关照。” 没听清她说什么,那动作令我喉头一紧满口生津,慌忙进卫生间拿凉水洗脸收摄心神。活这么久无论面临怎样境地,我很少有这样的时候,至少我不记得自己失控过。最近远离夜生活,可能身体保养得不错,精力过剩? 好在李梦湘动作不是太大。惊险莫过在杭州,有一次去岳母家,那时候还称呼导师,开门的是乐乐,隔着门缝我发现她竟然仅仅缠了一块浴巾,酥胸半露,而且下面都快露出大腿根儿了。我转身想溜,她却满脸喜色地道:“我妈和梅姨去市场,你来得正好,不用费事找你,电脑坏了。” 我只好跟她进去,原来以为电脑在客厅,谁知电脑在闺房里,她又弄那么一身打扮,我有些犹豫,定客厅里不肯挪动脚步,她站闺房里没好气地瞪眼睛。 “进来呀,怎么你会遥感测试吗?呆头呆脑的,还博士呢。” 一瞬间她就意识到问题所在,两手揪着浴巾,脸色通红咯咯地笑。 “没见过吧,傻蛋,今天便宜你一回,让你开开眼。” 我见她两手往外一掀,心头大震如同兔子一般撒腿就向门外窜,耳边还传来乐乐得意地大笑,站走廊里我敲敲门头也不回地说:“师妹,明天我再来修。”隔门听见她在里面窃窃嬉笑一会儿,放出豪言壮语。 “傻小子,别高兴,我早晚让你栽跟头。” 正文 苍白的心灵39 下楼时我拼命揉着额头,刚才窜得太猛正撞门上,幸亏不是鼻子,我鼻子轻轻一撞就流血。在楼下还看见乐乐从窗口向我招手,依旧咯咯地笑,我不敢招惹落荒而逃,心里感叹这个大三女生,活脱脱是个疯子。 感觉平静下来我才回到客厅,李梦湘并没有睡,不知从哪翻出一迭稿纸,看得津津有味。见我出来惊喜地问:“你写的吗?讲课有风采,没想到文笔也这么漂亮。”我有些得意,想起现实又有些灰暗。 “没有人看,这是个娱乐社会,流行卖傻艺术,本人的作品是解剖艺术,有良心的人不敢看,没良心的人不肯看。” 她从上到下扫描我,抖抖稿纸说:“本人算个文艺爱好者,等我看完再说。”我探头看看是什么稿子,她却以为我不让她看,忙不迭地躲闪。同时高声朗诵: “《我爸我妈的爱情故事》,女大一,活扒皮!” 她向我挤挤眼睛表示不懂,也表示不欣赏。“太直白了,不如老盛,老盛才叫锦心绣口。”她挥舞着稿纸,一脸向往地评价,气得我恨不能夺回。 “儿时,经常听见老妈用这句简单的乡谚,一言以蔽之地概括她的婚姻,说这话时,老妈**裸的坦率,语气辛酸无比,老爸则尴尬地顾左右而言他。” “那年月,家家户户的祖宗还没有倒个儿,是货真价实的,就是说老年人还没贬值,保持着在家里应有的地位,我家也有这样一位活祖宗——我老爸的奶奶。老祖宗在我老爸老妈媒人面前,就直言不讳地放话:虽然同意这桩婚事但打心里不喜欢我老妈,原因有三,一是老妈农历初八生日,对于生日,家乡传统有讲究,男占八,骑骡跨马;女占八,受穷守寡。这理由让老妈愤愤不平很多年,怪罪外公外婆太诚实,我老爸的姐姐才出生就把生日由十八改为十九,婚后活得挺滋润。二是女大三、抱金砖,老妈老爸偏偏是女大一,这个理由连老妈也深信不疑。原因三更要命,老妈女生男相,性格脾气更男得不得了,这条老妈不承认,不过据我观察,反对的只有她自己。” “当然,老祖宗先声夺人的下马威还不足以令老妈肝儿颤,老妈极有主见。因为双方住得近,直线距离不超过五百米,老爸老妈又是同学,彼此太了解,就连我家祖上闯关东的历史,我老妈都一清二楚,鲁迅说,要从远处看伟人,今天的意思是距离产生美。婚前,老妈坐在娘家房后的大梨树下,眺望未来的婆家,把我家上上下下、祖祖辈辈想了个遍,愣是没产生美。我老妈初中毕业,这学历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农村,还是很珍稀的。文化知识没有开拓老妈的视野,提高她的修养,但千真万确,启蒙了老妈少女的情怀,使老妈对未来的婚姻,怀着粉红色的想法。那个男生应该温良恭俭让,尤其在妻子儿女面前,是个谦谦男士,在生活的波涛里是个叱咤风云的勇士。” 正文 苍白的心灵40 “在老妈看来,我老爸除了相貌堂堂以外,一无是处。虽然是家里长子,读书不错,但早已莫名其妙地退学。而且变成家乡一景: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虽然身处农村,却肩不担担,手不提篮,门前的小河成了我老爸的天堂,乡谚云:捉鱼摸虾,饿死全家。作为农民,老爸等于是个废品。总之,老爸的所作所为是街坊邻居的谈资,用吴敬梓的话说,乡里传为子弟戒。老妈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急在心上,对老爸怀着千万个不满,却奈何不得。” “老爸对老妈也不满。他读书是天才,尤精数理化,几乎达到一看就懂一点就会的地步。中考时老爸在周围六个乡镇考生中拔得头筹,被省里著名的实验高中录取。这所学校当时不得了,据说可以直接保送学生去苏联留学。更令人佩服的是,该校出过国务委员李贵鲜这样的高官,还有中国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的名家郑恩波。老爸一门心思鲤鱼跳龙门,玩儿一把金榜题名,不止过都市生活,还要做个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知识分子。为此,他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哪知道命运之神折断他理想的翅膀。学会了七十二般变化的孙悟空又被打回原形,被压在五行山下,万念俱灰之后放弃了小资的梦想,开始了现实的打算,找一个唯唯诺诺的女人,关上门过一种听天由命的日子。对未来妻子的要求很简单,宁可要个脑子短路的也绝不要个心有七窍的,在他看来我老妈貌丑不说,那副宁死不屈的脾气更可怕。” “各怀心思,互不欣赏,两个十**的孩子,身不由己地坐上了由双方家长搭建的简陋的航船,去迎接岁月长河的惊涛骇浪。这条船上,老妈比较成熟,一方面是因为女生成熟的早,另一方面老妈儿时的生活也很艰辛,所以老妈清楚自己的角色,虽然不情愿,务实的老妈还是全心全意去演绎自己的角色。老爸懵懵懂懂,还沉浸在对校园生活的甜甜回忆里,还挂念山里松鼠、溪里的青蛙,更准确地说他还没准备继承祖辈传统,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他们的婚姻象体育场上走投无路单打选手,被迫凑一起演绎男女混合双打,一半时间是自己对打”。 正文 苍白的心灵41 “婚后老妈一点也没失望,老爸家族所有人都看她不顺眼。更可怕的是两家相隔如此之近,老妈竟然不知道老爸是因病退学!左侧中肺有洞,咳血!没办法干重活。这打击非常大,但老妈对自己的命运早有心理准备,所谓,心高命不强,不再抗争。令老妈生活倍加艰辛的是婆家十几口人,爷爷虔诚地信奉社会主义大锅饭,每个人挣的工分得上交给大家庭,各房夫妻完全没有私产。作为长媳,首先要为这个大家做贡献。老妈听从了钱钟书教诲,吃饭时胃口要小,受气时器量要大。于是,老妈白天在生产队上班,起早贪黑操持这个大家的家务,挤出必须的休息时间怀着宋丹丹薅社会主义羊毛的激情,拼命搞小资产阶级活动。割草,割腊木条,挖药材,打槐树籽,深夜则在油灯下缝碎布片,补衣服,纳鞋底,只有这样才能够给我们几个孩子换来体面。小时候,我半夜醒来,总看见那遍布油污的昏黄的灯盏,还有投射在墙上的妈妈巨大的身影。老妈的勤劳有收获,其他的不说,当个别人戴块红旗手表炫耀时,我老妈打开小金库,花人民币三百大元巨资,为老爸买一块昂贵的进口西格玛手表,据说在当时,一个农民一年才挣十几元,而一个县团级单位,才分到十块这种表。这块表今天依然准确地不知疲倦地走着。” 她走近我,点点稿纸说:“尊敬的博士,看得出很写实,但这一段土话太多了!西格玛手表现在值多少钱?”不等我回答,挺着腰板又开始念。 “老爸相反,知足常乐,宁可不花钱,绝不多费力气。吃喝嫖赌穿,外加抽大烟,无一爱好,用老妈的刻薄话说,多一样爱好就得多花一份力气,老爸觉得不划算。当老妈摸爬滚打,没日没夜奋斗时,老爸怀着读书人的清高矜持,每天上生产队泡八个工分就完事,大部分业余时间在爷爷面前买好献媚,或者,跟兄弟姐妹逗趣,为大家族尽力。这其中有客观原因,老爸太不成熟,我姐姐出生时老爸刚有资格领身份证,他还不懂得责任是什么意思。再者,高高在上的爷爷有太上皇的权威,老爸不得不低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尽管老妈尽可能努力付出,但仍然饱受家族成员排挤,而懦弱的老爸担心自己也被孤立,他要在家族成员面前表现出对妻子的强势,证明他没有娶了媳妇忘了娘,以此来换取家族成员尤其是爷爷的认可。另外,失掉了辉煌前途的老爸认为,老妈拼着吐血换来的小日子不过是螺蛳壳里办道场,没劲!” 正文 苍白的心灵42 李梦湘停下来,清清嗓子,见我无动于衷,嗔怒地示意我帮她倒茶,可是水太烫,她干脆拿我酒杯喝口啤酒,继续她的表演。 “老妈是悲观的现实主义者,头顶的苍天降给她的永远是灾祸,所以从不祈祷上天的垂怜,但即使身处夹缝,她凭借双手也能为自己赢得生存空间。如果命运惩罚她出现在一个没有人烟的荒岛上,她不会哭哭啼啼造一条独木舟,悄然离去,而是会依靠自己的勤劳,耕种纺织实现丰衣足食;如果命运把她抛弃在沙漠里,她会迅速地挖掘坎儿井,去引来天山雪水,营造一方自己的绿洲。总之,老妈认定自己天生命苦,默默承受一切天灾**,绝不抱怨逃避,这是她悲观的一面。但老妈非常感性,在绝境里又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的双手,这是她现实的一面。老爸是超然的现实主义者,认清大形势后,躲角落里感叹人力的微渺,对于生活便不抱幻想,更不做无谓的努力,这是他现实的一面。表面上他始终怀着天真,看不到生活残酷的本质,其实是他不愿意根究。在浑浊的泥淖中他默守自己清白,坦然面对眼前的折磨,不计较,不抗争,不试图改变,与其说他傻,还不如说他关闭了自己的感官,象一个入定的修行者。这是他超然的一面,老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我们这个小家,在整个民族灾难深重的大背景下,过着与其他人家一样节衣缩食的苍白日子,但因为老爸老妈互相不对眼,比别人家又多了一份苦难。他们的婚姻象一台拼凑的山寨版手扶拖拉机,足足磨合了二十年。庆幸的是,无论生活的道路怎样坎坷,这台手扶拖拉机始终没散架子,尽管它曾经熄火,曾经颠覆,甚至曾经掉沟里。能够维持下来的原因,得益于他们对婚姻的忠诚,不欣赏不意味着背叛;得益于他们对家庭的责任,时刻捍卫这个小家应有的尊严;得益于他们对孩子们满腔的爱,老爸用他那不同凡响的清白操守默默感染我们,老妈用她那面对困难永不屈服的抗争激励我们,他们以厚道,善良,赢得乡邻的尊敬。” “漫长而艰苦的岁月里,老爸一贯自我感觉良好,但老妈恒久保持着对老爸的不满。” “艰难的生活令老爸失去锐气,毫无怨尤地退守自己清贫的心灵家园,把更多的希望寄托遥远的未来,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他不要求我们帮忙维持家里的生计,但要求我们努力读书。由此可见,曾经的大学梦依旧萦绕在他脑海里。我才上小学就从老爸口中知道一哈工二清华,可是我们都觉得他的理想太虚无缥缈,远不如老妈营造的物质世界可爱,所以,我们对老爸缺少尊重。今天,我家第三代已有三个大学生,而且数量还会增加,老爸居功至伟。” 读到这里李梦湘产生疑问,“什么叫一哈工,二清华,北大呢?”她很认真,不像明知故问,我耐心解释了当年哈军工的背景,陈赓大将是校长,这一条就让她吐舌头。 正文 苍白的心灵42 “艰难的生活早早摧毁了老妈的健康,却没有枯竭老妈的激情,因为对自己的婚姻失望,老妈开始有意无意地把目光转向日渐长大的儿子们,开始雕塑孩子,不是为了玩儿可怜的行为艺术,不是为了国家民族造就有用之才,对儿子精雕细琢仅仅是为了满足她自己。按照她心目中理想的男人去雕塑,希望掌握孩子的成长方向,下手极狠,害得我和弟弟共同患有严重的几乎是先天性的妻管严,只要见到老婆就马上立正。时至今日,老妈很满意自己的作品,由此激发了老妈强烈的自信,至于儿子们心里的感触,她才懒得管。” 李梦湘笑了起来,拿稿子指点我发表评论。“母亲太强,儿子必弱,心理学上讲得通,吕后,武则天,慈禧,唉,想不到你这样不幸。” 她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摇头晃脑叹息,举起稿纸,又偏头看着我说:“不过,你在美化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你都不像同治,你,哼哼!”我有点不好意思,希望她停下来,可惜,她兴趣盎然,又开始朗诵。 “从八三年起,日子开始好过了,过早衰老的老妈,不能再持续从事重体力劳动,别看老妈身体不好,但永远不缺壮志,或者说永远不会闲着,体力不行了,可以动心思。滋润的日子令老妈回忆起二十年前的青春,令她不甘心守着干瘦倔强的老爸继续这样活下去,但老辈人不会象今天的人,动不动就一拍两瞪眼,何况逃跑不是老妈的风格。老妈先是从电视剧中获得心理补偿,《万水千山总是情》,《昨夜星辰》,《血疑》,不知道赚了老妈多少眼泪。后来嫌不过瘾,又叮嘱我寒暑假为她借琼瑶,那些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浪漫让她心旌摇曳,唏嘘不已。感动过后老妈有了伟大计划,重新拾起她的雕塑刀:改造我老爸!体现了她一贯的悲观现实主义人生哲学,既然上天给的男人她不满意,何妨亲自动手加工!” “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工程。”李梦湘停了下来,咯咯地笑,拿稿纸扇风,喝口啤酒,又忙不迭地朗诵。 “老爸一生充满了突然,缺少起承转合的柔性过渡,总是拐直角弯。当年,命运之神揪住他这个春风得意的才子,象摔蛤蟆似的把他从云端恶狠狠地甩在地上,呛了满嘴黄土。没有人关心他的际遇,理解他的痛苦,直到他变成一块顽石。巨大的挫折令老爸丢失了一些优良品质,放大了他骨子里固有的一些传统的劣根性,这是导致他们早年婚姻不幸福的根本原因。其实老爸一辈子活得很窝囊,四十岁以前,他唯爷爷马首是瞻,总算轮到他老人家亲政,老妈依靠我们这些孩子撑腰,无声无息地发动了政变。老爸也尝试抗争,希望获得爷爷那样的权利地位,可我们都长大了,异口同声支持老妈。眼见大势已去,缺乏强悍个性的老爸想起他的超现实主义哲学,长叹一声自我安慰:‘人生最怕儿女磨啊’。从此乖乖投降,以求得后半生的平安。就这样,一个家族培养几十年的储备干部,被老妈废了武功,永远失去了候补资格。好在,老爸乐天知命,并不太计较。” 正文 苍白的心灵43 我一手揪着她胳膊一手拎矿泉水瓶,摇头苦笑。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姑娘,还真是个烫手的山芋!老曾这个混蛋,希望他今晚输个干干净净。万般无奈之际我看见了步步高大楼前面的电影院,那里是唯一选择,中国电影的逗闷水平还不错,希望也能解酒。运送方老师去电影院特别费劲,她迷迷糊糊还知道走路也还会走,可浑身上下柔弱无骨软得像棉花条。若想扶好手得穿过她腋下,容易犯忌;搂腰就直接接触到她的肌肤,变成唐突;抱肩膀我又没长刘备那么长胳膊。最后还是选择搀着,三步一停五步一站,在无数人关注下,总算把她安放在电影院椅子上。 我也有些醉,买了两场连票这样可以睡会儿。电影是吴宇森的《赤壁》,看了没多久我就开始打瞌睡:吴宇森真的退化啦,中国人的艺术寿命比兔子尾巴还短,崔健年纪轻轻就打烊歇业,人家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八十了还雄风不减,孜孜进取。再看吴宇森的《赤壁》,我原来指望能跟梅尔吉布森的《勇敢的心》有一拼,哪知道即使跟吴宇森自己的《枪神》相比也逊色多啦!不值一看,睡觉!把手机定好时间,掖好自己的东西又把方老师的钱包、手机统统揣进怀里,把矿泉水塞她手里,防备她醒了以后口渴。身体团成一团还没等看清银幕,大脑已经关机。 十二点,手机准时把我惊醒。 邻座的方老师依然酣睡,不过我发现瓶子空了,心中暗喜应该没事了。轻轻拍拍她肩膀,好一会儿她才稀里糊涂地醒来,左顾右盼一会儿,才明白自己身处何地,我掏出东西还她。没好意思研究她的表情,也没说话。 正文 苍白的心灵44 “这时候我们已经很喜欢老爸了,怀着恶作剧的心情,等他出糗,所以依然无条件帮助老妈描绘她的宏伟蓝图。 私下里,我们都觉得老妈异想天开,老爸从里到外缺少色彩,象黑土地上的一株玉米,不能说它不好,但谁能把玉米种花盆里,摆床边案头?当老妈磨刀霍霍准备下手时,我离开了家乡去外地求学,从此一直在南方漂泊,没有亲历老妈的攻玉过程。” “几年前,我想把老爸老妈接到南方,与弟弟在电话里闲聊,弟弟叹息着告诉我:‘老大,大事不妙,我们矫枉过正啦!你不知道,老妈现在的脾气,快赶上皇帝的妈啦,管得老爸一点脾气没有。我们家偶遇风吹草动,都是老妈给老爸撑腰。老爸一辈子瞧不起妻管严,瞧不起锅台转,现在,除了不会做饭,拖地抹灰洗衣服样样能上手,老辈人中,老爸完全可以评上爱妻模范。’难道老妈的改造计划成功了?这令我吃惊不小。” 李梦湘一屁股坐沙发上,放声大笑。孩子似的手舞足蹈,连声叫嚣:“你敢这样写你老爸,敢这样写你老妈,了不起,有直面现实的勇气。”扭身过来面对着我,端详好久,才意犹未尽地挥舞一下稿纸,我赶紧递上一杯茶。她喝了几口,重新打量那些乱七八糟的纸张。 “来到南方时,两老已过花甲,老爸依旧年轻,头发浓密,腰杆溜直。但老妈却真的老了,心脏不好,记性更不好,我问她的病情,没想到老妈得意洋洋地向我宣布:“一辈子粗心大意,治病的事,我搞不懂,所以我只管看病吃药。至于血压高低,病情轻重,由你爸记着,买什么药,吃什么药,吃多少药,什么时候吃药,一概由你爸负责!”与此同时,我发现老爸正细心地摆放老妈那些数目众多的药瓶,原来他们的生活真的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 “接下来更有看头。” “老妈会打牌了!这事非常值得一说,年轻时生活太苦了,居家过日子,老妈里里外外是把罕见的好手,但业余爱好一样没有。没心情没功夫学打牌,虽然初中毕业,可她一直不认识扑克,主要是搞不清牌的花色。不知道从何时起,老爸教会老妈打牌,最简单的一种玩法,逃得快。老妈象一切新手一样,水平臭瘾大,但老爸象哄孙女似的自有应对之策,提前约好打六局,保证输三局,赢三局,在老妈的声声指责中结束对抗。” “争执仍然有,比如看体育比赛,恐怕今生今世他们也无法达成共识。老爸是标准的体育迷,抱着客观的心态,单纯地欣赏精彩赛事,为所有杰出的运动员欢呼,这是典型的超然;老妈则是狭隘的民族主义者,怀着朴素的爱国主义精神看体育比赛。遵守两个凡是:凡是中国人玩不利索的项目不看,凡是没有中国人参加的比赛不看。不能不说这是悲观者的阴暗心理,害怕面对国人的失败。如此一来就有乐子了,当老爸抱怨中国队上场乒乓球比赛没有悬念,不想看时,老妈却兴致勃勃地点评张怡宁和郭跃的短长,马琳和王皓的技术优劣,大声为中国人欢呼;而老爸全神贯注地盯着荧屏,为小皇帝詹姆斯和科比的矫健英姿啧啧称奇时,老妈一把关了电视,丢过来一副扑克道:“又没有姚明,管他们是输是赢的,打牌!”往往这时,老爸一脸的无可奈何。“ “唉,怎么说呢,在深山老林里当了一辈子农民,坎坷一生,老爸身上依然有曾经得意的影子,知识分子的情怀,喜欢想点天边的事。家乡根本无报可读,但一到我这儿,捧起《参考消息》、《环球时报》就舍不得放手。老爸喜欢站在云端,俯瞰这个世界,我想,如果不是命运太刻薄,老爸或许可以摘星逐月的。而老妈擅长立足脚下,经营眼前的一切。现在,心满意足的她连言情剧都懒得看,问她原因,老妈鄙夷不屑地道:“粘粘糊糊的,没意思。”言情剧可是她老人家的挚爱,我怀疑她没说实话,老妈永远珍惜眼前的,不在乎天边的,既然拥有了呵护备至的老伴,其他的就不重要啦!“ 正文 苍白的心灵45 “两老每天说说笑笑,一起买菜,一起逛街,干家务活时默契配合。 尤其老妈生病时,老爸鞍前马后照顾,偶尔,两老之间还会有罕见的亲昵玩笑。我表扬老妈有神通,把花岗岩一样顽固的老爸雕塑得线条柔和。老妈哈哈大笑,我回头逗老爸说您不觉得这辈子冤吗?老爸一副好男不与女斗的神情,却说出一句非常感慨地话:‘少是夫妻老是伴。’” “在湘潭的东方红广场,或者梦泽湖畔,只要天气好,就会看到一对溜湾儿的北方老夫妻,老头衣冠楚楚,身体笔直,倒背双手,仰望蓝天白云,一副闲庭信步,怡然自得的神情;老太太略略驼背,迈着农民特有的大步,眼睛盯得却是周围的花草树木,心里琢磨眼前的植物和家乡的有何区别。” 读到这里,李梦湘斜着眼睛问,“吹牛!我和爸妈经常带小孩去东方红广场,怎么没有看见你说的老夫妻?”俄而,又自作聪明地拿稿纸扫我脸,喝一大杯啤酒,抹抹嘴唇道:“浪漫主义者,你没能力把自己祖屋变成名人故居,就玩命吹嘘你父母,和老盛一样。”我伸手准备接稿子,她哗一下把读完的稿纸向空中散去,看着我满地捡纸,得意地笑着,同时继续表演她的朗诵天赋。 “两老常常举头北望,混浊的目光穿过遥远的时空隧道,探寻远方的那片黑土地,那里有他们的根,有他们的长辈和晚辈,有他们的精彩与悲哀,有他们平凡而伟大的人生,有他们的全部记忆。他们象黄土高原上的两条涓涓细流,被纵横的沟壑束缚着,莫名其妙地碰头,刚开始泾渭分明,但最终,融合成一体,注入亘古不息的黄河。在他们的一生中,没有主动的追求,永远是被动的挣扎,无数的血泪,无数的伤痕换来的是儿孙的幸福,平安是他们最大的祈求。可当我帮他们回忆过去的苦难时,他们往往淡然一笑,发自内心地感谢儿女对他们的照顾。无私,奉献,感恩,是他们最珍贵的品质。” 至此,她抛弃了最后一张纸,倒背双手,仰望天花板,满怀蔑视地问:“结尾是什么?”我也想学她天女散花,把捡到手的稿纸重新放飞,但我不敢配合,一字一句地说: “笔写的文章永远逊色生命铸就的历史,我赞美他们!” 霎那间她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眼泪都笑出来啦!我不明就里正纳闷,她的笑声戛然而止鄙夷地说:“写得漂亮,但故意忽略老人们的悲惨,无限放大他们的温馨,那样一个浓烟滚滚的年代,经过你的夸张,好像别有风情。这文章狗屁不值,你不是一个客观的历史学家,你的文章和你一样虚伪。” 那段日子父母心情过于悲苦,为了逗他们开心才写这些文章,而且父母都看过,老妈甚至为此流泪,意味着什么?我写得真实!祖国今天有几个人敢如此剖析自己父母?听她兴致勃勃地朗诵,我暗暗得意自己的文笔,很骄傲。哪曾想她最后给出如此尖刻的评语。我像参加电视选秀的追梦者,卖力折腾过后,胆战心惊听见笨蛋评委给自己打零分,女选手愤怒了能扔胸罩,我没有这装备,恨不得拿短裤丢她。她懂得文章吗?她懂个屁! 正文 苍白的心灵45 “两老每天说说笑笑,一起买菜,一起逛街,干家务活时默契配合。 尤其老妈生病时,老爸鞍前马后照顾,偶尔,两老之间还会有罕见的亲昵玩笑。我表扬老妈有神通,把花岗岩一样顽固的老爸雕塑得线条柔和。老妈哈哈大笑,我回头逗老爸说您不觉得这辈子冤吗?老爸一副好男不与女斗的神情,却说出一句非常感慨地话:‘少是夫妻老是伴。’” “在湘潭的东方红广场,或者梦泽湖畔,只要天气好,就会看到一对溜湾儿的北方老夫妻,老头衣冠楚楚,身体笔直,倒背双手,仰望蓝天白云,一副闲庭信步,怡然自得的神情;老太太略略驼背,迈着农民特有的大步,眼睛盯得却是周围的花草树木,心里琢磨眼前的植物和家乡的有何区别。” 读到这里,李梦湘斜着眼睛问,“吹牛!我和爸妈经常带小孩去东方红广场,怎么没有看见你说的老夫妻?”俄而,又自作聪明地拿稿纸扫我脸,喝一大杯啤酒,抹抹嘴唇道:“浪漫主义者,你没能力把自己祖屋变成名人故居,就玩命吹嘘你父母,和老盛一样。”我伸手准备接稿子,她哗一下把读完的稿纸向空中散去,看着我满地捡纸,得意地笑着,同时继续表演她的朗诵天赋。 “两老常常举头北望,混浊的目光穿过遥远的时空隧道,探寻远方的那片黑土地,那里有他们的根,有他们的长辈和晚辈,有他们的精彩与悲哀,有他们平凡而伟大的人生,有他们的全部记忆。他们象黄土高原上的两条涓涓细流,被纵横的沟壑束缚着,莫名其妙地碰头,刚开始泾渭分明,但最终,融合成一体,注入亘古不息的黄河。在他们的一生中,没有主动的追求,永远是被动的挣扎,无数的血泪,无数的伤痕换来的是儿孙的幸福,平安是他们最大的祈求。可当我帮他们回忆过去的苦难时,他们往往淡然一笑,发自内心地感谢儿女对他们的照顾。无私,奉献,感恩,是他们最珍贵的品质。” 至此,她抛弃了最后一张纸,倒背双手,仰望天花板,满怀蔑视地问:“结尾是什么?”我也想学她天女散花,把捡到手的稿纸重新放飞,但我不敢配合,一字一句地说: “笔写的文章永远逊色生命铸就的历史,我赞美他们!” 霎那间她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眼泪都笑出来啦!我不明就里正纳闷,她的笑声戛然而止鄙夷地说:“写得漂亮,但故意忽略老人们的悲惨,无限放大他们的温馨,那样一个浓烟滚滚的年代,经过你的夸张,好像别有风情。这文章狗屁不值,你不是一个客观的历史学家,你的文章和你一样虚伪。” 那段日子父母心情过于悲苦,为了逗他们开心才写这些文章,而且父母都看过,老妈甚至为此流泪,意味着什么?我写得真实!祖国今天有几个人敢如此剖析自己父母?听她兴致勃勃地朗诵,我暗暗得意自己的文笔,很骄傲。哪曾想她最后给出如此尖刻的评语。我像参加电视选秀的追梦者,卖力折腾过后,胆战心惊听见笨蛋评委给自己打零分,女选手愤怒了能扔胸罩,我没有这装备,恨不得拿短裤丢她。她懂得文章吗?她懂个屁! 正文 苍白的心灵47 “你敢剖析你父母,我佩服!你敢这样剖析你自己吗?说说你的**,你敢吗?你不正常!如果你承认自己正常,你在我面前标榜自己从没有女友,那就意味着你要么在黑暗中溜洗浴中心偷鸡摸狗,要么学《红楼梦》里的贾瑞躲被窝里照镜子,装什么神仙!先不说和盛院长的关系,我是个单身女人,有个把男朋友怎么了?你就那么高尚?让我看看你哪里高尚?” 红色的秋千瞬间掠过我的脑际!这话缺德到家,死人听见了也得从坟里跳出来辩白。 上帝也不能这样说话,上帝也不可能推究这事,问遍天下男人,谁也不会承认这事!她疯了,至少脑子短路。何苦任由她指指点点,我陡然站起再也不想忍受她的折磨。 “处长,我本来没有瞧不起你,但你继续胡说就别怪我真的瞧不起。你不是神父,这儿也不是教堂,我更不想忏悔。即使忏悔,也绝对不会在你面前。” “呕吐!伪君子。”李梦湘轻蔑地吐出一个网络词汇,一把撩起薄薄自己的上衣,由于激动导致动作太大,连带胸衣也被掀起半边,左边的**扭曲着漏出半拉真容。可这举动无法唤起我的激情,相反她刻毒的挖苦已经使我崩溃,我垂死挣扎般指着她的**问:“什么意思?” 她毫不畏缩竟然笑嘻嘻地提醒:“大佬,如果你是男人,应该扒掉我的裙子。” 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对女人轻薄,没长那个胆子也没怀那么个心思。这算什么?专家建议独处一室的男女要选择礼貌性上床。故意克制对自己是虚伪,对别人是忽视;而一心向往则缺少人性,可怎样才算礼貌,专家没说。 我想都没想重新坐沙发上,毫不费力地解开裙子纽扣,双手攥住裙裾往下一扯,裙子应声落地,顿时眼前呈现惊心动魄地白色,然后我挑衅地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相信自己脸上一定是威胁的表情,表明没有什么我不敢!只是肯不肯而已。 她像石膏模特似的直挺挺站着,一动不动盯着我,同时也盯着下面的内衣,满脸蔑视!说实话哪怕她稍微露一丝畏缩表情我也会停止,可她的目光令我大受刺激,我把心一横抠着她的短裤又往下狠命一拉,诱惑的黑色令我头晕目眩,那里面的秘密人类永远留连、欲罢不能地千万年探索着,享受着,描述着。那是一个潘多拉盒子,有人从那里得到升华,也有人因此而下地狱。那是一条人与兽的分水岭,古往今来人类与兽类就在那里被区分。而这区分,只要人类存在就会永永远远继续下去。面对着那条神秘的裂缝,我不知道自己是人?是兽?还是魔鬼?于是再次抬头看着李梦湘。 对峙好久,她的眼睛慢慢闪现泪光,缓缓提起短裤拉好裙子藏起乳#房理好上衣,抿了抿头发拔腿就走,扔下只剩空壳的我!她的倩影好像依然在房间里晃动,而我的鼻翼边似乎还荡漾着她淡淡的体香!过去是个单纯的书生,号称善解人意;现在我是个杂碎,可称善解人衣!属于我的那份荣耀已经离我远去,我突然对自己厌恶之极,他妈的我到底算不算人啊!忍无可忍一拳砸在墙上,陈年的白灰簌簌而落!毫无疑问右拳皮开肉绽。 正文 苍白的心灵48 “你敢剖析你父母,我佩服!你敢这样剖析你自己吗?说说你的**,你敢吗?你不正常!如果你承认自己正常,你在我面前标榜自己从没有女友,那就意味着你要么在黑暗中溜洗浴中心偷鸡摸狗,要么学《红楼梦》里的贾瑞躲被窝里照镜子,装什么神仙!先不说和盛院长的关系,我是个单身女人,有个把男朋友怎么了?你就那么高尚?让我看看你哪里高尚?” 红色的秋千瞬间掠过我的脑际!这话缺德到家,死人听见了也得从坟里跳出来辩白。 上帝也不能这样说话,上帝也不可能推究这事,问遍天下男人,谁也不会承认这事!她疯了,至少脑子短路。何苦任由她指指点点,我陡然站起再也不想忍受她的折磨。 “处长,我本来没有瞧不起你,但你继续胡说就别怪我真的瞧不起。你不是神父,这儿也不是教堂,我更不想忏悔。即使忏悔,也绝对不会在你面前。” “呕吐!伪君子。”李梦湘轻蔑地吐出一个网络词汇,一把撩起薄薄自己的上衣,由于激动导致动作太大,连带胸衣也被掀起半边,左边的**扭曲着漏出半拉真容。可这举动无法唤起我的激情,相反她刻毒的挖苦已经使我崩溃,我垂死挣扎般指着她的**问:“什么意思?” 她毫不畏缩竟然笑嘻嘻地提醒:“大佬,如果你是男人,应该扒掉我的裙子。” 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对女人轻薄,没长那个胆子也没怀那么个心思。这算什么?专家建议独处一室的男女要选择礼貌性上床。故意克制对自己是虚伪,对别人是忽视;而一心向往则缺少人性,可怎样才算礼貌,专家没说。 我想都没想重新坐沙发上,毫不费力地解开裙子纽扣,双手攥住裙裾往下一扯,裙子应声落地,顿时眼前呈现惊心动魄地白色,然后我挑衅地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相信自己脸上一定是威胁的表情,表明没有什么我不敢!只是肯不肯而已。 她像石膏模特似的直挺挺站着,一动不动盯着我,同时也盯着下面的内衣,满脸蔑视!说实话哪怕她稍微露一丝畏缩表情我也会停止,可她的目光令我大受刺激,我把心一横抠着她的短裤又往下狠命一拉,诱惑的黑色令我头晕目眩,那里面的秘密人类永远留连、欲罢不能地千万年探索着,享受着,描述着。那是一个潘多拉盒子,有人从那里得到升华,也有人因此而下地狱。那是一条人与兽的分水岭,古往今来人类与兽类就在那里被区分。而这区分,只要人类存在就会永永远远继续下去。面对着那条神秘的裂缝,我不知道自己是人?是兽?还是魔鬼?于是再次抬头看着李梦湘。 正文 苍白的心灵49 对峙好久,她的眼睛慢慢闪现泪光,缓缓提起短裤拉好裙子藏起乳#房理好上衣,抿了抿头发拔腿就走,扔下只剩空壳的我!她的倩影好像依然在房间里晃动,而我的鼻翼边似乎还荡漾着她淡淡的体香!过去是个单纯的书生,号称善解人意;现在我是个杂碎,可称善解人衣!属于我的那份荣耀已经离我远去,我突然对自己厌恶之极,他妈的我到底算不算人啊!忍无可忍一拳砸在墙上,陈年的白灰簌簌而落!毫无疑问右拳皮开肉绽。[.guan m.] 整个下午我罕见地旷工,一直蜷曲在家里沙发上,往死里喝冰凉的啤酒,可是脑子好像已经对酒精产生免疫力,越喝越清醒。看看破败的出租屋,鼓起勇气看看镜子中丑陋的自己,回忆李梦湘中午恶狠狠的挖苦,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窗外已是万家灯火,家里却比外面还黑还冷清,我懒得开灯懒得做饭也懒得吃饭,正打算像僵尸一样沉沉睡去。接到老牟电话! 他语气惶急地道:“老徐,你赶紧上我麻将馆来!王艳想在捐骨髓之前把工作敲定,因此匆匆赶回湘潭补办一个什么手续。走之前面见我表示感谢。结果在这又撞上邓书记儿子,那浑小子喝得快不认识爹妈了,却偏偏要作践王艳取乐。两人现在针尖对麦芒对骂,吵得一塌糊涂,我走不开你快点过来。” 我赶紧爬起来,往外走时被地上的啤酒瓶子绊了个大跟头!坐出租车一溜烟杀到老牟的麻将馆,邓书记儿子像拦路狗似的把守着楼门口,口齿不清地扬言王艳出来就打。老牟反锁了大门他进不去,我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形,但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揪着邓公子衣领满脸笑容地威胁道: “兄弟,你不能光穷大方也得核计核计成本,你老爸那张脸再宽也不够你这么个丢法。堂堂男子汉满嘴都是人体零碎,恶心不恶心!” 他挣扎了几下没成功,我一边紧紧揪住他,一边挥手示意王艳赶紧溜出来走人。邓公子一见王艳和老牟出来立刻试图摆脱我,我冷笑着抓住他两条细胳膊,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他押解进屋,老牟附耳对我说:“对不起,老徐,你去送送王艳吧,我怕出事,最近他妈的不知道走了什么背字儿!” 懒得听他感慨我匆匆跑出麻将馆,看见王艳站在江堤边,神情冷漠。 “别和酒鬼计较,过去就算啦,以后你也不可能来湘潭。想去哪儿?”我走到她身边,说实话有点担心她一时想不开跳江里去。 王艳突然扭过头来,声音嘶哑地道:“徐助理,你知道吗?别看我在别人面前喜欢炫耀,为了谋个身份,这么多年来在他家什么下三滥的事都得做。帮他家那个快死还没死的老太太洗澡,帮他家洗衣服洗碗筷,帮他家的狗收拾屎尿……。” 再翻腾下去,没准还有什么更惊人的内幕,这些话实在没意思,我好言好语地劝解道:“走吧,赶紧回家办好自己的事,然后去照顾你妈妈,何苦在这地方生闷气。走了就别再回来,这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王艳哽咽一声,扭头向路口挪步,有颇不甘心地指指老牟的麻将馆道:“我奶奶和他奶奶是亲姐俩,他们就不能把我当人!里面那个王八蛋最喜欢捉弄我,有时候甚至对我动手动脚,邓繁荣更是个老混蛋,耍得我们一家五六年……” 又来啦!尽管这个女人的际遇非常不幸,但我对她没有半点怜惜。一听她的控诉顿时火冒三丈,我不耐烦地迈大步走到她前面拦住她,紧皱眉头大声道: “老牟和你爸岁数差不多,为你的事头发都快愁白喽。没人要你感谢,大家忙前忙后总算把你的事平息了,说实话都心甘情愿帮你。能不能不再提那些破事儿,你想去哪?老牟担心你安全才专门让我护送。如果你今晚非要学祥林嫂,不好意思,我耳朵好久没清静了,不想听!” 王艳可能从没设想过我会发火,顿时眼泪像断线珠子一般噼里啪啦往下落!好久才怯弱地道:“我现在去长沙,下周还得来补办一份公务员表格。我真的好害怕,害怕邓家的儿子打我……” 我不耐烦地伸手道:“行啦,你把需要办的东西交给我,我安排人帮你办,办好后给你电话,或者特快专递给你。你就别再到这儿来啦!” 王艳默默点点头,抹一把眼泪从坤包里翻出表格交给我,末了又可怜巴巴地道:“徐助理,招生的事儿请你帮我联系一下,我家里现在这么个情况,真的需要钱。对不起给你添麻烦啦!” 看她实在可怜,我表面没有拒绝但压根没往心里去。帮忙拦一辆出租车。目送她泪水盈盈远去,心里一片灰暗!全校上上下下都知道黎锦和邓繁荣决心拿下李纯富,正在查他的帐目,大家无不拭目以待,等着看李纯富倒霉。 正文 苍白的心灵50 至于李纯富本人,哈,竟然胆子越来越大,过去他天天躲起来逍遥,把成教学院当成自己的威虎山,现在时不时出现在党办、院办,一呆就是半天,盘腿往沙发上一坐,气粗声大旁若无人,害得黎锦和邓繁荣反倒经常躲着他。 傍晚我刚想下班,他又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依旧一副湖南人所说的霸蛮气派,用手背敲敲敞开的门道:“徐助理,晚上我请客,找曾书记和盛春风他们聚聚,你帮我请毛海龟,七点钟,二大桥左侧红楼!”见我没反应,加重语气道:“千万别告诉我你有安排,那样我会伤心,就这样,党办的老牟还没通知呐。” 我笑着点点头目送他离去,迅速跑到黎锦办公室,把情况做了汇报,黎锦脸色暗了暗,沉吟一会儿就打发我出来啦,没做任何指示。我紧接着通知毛海龟,他在电话里毫不客气地道:“和‘七分裤’李纯富一起吃饭?我看见他都觉得恶心,别破坏我的好心情。拜拜!” 坐的士赶到指定的红楼夜宴酒店,那里只有曾书记和盛春风,我纳闷地左右张望一遍,拉椅子坐下问:“李纯富不是说大请客吗?怎么就你们二位,再说他这主人怎么还没到,难道黄局啦?” 曾书记没好气地道:“他这人,太狂!动不动当自己是如来佛,以为大嘴一张,满天下的人都得跪他面前听他白话,我们在学校是乖乖孩子三好学生胆小根浅不敢不来,胆大根深的多着哪!其他人根本不尿他。不信咱们打赌,党办老牟肯定不来,老盛你们信不信?”盛春风则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怎么请客会请出这样的气氛?看来“七分裤”李纯富确实非同一般。 说话间李纯富已经进来了,果然只他一个人,见面就亲热地道:“还是你们几位够意思,人若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这不吗?学校开始查成教的账,大家都不敢上门喽!过去等我请客的人天天堆满办公室,打都打不走,一晚上请好几桌。现在,门前冷落鞍马稀啦!呵呵。”转脸对着服务员,把脸一拉手中的菜谱一摔,狼嚎似的来一嗓子:“上菜!” 服务员被他吓一跳不说,连我们三个也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得一哆嗦,瞧这架势摆的简直是鸿门宴!但他这一声狼嚎确实好使,服务员立刻开始行动,看起来菜提前就点好,饭店早有准备。 生煎海鲈鱼,清炖牦牛肉,黄鸭叫,口味蛇,基围虾,牛蛙,耗油青菜,葱油鸡。野山菌排骨汤。 李纯富又一招手,不等服务员过来就嚷:“把我存的两瓶酒拿来。”我和曾书记、盛春风都有些受惊过度,好半天曾书记才油嘴滑舌地道:“老李手面不同凡响,这桌菜在湘潭绝对拿得出手,喝点红酒算啦!” 正文 苍白的心灵51 李纯富哪里肯听,一口气打开两瓶泸州老窖,像倒自来水似的给我们每个人倒一口杯,盛春风讲究养生很少喝酒,皱眉头恰好被李纯富看见,他豪横地道:“盛院长什么意思?又想养生啦?电视上那些鸟人的话你也相信?什么李一,什么张悟本,再往前数还有张鸿堡、严新甚至**,他们跟赵本山是一个路子,但没有赵本山聪明,风光以后真拿自己当教主,其实娱乐大众而已,狗屁不是。 我告诉你,今天每人半斤剩一滴也不行,想多喝也没有。再有听老兄我好言相劝,喝酒就喝酒,别弄那些洋玩意,喝牛奶垫肚子,瞎扯!三位能出席我就感激,干!” 我们三个人迫不得已,举杯和他碰杯,各喝了一口然后埋头吃菜,想看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李纯富端着酒杯两眼放光,瞪了半天才一缩身子靠椅子上,长叹一声道:“我来这学校时,你们还不知道在哪混饭哪,那时候我们学校破破烂烂,穷得丁当乱响,有路子的人根本不来。老子来了就是副书记代理书记,苦干五年,学校上了不止一个档次,不信你们去问问学校那些资格老的,那五年我干了多少事儿?可学校升格后我却被降级啦,理由是我学历不行,干他妈,那些学历高的不拉人屎,能叫人吗?但咱得服啊。新领导随便把手一挥,指着现在的成教学院说,老李,你去把成教搞起来,允许你们**核算。成教?那时候就几间破平房,教师说白了都是些家属工,财务更是吊钱没有。我也不敢生气呀,干吧,天天起的比鸡早,干的比牛多,吃的比林黛玉还少,呵呵!不过那时候真快活!” 我们自然随着他笑,胡咧咧几句喝口酒,听他继续吹牛。李纯富挺激动,仰脖子一口喝掉杯中酒,脸开始变红,大马金刀地给自己重新倒满,又给我们添了一些,放下瓶子以后凝神看了一会酒杯,端起来狂喝一口,咬牙切齿地道:“没用几年,学生多啦,老师队伍也齐整啦,地也买啦,楼房也建起来啦,职工福利比大院还好。这时候领导们才想起学校还有我这么个人,今儿来张条子要支票,明儿派人来提笔现金,后天又有领导要出国得报销,咱不敢不给啊,可是人家嫌我给得不痛快,不久我就知道,自己又得走人啦!上面让我管后勤!” 他虎虎地扫视着我们,惨然一笑,一把拉开衬衫,右侧肩胛下面有一块巨大的疤痕,通红,看着触目惊心。我们三个对望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李纯富啪啪拍着那疤痕,悲怆地道:“老子跟当时的领导们大干一架,我上过前线,杀过人流过血,枪林弹雨我都不怕,还怕你们这群孬种!我掀了会议室桌子,砸了茶杯。最终,我留了下来,直到现在。” “但经过这事我想明白啦,以后给钱得爽快点,不再傻干,**教导我们:不能光顾低头拉车,还得抬头看路!我开始留心眼,叫财务按照我的思路作帐,准备两套帐本;我也开始研究人。学校上上下下谁家养几只狗我都知道!邓书记处理团书记这事,你们大家伙不觉得奇怪吗?嘿嘿,里面有学问。” 李纯富突然古怪地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盛院长道:“我甚至还知道咱们学校谁挪用公款炒股!”盛春风的脸抽搐以下,半天才僵硬地笑笑。曾书记惊异地望了盛春风一眼,我无动于衷,继续等李纯富下文。他吊嘴角斜了我一眼,挑衅似的道:“老徐,到目前为止我还真没发现你有什么小辫子。” 我不吃他这一套,冷冰冰地回答:“时间长着哪,你有的是机会。吃喝嫖赌穿,外加抽大烟,本人六毒俱全。” 李纯富站起来哈哈大笑,但打个趔趄,我赶紧扶住,他搂着我肩膀粗鲁地对曾书记和盛春风道:“我一喝酒就这操性,也实在不配在大学里混,等我上厕所回来咱们好好喝酒,不扯这些啦。” 正文 苍白的心灵52 酒店很大,厕所在外面院子里,我扶着他走了挺远才到,谁知他并不进去,突然摆脱我神气活现地道:“老徐,我走啦!” 我吃惊地瞪着他,李纯富自豪地笑笑点支烟狠狠吸一口道:“我不怕查帐,当然我也占公家便宜。那也不怕,我若被打倒中国就没有天理啦。之所以硬来是因为不甘心,活得太窝囊,当年在战场上热血沸腾,现在心灰意冷。邓繁荣和黎锦躲在幕后,利用盛春风和毛海龟联手想推倒我,姓曾的就是一跳梁小丑,他们想把成教学院变成股份制的职业学校,高收费。掏空国有资产我管不了,但这他妈的不是坑那些孩子吗?老子原来设想,拼了老命也得搅黄他们的计划。唉,现在看开喽,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不知道吧,现在李梦湘那个娘们也参与进来,我没辙啦。今儿就是耍威风警告姓盛的,要成教可以,但他如果继续在背后捅我,一旦老子翻脸他妈的不知道得连累多少人,让他看着办!” 这可是新鲜事儿,我一点也不知道,正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哪知道他突然按住我肩膀,满嘴喷着酒气道:“老徐,我研究好多年,你能不能告诉我,从五四运动开始,为什么知识分子当学生时,拼命地反**,等你们有权了,你们更**!我们成教学院喂饱了多少任校长书记?一茬一茬的全都是名牌学者,像韭菜。我这个大老粗实在搞不懂!” 其实他根本不期望我回答,等我羞愧地抬起头,李纯富已经摇摇晃晃地走啦,还哼着花鼓戏。这人已经成精啦,我倒吸一口凉气!扭头望望酒店,回去还有什么意思?曾书记和盛春风遭受这样的羞辱,我再出现他们更加丢脸。李纯富示威,但请我干什么,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向黎锦反映的大事。难道他真的很看重我,其实我算什么东西?想起李纯富的问题,我独自一人沿着江堤慢慢地走着,脑海里一片茫然,最终脱了外衣,一头扎进冰凉的江水里。 上岸后刚刚穿好衣服,手机就急促响起来,伍春兰的号码,我心里开始发毛,黎锦现在身在美国! “徐先生,我在您家附近,有急事儿!”语音低低的,凄凄楚楚。她怎么又来啦!黑灯瞎火的怎么接待?我喘口粗气撒谎道:“伍小姐,我现在在一大桥跟朋友吃饭。”暗示我现在不方便见她。哪知道看起来冰雪聪明的伍春兰根本没理会,只是简单告诉我一句就立刻挂了电话: “我马上去您哪儿!” 这还得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出现在这里,一旦撞上老曾和盛春风,还不知道传出什么笑话,到时候黎锦非扒我皮不可。可我再打电话她也不接,容不得多想我撒腿向她来的方向走去。总算在距离饭店三四百米处拦住了她的桑塔纳,回头望望没见到老曾和盛春风,我稍微松口气。桑塔纳还没停稳我就拉开车门坐进去,语带不满地道: “伍小姐,你不替自己面子考虑,也得替黎锦校长声誉着想;不替黎锦声誉着想,也请你对我这根儿草棍的饭碗手下留情。即使你看不起我这根儿草棍,也请你估计自己尊严!你出现在这里,别人看见了我怎么解释?” 光顾发泄怒气,却忘记如此说话等于承认自己知道伍春兰和黎锦的秘密关系! “徐先生,对不起,能否找个僻静地方,我有事要谈。”伍春兰满脸泪水,闻听我的话再次瞪大眼睛,却一脸咬牙切齿地神情和满身酒气,我边紧张地思索边下车打算与她调换位置,这时才想起来我也喝了酒,没有把握开车。伍春兰死活不肯下来,双手紧握方向盘,因为用力手指关节的凹凸都清清楚楚。无奈我重新上车,冷静地劝她:“前面一百米处有停车场把车停那里,我送你去农博园,那里远离市区环境好,你今晚住那儿,绝不能再开车回株洲,一旦出事我担待不起,也没法跟老大交代。” 伍春兰两眼直勾勾盯着前方,头也不回一口拒绝:“我和您谈完就走。” 我不由得来了火气,略略提高声音道:“听我安排,您别让我为难!” 她也火气十足地道:“谁的话我也不听,听够啦!” 内心的怒火腾腾升起,他妈的算哪根葱那哪瓣蒜?一个破小三敢在我面前撒野!我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遂冷哼一声,一把推开车门起身就走,本质上说老子是给**打工,广东人叫做打阿爷工,黎锦的级别顶天跟我爹平辈,他也不可以在我面前太过分,伍春兰算老几? 正文 苍白的心灵53 耗了一支烟的工夫伍春兰开车追上来,满脸泪水推开车门喊我上车,我丢了烟蒂紧绷着脸坐进去,继续保持着强势没有说话,冷冷地指一下远处停车场。伍春兰玩车水平不错,并且这次开得很小心。打车去农博园的路上,她始终没有出声,呆呆地望着窗外默默地流泪,我也懒得搭理,只盼着出租车快点到达目的地。农博园在郊区,位置相当偏僻,有山有水还有大片竹林,山坳里,湖边,竹林中,星罗棋布地座落着各式独栋别墅,黎锦极其喜欢这里的幽静。 开好房间我们在湖中小岛上坐下,伍春兰已经不哭啦,我只顾抽烟没有主动搭话,心里多少有些不耐烦,这人连王艳都不如,往上爬无可厚非,想挤进体制内谁都能理解,好歹不济王艳没有出卖自己的**,虽说她采取的手段也不咋地!伍春兰太麻烦而且不知天高地厚。也许因为那天黎锦歹毒的眼神,也许因为我个人屈辱的经历,此刻我对伍春兰相当鄙视。 “徐先生,”不知过了多久,伍春兰站起来缓缓走到我眼前,在夜色和灯光映衬下,山风轻轻吹拂着她的裙幅,飘若仙子,毛海龟确实没有谬赞,我抬头望着她,她拘束地低下头呼吸急促,情绪相当激动:“徐先生,凭您和黎锦的关系,您是否知道黎锦给我安排工作什么意思?我联系不上他,毛教授说他去美国啦,要过些日子才能回!” 我无声地摇摇头,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想表达什么。 “我想……,我想……徐先生已经知道……已经知道我和黎锦的关系!” 我心头一震,因为害怕心脏从嘴里蹦出来,牙关紧咬,直觉告诉我这话不能听,可我总不能找几根驴毛把耳朵堵上,也不能四蹄腾开撒腿就跑。伍春兰仰脸望着夜空,明亮的月光映照着她清白的脸,声音很轻,略带些沙哑,说得很吃力: “初次见面那天您提起电视剧里的伍月,我说不喜欢她您当时相当不悦,其实我打心眼不想冒犯您。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因为我和她身份一样,我有点神经质地敏感。您早就猜到我的真实身份,是吧?” 她看着我奇怪地笑着,神情冷漠仿佛在评价别人,甚至带着讥讽。我胆怯地避开她的目光,小三爆料!王艳斗邓繁荣玩的是苦肉计,眼前这女的豁出去啦,还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王艳抖落邓繁荣卖官查无实据,顶多令老邓灰头土脸。伍春兰果真打算撕破脸皮,学莱温斯基拿出点硬货,黎锦水平再高也肯定没有克林顿的手段,结果只有一个——身败名裂!怎么应对?我一点经验没有,浑身不自觉流下冷汗!这种事情根本没有我插嘴余地,问题也没法回答。 “黎锦告诉我,上次去澳大利亚想说服他妻子离婚,可他妻子坚决不同意。刚来时我开玩笑,说自己孤零零呆在株洲没意思,想找份工作解闷。没想到他真安排了,当时我特别高兴,表扬他效率很高。直到今天毛教授去我工作单位找我,我才回过味儿来。您还提醒我别跟毛教授开玩笑,他那人怪怪的。我理解这是要我小心的意思;但这些日子黎锦却总跟我说毛教授非同寻常,对一般女人看不上眼,现在还没结婚。您评价一下他说的是人话吗?做的是人事儿吗?我怀疑他去澳大利亚根本不是为了离婚。其实想分开就直说,我早有准备。但我实在预料不到,他能如此行事,怎么能把我赏给别人哪!” 正文 苍白的心灵54 耻辱的泪水顺着伍春兰的俏脸往下淌,她依旧肃穆地扬着头,我能怎么说?不过我这时才明白,黎锦为什么要住在办公室?半夜溜出去没人会发觉。为什么要借庞亚龙桑塔纳!晚上去株洲、早晨回湘潭方便!一切为了幽会而已。难怪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的驾驶证!仔细想来这老兄为了与伍春兰团聚,真没少费心思:孩子根本不想出国,愣逼着孩子去;回头孩子在那里不适应,马上又劝老婆去陪读。堂堂大学校长兼名牌学者,恬不知耻对自己老婆孩子用连环计!这样的心肠真他妈的叫了不起!只有我们的大学才能培养出如此优秀的人才,只有我们社会才会宠幸这样的人才。 “徐先生,告诉您吧,我真是黎锦远房亲戚,得叫他叔叔。上初中时父亲意外去世,妈妈很快改嫁又去经营新家。我莫明其妙地变成孤儿,属于学校。黎锦与我父亲自幼就是好友,从此他开始全心全意地指点我,教导我,甚至资助我,每封信他都回,让我这个黄毛丫头骄傲极啦。” 如今网络太发达,小三稍微不满就晒艳照爆内幕。内行的找小三一般都在熟人堆里寻觅,比较知根知底也比较可靠,与《红楼梦》里的贾赦看中贾母丫鬟鸳鸯是一个道理。不知道邓繁荣当初是否也这么想!王艳简单地以为拿她钱就不图别的,其实大错。网上的常博士主动钻了局长被窝,回头还塞给局长伍万红包,表面看是慰劳局长刚才的辛苦,深究的话会发现一个残酷的现实:目前小三行业不景气,供大于求完全是买方市场,领导要了你的身体,还得要钱! “我研究生毕业后,他专程飞到上海帮我找了份工作,还租了房子,当天晚上我们就在一起,很自然的,我一点也没觉得羞耻,也没觉得害怕,更没有抗拒。也许正因为这样,第二天他要求我给他一点时间,我把这话理解为他会娶我。这样挺好,反正我们又不是什么血亲,又远离家乡,没有人会知道我是他亲戚。然后他要求我辞去那一天班没上的工作去读博士。我自然答应,幸福得连自己贵姓都忘啦!后来我又毕业啦,黎锦成了我唯一的亲人,可能是因为年纪大啦,我渴望有个家,他总让我等等,我年纪越大他官帽子越大,时间长啦我开始害怕。去年他说会把妻子孩子送澳大利亚去,然后就跟我成家。可我到这儿才发现,他并不想跟我结婚,只想这么拖下去,我没有他那顶官帽值钱。” 白读了个博士,伍春兰不懂行规,黎锦能做到这份上,在养小三的人中绝对属于翘楚,实话实说已经很不容易,哪能不体谅哪? “他去美国之前,跟我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这些日子毛教授千方百计纠缠我,像赖皮狗似的赶都赶不走。我一字一句回忆黎锦的话,终于明白他苦心积虑为了什么,他还舍不得放弃我!还希望我在他身边,就近帮我找个男人做丈夫,然后我依然招之即来,并且再也没有后果,因为我还可以挥之即去……” 毛海龟真这么不要脸?直觉告诉我伍春兰多疑啦!黎锦那凌厉的眼神说明他没有厌倦,至少现在还不肯把伍春兰送人,哪怕送一半也舍不得!所以才一直委托我秘密照顾,这也意味着对毛海龟不放心,拜托毛海龟帮忙纯属迫不得已,但这些事我实在不想参与,太恶心!比洗浴中心包间里发生的还龌龊。况且我能怎么说?告诉伍春兰她理解错啦?黎锦有多么爱她?说这些话还不如学洗浴中心外面那对卖米粉的夫妻,干脆拉皮条! 夜凉似水!我越听心越慌,伍春兰冷冰冰地话语和凄苦的月色混合,让我感觉到透骨浸髓的寒意,想起自己跟王艳、跟李梦湘、还有去洗浴中心,内心有点莫名其妙地自卑!正感觉抬不起头,伍春兰突然直愣愣面对我,满脸泪水一字一顿地说:“爱不分对错,但是最强烈的爱也只能驱使我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我的爱人。并不意味我放弃尊严,更不意味着别人可以左右我的尊严。为了爱,我可以认错,但认错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如果连尊严都没有,何必奢谈人生?” 博士小三到底不同凡响,张嘴就是哲学语言,她确实可以成为黎锦的知己,在一起讨论宗教。问题是任何宗教都挽救不了她和他的丑陋灵魂。我脱下西装递给伍春兰,冷漠地道:“伍小姐,星星已经听见您的委屈,也许它们会保佑您。太晚啦,现在送您回房间我也得向后转,这里很偏僻。再拖下去我担心没有汽车。” 她好像这时候才回过神,刚才不过是自言自语,对着我酸楚地一笑,轻轻点点头披上我的外套,拘束地像个犯错的孩子,用我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胆怯地说: “对不起,徐先生,太麻烦您啦!不用送我。”她走啦,纤弱的身形像一声悲苦的叹息,或者说是一滴泪珠的缩影,束手束脚地仿佛戴着手铐脚镣,我突然浑身一激灵仿佛看见了乐乐!觉得那是正走向监狱的乐乐,凄苦、绝望还带着深深地忏悔!赶紧迈步离开,一路上什么都没想,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胸口堵得慌,甚至莫名其妙地有些害怕,回到家我就一头扎被窝里,强逼自己睡觉! 正文 苍白的心灵55 第二天没接到伍春兰电话,我也没打算主动跟她联系。装着没事似的正常上班,只是有点心疼那件西装,希望她别给我扔喽!下班时候毛海龟一阵风地冲进我办公室,边走边左右张望见只有我一个人,他才舒口气装没事人的样子道:“老徐,伍春兰辞工啦,电话也关机,她什么意思!” 我古怪地看着他做贼心虚的嘴脸,慌张的神色说明他知道自己惹翻了伍春兰,甚至他也已经知道伍春兰是黎锦的禁脔,调戏伍春兰事小得罪黎锦肯定后果严重。他摊上事啦!摊上大事儿啦! 见我一动不动地看他,毛海龟摇摇头颓丧地道:“你不说我也明白,她与你根本没有渊源,而且你的朋友圈子很小,谁托付你照顾她不言自明。再说伍春兰心高气傲谈吐不凡,等闲人也不配拥有她。” 显然他什么都知道了,我冷冷地道:“知道了你还胡说,打算找踹呐!奉劝你一句,多事之秋大佬们心情都不好,你最好把眼睛瞪圆喽,看准再下手,否则野火不但会燎了你的爪子,还可能吞噬你这头伪娘。” 毛海龟诡秘地一笑:“老徐,哥们你太不够意思,早点提醒我呀!险些犯大错误,幸亏发现及时,否则只要再有两次机会我就能把她搞定,可惜喽!不过你也不用幸灾乐祸,小妞肯定不会告诉主人,太平无事!” 主人当然指黎锦! 难道他真的对伍春兰动心?敢跟黎锦争风吃醋?看伍春兰当时的悲愤,没准这小子真的动手动脚。尽管心里吃惊但不能表现出来,我不耐烦地推他往外走: “远离这个话题吧,老子一天到晚净忙这些破事儿,腻歪到家,你就别给我添堵啦。不好意思,我得去催装修公司,没时间听你磨牙。” 毛海龟走了两步突然回头悄悄道:“老徐,一起吃饭吧。跟你谈点事儿,我打算跟盛春风他们联合,把李纯富推倒。前些天跟邓书记谈过,他支持,你估计黎锦什么态度?我联系不上他。” 我摇摇头,此类事从来不参加,由他们去! 他不依不饶地生拉硬拽,非逼着我陪他一起吃饭,正好这时王艳来电话,说明天从长沙送她母亲去上海看病,今晚会到湘潭拿那份公务员表格。拜托我在湘江一大桥附近等她一下,尽管不太情愿但我还是答应啦。毛海龟听到了电话里王艳的声音,也看着我拿表格,略带不服气地打量着我说: “老徐,我这辈子还真没服过谁,最近开始对你刮目相看。别的不说,王艳是个绝对的刺儿头,甚至算得上滚刀肉。想不到你能把她整治的服服帖帖。前段时间我在酒桌上跟她开玩笑,她差点抡酒瓶子砸碎我脑袋。真他娘的,诸事不顺!我打电话叫人安排一桌,咱们先吃后唱,别说你不去啊,我很少请人的。” 反正王艳现在才刚刚从家乡动身,至少也得九十点钟才到湘潭。巴不得有人陪我熬夜。因此我笑着道:“有人请客我干嘛不去!我让王艳服服帖帖干什么?不过帮她点小忙而已。再者说,你跟她套近乎压根没揣好肠子,揍你一顿不算多余。一天天上窜下跳累不累?我感觉日子像灌铅了似的,睁眼皮都吃力。” 乘毛海龟的宝马来到江对岸的松花江饺子馆,已经有个小姑娘等在那儿,提前点了名镇东北的大丰收,土豆茄子玉米排骨豆角,实实在在一大盆。素来讲究的毛海龟罕见地大快朵颐,他不喝酒,让小姑娘象征性地陪我干了几杯。 正文 苍白的心灵56 第二天没接到伍春兰电话,我也没打算主动跟她联系。 装着没事似的正常上班,只是有点心疼那件西装,希望她别给我扔喽!下班时候毛海龟一阵风地冲进我办公室,边走边左右张望见只有我一个人,他才舒口气装没事人的样子道:“老徐,伍春兰辞工啦,电话也关机,她什么意思!” 我古怪地看着他做贼心虚的嘴脸,慌张的神色说明他知道自己惹翻了伍春兰,甚至他也已经知道伍春兰是黎锦的禁脔,调戏伍春兰事小得罪黎锦肯定后果严重。他摊上事啦!摊上大事儿啦! 见我一动不动地看他,毛海龟摇摇头颓丧地道:“你不说我也明白,她与你根本没有渊源,而且你的朋友圈子很小,谁托付你照顾她不言自明。再说伍春兰心高气傲谈吐不凡,等闲人也不配拥有她。” 显然他什么都知道了,我冷冷地道:“知道了你还胡说,打算找踹呐!奉劝你一句,多事之秋大佬们心情都不好,你最好把眼睛瞪圆喽,看准再下手,否则野火不但会燎了你的爪子,还可能吞噬你这头伪娘。” 毛海龟诡秘地一笑:“老徐,哥们你太不够意思,早点提醒我呀!险些犯大错误,幸亏发现及时,否则只要再有两次机会我就能把她搞定,可惜喽!不过你也不用幸灾乐祸,小妞肯定不会告诉主人,太平无事!” 主人当然指黎锦! 难道他真的对伍春兰动心?敢跟黎锦争风吃醋?看伍春兰当时的悲愤,没准这小子真的动手动脚。尽管心里吃惊但不能表现出来,我不耐烦地推他往外走: “远离这个话题吧,老子一天到晚净忙这些破事儿,腻歪到家,你就别给我添堵啦。不好意思,我得去催装修公司,没时间听你磨牙。” 毛海龟走了两步突然回头悄悄道:“老徐,一起吃饭吧。跟你谈点事儿,我打算跟盛春风他们联合,把李纯富推倒。前些天跟邓书记谈过,他支持,你估计黎锦什么态度?我联系不上他。” 我摇摇头,此类事从来不参加,由他们去! 他不依不饶地生拉硬拽,非逼着我陪他一起吃饭,正好这时王艳来电话,说明天从长沙送她母亲去上海看病,今晚会到湘潭拿那份公务员表格。拜托我在湘江一大桥附近等她一下,尽管不太情愿但我还是答应啦。毛海龟听到了电话里王艳的声音,也看着我拿表格,略带不服气地打量着我说: “老徐,我这辈子还真没服过谁,最近开始对你刮目相看。别的不说,王艳是个绝对的刺儿头,甚至算得上滚刀肉。想不到你能把她整治的服服帖帖。前段时间我在酒桌上跟她开玩笑,她差点抡酒瓶子砸碎我脑袋。真他娘的,诸事不顺!我打电话叫人安排一桌,咱们先吃后唱,别说你不去啊,我很少请人的。” 反正王艳现在才刚刚从家乡动身,至少也得九十点钟才到湘潭。巴不得有人陪我熬夜。因此我笑着道:“有人请客我干嘛不去!我让王艳服服帖帖干什么?不过帮她点小忙而已。再者说,你跟她套近乎压根没揣好肠子,揍你一顿不算多余。一天天上窜下跳累不累?我感觉日子像灌铅了似的,睁眼皮都吃力。” 乘毛海龟的宝马来到江对岸的松花江饺子馆,已经有个小姑娘等在那儿,提前点了名镇东北的大丰收,土豆茄子玉米排骨豆角,实实在在一大盆。素来讲究的毛海龟罕见地大快朵颐,他不喝酒,让小姑娘象征性地陪我干了几杯。 正文 苍白的心灵57 整个晚上毛海龟都情绪不振,后来可能跟那个女生逗出欲火,九点刚过就搂着妹妹走啦,把我一个人扔在一大桥附近。喝了不少酒,感觉头昏脑胀心里灰暗,想发泄又找不到突破口。王艳正从长沙往这赶,我发短信告诉她自己所在位置,然后一头扎湘江里,凉浸浸的河水顿时令我清醒不少。 在江里我撒欢似的翻腾,脑海中忽然闪现当年伟人游泳时的画面,人家能“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在大自然中汲取生命的能力,放飞自己的理想。而我们蝇营狗苟,没一个好东西。即使在畅想伟人时我脑海中还不期然出现洗浴中心那架华丽的秋千。此刻黎锦一定抓心挠肝地想念伍春兰的**,邓繁荣没准怀里抱着小N,咬牙切齿地咒骂王艳毁坏了他的名声。盛春风或许又跟李梦湘勾搭在一起卿卿我我,老曾不知道在哪打野食,毛海龟更不用提,身边历来美女如云。除了李纯富以外,包括我周围的所有人都白瞎了那张人皮! 快十一点时王艳才到,我坐在街边宵夜摊子上喝酒。经过一场歇斯底里的恶斗,她明显消瘦,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连串的打击使她没有了往日的嚣张跋扈,目光无神而且零乱,已成惊弓之鸟的她象只受惊的兔子,时不时警觉地打量一下周围。不敢正眼瞧我也没有说话,不过倒增添了几分俏丽,借着朦胧的路灯灯光,我第一次仔细端详她,终于领略了她的美丽。美不美看大腿!她的两条腿长而匀溜,臀部不够大但腰肢纤细,前胸却奇峰突兀!略带前凸的小嘴正合适接吻。大概发现我目光有疑,她害羞地低下头。我也意识到自己唐突,赶紧把表格交给她顺嘴道:“你母亲身体还好吧?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不过是泛泛的门面话,我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王艳没有作声,收好表格后叹息着望望周围,她曾经以为可以在此地做个上等人,没想到阴错阳差成了此地的过街老鼠,内心自然会有一番感慨。 “我爸妈在长沙,明天去上海,”王艳望着地面淡淡地道,“我得赶紧回去。” “你想连夜赶回长沙,只能在这等出租车,坐下吃点东西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车,太晚啦。”我笑着邀请她一起吃宵夜。 她再次偷偷打量四周,我明白她被邓繁荣儿子吓坏啦,打怕啦!因此含蓄地道:“没事,你放心吃吧,我把你送上车再走。这一带晚上经常有人拼车去长沙,应该有机会。怕你爸妈担心你就打个电话!” 王艳点点头,躲一边打电话。哪知道摊位老板又送来一碟花生米一碟凉拌海带丝和一个狗肉煲,说是王艳点的,我笑了笑提前把账结啦。不一会儿工夫王艳返回,手里居然拎着一瓶邵阳大曲,这酒比二锅头还烈,我瞪圆眼睛看着她道: “王同志,晚饭时我跟毛海龟喝了不少,现在还东摇西晃的。这酒绝对不能碰,否则等会就不是我送你,变成你送我啦!” 正文 苍白的心灵58 整个晚上毛海龟都情绪不振,后来可能跟那个女生逗出欲火,九点刚过就搂着妹妹走啦,把我一个人扔在一大桥附近。喝了不少酒,感觉头昏脑胀心里灰暗,想发泄又找不到突破口。王艳正从长沙往这赶,我发短信告诉她自己所在位置,然后一头扎湘江里,凉浸浸的河水顿时令我清醒不少。 在江里我撒欢似的翻腾,脑海中忽然闪现当年伟人游泳时的画面,人家能“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在大自然中汲取生命的能力,放飞自己的理想。而我们蝇营狗苟,没一个好东西。即使在畅想伟人时我脑海中还不期然出现洗浴中心那架华丽的秋千。此刻黎锦一定抓心挠肝地想念伍春兰的**,邓繁荣没准怀里抱着小N,咬牙切齿地咒骂王艳毁坏了他的名声。盛春风或许又跟李梦湘勾搭在一起卿卿我我,老曾不知道在哪打野食,毛海龟更不用提,身边历来美女如云。除了李纯富以外,包括我周围的所有人都白瞎了那张人皮! 快十一点时王艳才到,我坐在街边宵夜摊子上喝酒。经过一场歇斯底里的恶斗,她明显消瘦,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连串的打击使她没有了往日的嚣张跋扈,目光无神而且零乱,已成惊弓之鸟的她象只受惊的兔子,时不时警觉地打量一下周围。不敢正眼瞧我也没有说话,不过倒增添了几分俏丽,借着朦胧的路灯灯光,我第一次仔细端详她,终于领略了她的美丽。美不美看大腿!她的两条腿长而匀溜,臀部不够大但腰肢纤细,前胸却奇峰突兀!略带前凸的小嘴正合适接吻。大概发现我目光有疑,她害羞地低下头。我也意识到自己唐突,赶紧把表格交给她顺嘴道:“你母亲身体还好吧?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不过是泛泛的门面话,我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王艳没有作声,收好表格后叹息着望望周围,她曾经以为可以在此地做个上等人,没想到阴错阳差成了此地的过街老鼠,内心自然会有一番感慨。 “我爸妈在长沙,明天去上海,”王艳望着地面淡淡地道,“我得赶紧回去。” “你想连夜赶回长沙,只能在这等出租车,坐下吃点东西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车,太晚啦。”我笑着邀请她一起吃宵夜。 她再次偷偷打量四周,我明白她被邓繁荣儿子吓坏啦,打怕啦!因此含蓄地道:“没事,你放心吃吧,我把你送上车再走。这一带晚上经常有人拼车去长沙,应该有机会。怕你爸妈担心你就打个电话!” 王艳点点头,躲一边打电话。哪知道摊位老板又送来一碟花生米一碟凉拌海带丝和一个狗肉煲,说是王艳点的,我笑了笑提前把账结啦。不一会儿工夫王艳返回,手里居然拎着一瓶邵阳大曲,这酒比二锅头还烈,我瞪圆眼睛看着她道: “王同志,晚饭时我跟毛海龟喝了不少,现在还东摇西晃的。这酒绝对不能碰,否则等会就不是我送你,变成你送我啦!” “想喝点酒振作自己,再说也有点冷,”她看着桌面道,马上又冷哼一声抢白:“毛海龟能算人吗?你都肯陪那么不是人的玩意喝酒,怎么就不能陪我喝点?再者说了,我也没说让你多喝,今晚我想喝,兴许这辈子我最后一次在湘潭喝酒。” 最近和她接触比较多,一看她的劲头我就感觉不妙。大半夜带着她在街头喝酒,一旦失控我把自己扔洗衣机里也洗不清。因此慌忙夺过酒瓶子道:“安安静静吃点东西,汽车随时会来,再说你爸妈看你喝醉了也不太好。吃饭吧!” 正文 苍白的心灵59 直到这时她才认真看我一眼,大概发现我态度认真,没有再争辩,乖乖坐卧身边吃东西,好久才带着哭腔道:“学校里已经开锅了吧?关于我的谣言原来就多!邓繁荣那个老不死的把办公大楼里的女的都霸占了,从实习生到处长个个都算,可能连清洁工都没放过。如果这次没有闹翻,我早晚也是他盘中餐。” “没有,你想得太多了。既然已经离开还扯这些干吗?”我怕有学校的人听见,赶紧低头小声道,“公务员手续已经办好,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 王艳并不听从我的劝告,压低声音沉痛地说:“传闻我经常去他办公室里间。哎,也怪我自个儿,听到谣言后装作还不在乎,甚至故意跟他套近乎,私心希望能给他点压力,让他赶紧帮我把事情办好。谁知道老不死的居然想把我一脚踢开。” 不想听关于邓繁荣的一切事,处在这个位置参与此事实属无奈,继续深入则大可不必。况且我们俩相隔太近,她说话时带来阵阵香风,我坐直身体道:“如今这年月,货真价实地条条大路通罗马,走哪都一样活。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王艳冷幽幽地道:“先把老妈的命治好,以后就老实在乡下活着呗。” 我没有接话,一心盼望出租车赶紧来。运气好象偏偏跟我作对,往常我去长沙株洲,即使半夜等出租车也很容易,可今晚足足等到快一点了,也没看到出租车的影子。夜越来越沉静,江边的人已渐渐散去,宵夜摊主也开始张罗收摊。 我只好和王艳站在桥头,江面上的风很硬,她不住地咳嗽。我看看时间道: “恐怕没希望了,要不然我找个地方你先休息,等天亮了再走吧。现在太晚,你一个人也不大安全。” 剧烈地咳嗽几声,王艳紧抱双臂惨笑着道:“好,江边太冷啦,不知道怎么搞的,最近身体特别差。特别害怕自个儿这时候病倒,我病了就没有人陪爸妈。别离这太远。另外,只要有车我还是马上回长沙。” 她声音嘶哑,好像不住地发抖。考虑到她妈妈的病情,老人孤零零在长沙也不是事儿,我随手指指不远处的招待所:“你去开个房间休息一下,我帮你在这等车,如果有车我马上喊你。” 她今晚第一次抬头看看我,没有再说话默默拎包走啦。很快她就发短信告诉我房间号,并且表示感谢。我笑了笑没有回复,周围已经不见人影,斜靠在栏杆点根香烟,自己也不知道该想什么。长期以来我一直有个印象,绝大多数的人生,往往还没来得及轰轰烈烈开始便匆匆结束!就像王艳,她多么想成为大学里的一员,为此不惜付出二十万,一个乡下人家拿出如此大一笔巨款,可见念头又多么强烈。经此一役,她也许会收敛自己的痴心妄想,明白这个世界不属于她,找个乡下地方找个朴实男人,安安静静打发剩下的日子。其实这样挺好! 正文 苍白的心灵60 清冷的夜晚,空荡荡的街头,昼夜不息奔流的湘江,剩下的就是孤零零的我。渐渐的我已经忘记是在帮王艳等候出租车,像一个入定的僧人,把自己当成江边的一棵树,融化在广袤的世界里。等一串脚步声惊醒我时,东方已隐现曙光。 王艳提着坤包站在我面前,经过短暂的休息她明显有了精神,笑着对我说:“徐助理,你也太忠于职守了吧,没有车就回去休息,何苦等一个晚上。” 我舒展一下四肢,忘情地道:“起初确实是为你等车,后来感觉还不错。回家 也没意思,年轻时为赋新词强说愁,也曾经做作地在外面苦熬通宵,硬逼自己寻找根本不存在的孤独。如今人生过半,偶尔来这么一次也挺好玩。” 王艳深有体会地点点头,把房卡递给我说:“天快亮了,我去客运中心坐早班车回长沙,房间我没退,你干脆去招待所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休息一下。现在刚刚四点,睡一觉再上班还来得及。谢谢二字一分钱不值,我就不说啦。再见!” 挺不错的主意,我接过房卡向她伸手道:“保重!” 房间很小但热水不错,洗完之后我像条鱼似的钻进被窝,也许王艳在床上睡过,也许我自己单身太久,反正我嗅到床上有奇怪的味道,加上大脑有些兴奋更加睡不不着,而且感觉有些饿,回头才发现床头柜上有王艳吃剩的零食,昨晚我没让打开的那瓶邵阳大曲也在。心里不由得大喜,一边吃花生米一边举起酒瓶子狠狠来一口,酒真辣!喝酒的时候我又看见床头柜上的押金条,顿时后悔不迭,刚才没有给王艳钱! 没用多大工夫我就消灭了一小半白酒,感觉晕乎乎的挺美。看看时间还不到五点,完全来得及睡个好觉。把手机唤醒时间定好,去洗手间重新刷牙,刚刚返回床上躺下就听见门锁转动,凌晨了难道还有额外服务?我**着上半截好奇地靠着床头坐起来,原来是王艳!她居然端一碗米粉,笑呵呵地轻声对服务员表示感谢然后进屋把米粉放床头柜上。 “半道上看见一家米粉店,”她坐一边笑呵呵地道,“估计你在外面熬了一晚肯定会饿,所以帮你买一碗,趁热快吃吧!” 难得她这份情意,我也确实饿,可浑身上下只穿着三角短裤,如何起来吃米粉,况且这时我正好想起来还她房间押金。于是提醒她皮夹子在裤兜里,让她自己拿钱。谁知她突然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走到床头柜子前,指指酒瓶子眨巴着眼睛看我:“天啊,你居然靠几粒花生米喝那么多,不怕酒精烧坏你肠子。从昨晚我就想喝,来,米粉下酒干一杯为我送行。” 狭小的房间,朦胧的灯光,寂寞的一男一女,静谧的深夜,无论如何都令人心怀叵测。平生第一次碰上这样的机会,十分害怕也十分期待,我悄悄打量着王艳,想起毛海龟的所说,眼前的女生额头和两腮还有隐隐的胎毛,可我看不见。只看见脖子下方的突兀隆起。难道今夜真会发生旖旎的故事?生于农村长于农村,我对性怀有原罪的心理,而且愚昧闭塞的山乡也导致我缺少与陌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即便当初与乐乐谈恋爱也是她一步一步牵引着的结果。离婚后除了去过几次洗浴中心,我从来没有跟女人来往。这些日子被李梦湘撩拨得心猿意马,但李梦湘的言行举止有强烈的江湖气息!甚至比洗浴中心里的小姐还要疯狂和老道,总让我害怕。眼前的王艳却是良家妇女神态。她竭力装着泼辣,但闪烁的目光和绯红的面颊无疑表露了她的娇羞与胆怯。 正文 苍白的心灵61 清冷的夜晚,空荡荡的街头,昼夜不息奔流的湘江,剩下的就是孤零零的我。 渐渐的我已经忘记是在帮王艳等候出租车,像一个入定的僧人,把自己当成江边的一棵树,融化在广袤的世界里。等一串脚步声惊醒我时,东方已隐现曙光。 王艳提着坤包站在我面前,经过短暂的休息她明显有了精神,笑着对我说:“徐助理,你也太忠于职守了吧,没有车就回去休息,何苦等一个晚上。” 我舒展一下四肢,忘情地道:“起初确实是为你等车,后来感觉还不错。回家 也没意思,年轻时为赋新词强说愁,也曾经做作地在外面苦熬通宵,硬逼自己寻找根本不存在的孤独。如今人生过半,偶尔来这么一次也挺好玩。” 王艳深有体会地点点头,把房卡递给我说:“天快亮了,我去客运中心坐早班车回长沙,房间我没退,你干脆去招待所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休息一下。现在刚刚四点,睡一觉再上班还来得及。谢谢二字一分钱不值,我就不说啦。再见!” 挺不错的主意,我接过房卡向她伸手道:“保重!” 房间很小但热水不错,洗完之后我像条鱼似的钻进被窝,也许王艳在床上睡过,也许我自己单身太久,反正我嗅到床上有奇怪的味道,加上大脑有些兴奋更加睡不不着,而且感觉有些饿,回头才发现床头柜上有王艳吃剩的零食,昨晚我没让打开的那瓶邵阳大曲也在。心里不由得大喜,一边吃花生米一边举起酒瓶子狠狠来一口,酒真辣!喝酒的时候我又看见床头柜上的押金条,顿时后悔不迭,刚才没有给王艳钱! 没用多大工夫我就消灭了一小半白酒,感觉晕乎乎的挺美。看看时间还不到五点,完全来得及睡个好觉。把手机唤醒时间定好,去洗手间重新刷牙,刚刚返回床上躺下就听见门锁转动,凌晨了难道还有额外服务?我**着上半截好奇地靠着床头坐起来,原来是王艳!她居然端一碗米粉,笑呵呵地轻声对服务员表示感谢然后进屋把米粉放床头柜上。 “半道上看见一家米粉店,”她坐一边笑呵呵地道,“估计你在外面熬了一晚肯定会饿,所以帮你买一碗,趁热快吃吧!” 难得她这份情意,我也确实饿,可浑身上下只穿着三角短裤,如何起来吃米粉,况且这时我正好想起来还她房间押金。于是提醒她皮夹子在裤兜里,让她自己拿钱。谁知她突然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走到床头柜子前,指指酒瓶子眨巴着眼睛看我:“天啊,你居然靠几粒花生米喝那么多,不怕酒精烧坏你肠子。从昨晚我就想喝,来,米粉下酒干一杯为我送行。” 狭小的房间,朦胧的灯光,寂寞的一男一女,静谧的深夜,无论如何都令人心怀叵测。平生第一次碰上这样的机会,十分害怕也十分期待,我悄悄打量着王艳,想起毛海龟的所说,眼前的女生额头和两腮还有隐隐的胎毛,可我看不见。只看见脖子下方的突兀隆起。难道今夜真会发生旖旎的故事?生于农村长于农村,我对性怀有原罪的心理,而且愚昧闭塞的山乡也导致我缺少与陌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即便当初与乐乐谈恋爱也是她一步一步牵引着的结果。离婚后除了去过几次洗浴中心,我从来没有跟女人来往。这些日子被李梦湘撩拨得心猿意马,但李梦湘的言行举止有强烈的江湖气息!甚至比洗浴中心里的小姐还要疯狂和老道,总让我害怕。眼前的王艳却是良家妇女神态。她竭力装着泼辣,但闪烁的目光和绯红的面颊无疑表露了她的娇羞与胆怯。 正文 苍白的心灵62 如同美国佬当年在朝鲜半岛,事后他们总结说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发动了一场错误犯的战争。 我明明知道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不应该跟王艳喝酒,也已经打算严肃认真地赶她离开。可她哈腰揭开米粉盒盖时,我清清楚楚看见了领口里面的秘密,一瞬间我就忘记了危险,强烈地希望能发生点什么,开始暗暗赞叹她的美丽,并且怀疑自己在江边困守一个晚上,或许就隐隐约约等待这一刻。能把她骗到手吗?骗到手以后怎么办?这是个有名的刺儿头,一旦将来她不依不饶我怎么收场?来不及理清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我把拒绝的神色换成兴高采烈,虽然虚伪地拉了拉被头遮挡腹部,坐床边上指指酒瓶子对王艳道: “这酒很烈,你少喝!” 不可否认,其实我希望她多喝! 王艳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吃一口米粉然后举起酒瓶子咕嘟嘟喝下去足有一两,脸上立刻显现妖艳的红晕,递给我酒瓶子的同时顺势坐在床边,甩了坤包,也甩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弹力背心,重点突出! 距离太近我几乎不敢直视,慌忙喝一大口酒。递酒瓶子时才意识到她双手端着米粉,她冲我嫣然一笑,学林黛玉吃螃蟹那天在宝玉杯里就手喝酒的动作,伸脖子去咬瓶嘴,我被她的动作刺激的心神一荡!立刻色胆包天,西门庆利用捡筷子的机会去摸潘金莲的三寸金莲,我则放下瓶子,仗着酒劲把脑袋伸到她胸前去讨米粉吃,她满脸通红但没有拒绝喂我,距离太近我的鼻尖儿几乎可以接触到她的胸部。当她喂我第四口时我的手指已经捏住白背心的吊带,抬起头淫亵地看着她火烧云似的脸庞。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出声,定定地与我对视着,我心里又害怕又渴望,就在我准备放弃时,她放下米粉碗,轻轻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巨大的狂喜山呼海啸一般充盈了我的脑海,我几乎像饿狼一样把她扑倒!三下五除二剥去上衣,当我趴在她胸前时,一股熟悉的几次出现在梦里的气味包围了我,尽管我没有闲着,但思绪却飘出很远。我想起带着老曾他们和王艳一起吃散伙饭那晚,在湖湘宾馆过夜。尽管时至今日我依然没有清楚的记忆,但几个断续的画面却始终不忘; 记得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在一条大路上,猫腰翻江倒海地呕吐;又仿佛记得向别人道歉,因为我呕了人家一身;还好像记得自己被脱得溜光躺在浴缸里,头上的水哗哗地淋着,自己挥舞双臂阻挡水流,嘴里还不停地叫骂着。 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缥缈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别动,要喝水吗?”好像是隔着几千里、隔着厚厚高墙的乐乐的声音。当时我又困又累又喝了太多酒,因此懒得睁眼去寻找声音的来源。但我没有忘记当时嘴唇很快就碰到矿泉水瓶子,闭着眼睛机械性地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感觉透彻心肺的冷!也记得那夜有一股暖洋洋地氛围包围了我,而且一直有个软乎乎温乎乎像婴儿的奶嘴似的东西堵着我的嘴!记得我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时,手里还抓着一瓶矿泉水! 此刻我抚摸着光滑、温润的**,想象那夜抓矿泉水瓶子时的手感,想象口里含着奶嘴的味道,霎那间我感到无比的震惊!那夜我肯定没闲着!只不过忘记了自己干过什么!为什么王艳事后重来没有暗示过我哪?身下的王艳紧闭双眼紧闭双唇,两腮布满红晕,偶尔会因为刺激而皱眉!感觉到我停止了动作才诧异地睁开双眼,突然起身搂着我附耳道:“那天在湖湘宾馆,你喝得人事不省,居然还知道瞎说乱摸。昨晚你就守在下面,为什么没有上来?” 原来我早就干了不是人的事!原来皮夹子里多出来的钱是王艳的,她付的宾馆押金和房费,我乘人之危把人家作践了还拿了人家一千五百多元!一桩桩一件件的丑事令我无地自容,可面对香气逼人的**我仍然无法停止堕落的脚步。我扳过她脑袋打算接吻,谁知她死活不肯。拿过枕头捂住脸仰八叉往后一躺,象一条砧板上的大白鱼!两腿腿略微分着,两只**无声耸着,如同网上不露脸私拍照一般!摆明不可以侵犯她的嘴,但剩下的就完全交给我! 正文 苍白的心灵63 尽管心中忐忑不安,但眼前的诱惑太大了!我右手哆嗦着抓住她皮带扣,心里一个声音不停地提醒我现在停止还来得及。我胆怯地回头望她一眼,她已经拿开了枕头但依旧紧闭双眼,可长长的睫毛却在颤动,无疑她一直偷偷观察我的动作,或许她也期待我的动作!来不及考虑后果,哪怕事后王艳让我娶她我也认!反正我现在单身而她也未婚,无论法律还是道德都不构成障碍,至于别人的看法一钱不值。下决心时我甚至来不及咬牙,迅速扒拉下牛仔裤。修长的大腿白而细腻,小腹扁平,两块胯骨隆起,当面对小巧精致的白色三角短裤时,脑海中不期然出现了乐乐胯部的影像!浓郁而熟悉的女性气味瞬间赶走杂念,我紧紧盯着那个神秘的地方,一点一点缓慢地扒拉开短裤,半厘米半厘米地探索真容! 王艳一动不动地躺着,任凭我摆布始终不吱声,甚至咬着嘴唇也绝不发一声哪怕最轻微的叹息!然而就在我的目光留恋徜徉时她却呼一声起身抱住我,附耳切切道:“你——快——点呀!”马上又仰面朝天躺下,继续紧闭双眼!这个女人压抑太久,积聚了太多的**和能量,或是在报仇雪恨,一舒郁积;或是在追逐名利,满足贪欲。压抑的表情无疑增添了我的兽性,使我莫名地粗野,内心中**沸腾!紧张的表情和僵硬的身体无疑表明我是这具美丽**的第一个浏览者!掏心里话说我没有处女情节,但得知乐乐的故事以后,不可否认内心深处隐隐怀着一丝遗憾,遗憾自己不曾拥有女人的第一次!眼前或许是上帝给予我的补偿? 洁白的**令我浮想联翩,耳畔不由得回响着崔健的老歌: 我光着膀子 ,我迎着风雪, 跑在那逃出医院的道路上。 别拦着我,我也不要衣裳, 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给我点儿肉,给我点儿血, 换掉我的志如钢和毅如铁! 快让我哭,快让我笑, 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 我没穿着衣裳,也没穿着鞋, 却感觉不到西北风的强和烈。 我不知道我是走着还是跑着, 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给我点儿刺激,大夫老爷, 给我点儿爱情,我的护士小姐。 快让我哭,快让我笑, 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 我狂热地兴奋!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禁忌,忘记了自己,甚至忘记了男女之间的极致追求。变态地回忆着乐乐教给我一切,怀着莫名的兴奋把所有方式都在青涩的王艳身上实践,慢慢品味其中的奥妙。如同画家挥毫泼墨不是为了艺术创作,而是为了寻找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我习惯闭上眼睛办事,但今夜我的眼睛从始至终都像快门一般,准确地捕捉王艳脸上、眉宇间的所有细微表情,一个个画面令我心旌摇曳,满足我野兽一般的**。真真切切的灯光下,她的身体泛着奇异的光泽,细微的汗毛被衬托的格外醒目。我莫名其妙地有纸上得来终觉浅的感叹,她每一次抿嘴都令我骄傲,每一次皱眉都令我狂喜,每一次握拳都赋予我无尽的动力!我们没有交流,没有接吻,也不可能有默契。她只是压抑着自己默默顺从,足足折腾到自己筋疲力尽,连王艳的刘海也被汗水打湿! 在如此卑劣地心理驱使下,我像台永动机一样不知疲倦地进进出出,恨不得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可惜我兴奋过度,最终也没有迎来天崩地裂的崩塌!直到王艳悄悄提醒我:“我得赶紧去长沙!” 正文 苍白的心灵64 一瞬间我就被冷却!估计天已经大亮可我们没有拉开窗帘。王艳起身去冲洗,我跳下床拿过皮夹子把里面的钱数一数,总共不到四千,其中的一千五还是王艳的,叹口气把钱全部塞她坤包里,然后靠在床头吸烟。激情过后不但没有恬然入睡的渴望,相反心底泛起隐隐约约的担忧,接下来会是怎样一个了局! 王艳裹着浴巾出来,脸色红红的掩着前胸找她的衣服,看样子打算进浴室穿。我们已经到这个份上不知她为什么还如此害羞?在她经过我身边时我一把扯掉浴巾,伸胳膊搂住她的腰枝把脑袋埋在她胸前,由脖子开始往下亲吻,最后一手握着她**一手不停地噢揉搓美丽的草坪。此刻她提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可她却略带责备地不停拍打我后背,冒出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嘱咐: “孙莽的事儿,你帮一把呗。我欠他点人情!” 一瞬间我浑身冰凉,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也不期待我回答,拿着衣服跑进卧室,返回时已经平静下来,站在床边把愣呵呵的我放倒,扯过被子把我整个罩住。我以为她要搞什么名堂因此静静地等着。 过了挺长时间再没其他动静,我掀开被子才发现房间里漆黑,打开床头灯才知道王艳已经走啦。就这样走啦?她像一只美丽的蝴蝶,猝然出现在眼前,又无声地飞走,留下梦一般飘忽的倩影。王艳不是李梦湘,和二婚而且有孩子的李梦湘勾搭时,我常常感觉委屈,感觉被人家揩油。而王艳则是被我夺去了纯洁,夺去了她坚守多年的情怀。从始至终她没有表白,没有合理的解释、没有一丝留恋、也没有哪怕虚情假意的缠绵,我简直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来得太突然也消失得太突然,完全没有精神准备!随着她离去,我脑子也空空如也。直到走在上班的路上我才明白,她不声不响地离开,而且也没有再提招生提成的事,带给我的是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打心眼里庆幸。但我很快又心疼起来,代价昂贵!现在皮夹子里只剩下招待所退还的一百元押金,这个月铁定得靠方便面度日! 尽管李梦湘出面,但装修的进度远远低于我的预期,工人三五日来一回,懒洋洋地像给当年的日本鬼子扛活。 吃饭磨洋工,拉屎三点钟, 一天拉三遍,日落就收工。 任凭指责还是请客,他们只告诉我一句:再简单的装修也需要仨月!我哭不得、笑不得,不能接受又无可奈何。老妈不断来电话,岳母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尽管乐乐的案子有机会改判,但岳母能否等到乐乐出来那一天,老妈表示怀疑。她说岳母已经像纸糊的风筝,一阵微风就能把她吹走,岳母得的是肺癌!老妈要求我尽快把房子搞好,或许岳母可以过来看看新居,看看她爱若珍宝的外孙女月亮的新居,让她走时少一丝遗憾。 对于老人家的身体,我从来没有乐观过,但最终的结果仍然让我吃惊。以岳母的理性,她绝对不会不清楚自己身体状况,区别于常人的是,她默守这个秘密,有条不紊地安排后事。此时一切表白都是多余的,只能认同老妈的想法,遥遥地祈祷她再挺些日子,给我一点点时间,不仅仅是房子,那部作品也需要时间,我想通了,一定写出来,哪怕只有岳母一个人肯看。